第33章 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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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部緊貼着遲宴的手,耳邊傳來男人不緊不慢的呼吸聲。炙熱的氣流打在何秋韻耳廓上,世界安靜的仿佛只剩下這一個聲音。
遲宴耳後傳來淡淡的雪松的氣味,襯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仿若冬日裏的暖陽。
何秋韻本來煩躁的心情平息了大半,但心髒仍躁動不止。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
韓冬單腳落地,臉貼在門板上,小心翼翼地問:“哥,你沒事吧?”
他手裏攥着那張被水打濕的照片,濕掉的部分已經斷裂,剩下的一半被他硬生生捏出折痕。
一開始的滿腔怒火變成恐懼,到現在再次變成憤怒。
雖然隔着一扇門,裏面人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他依舊聽得清清楚楚,他哥也經歷過這些——甚至比他更早。
面前的門突然打開,韓冬猝不及防往前一跌,眼看着快落入何秋韻胸膛,被旁邊的遲宴一把扶住。
何秋韻不動聲色地看了遲宴一眼,他咳嗽一聲,故作嚴肅道:“腿不想要了?護工大叔呢?”
“我讓他在外面等一會兒。”韓冬被遲宴捏着胳膊,一蹦一跳回到病床上,他歪着頭打量何秋韻,“哥……”
“你都聽到了?”
“嗯。”韓冬回答完後緊接着說,“哥,我們不愧是兄弟,我也把他揍了一頓跑了。”
何秋韻面無表情,但在心裏暗自松了口氣。
韓冬嘿嘿一笑,這笑在何秋韻眼裏看起來有些勉強:“你還記得我腿上那個燙傷嗎,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那老東西用煙頭燙我……其他的是韓林恩打的,我不聽話他就打我,他簡直是個暴力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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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皺了皺眉,他将照片從韓冬手裏抽出來,捏成個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語氣冰冷道:“韓林恩一直拿照片威脅你?照片是誰拍的?”
韓冬眼珠轉了轉,看了看何秋韻又看看遲宴。
“我出去等吧。”遲宴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主動開口說。
韓冬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把人叫住:“等等。”
遲宴回頭看向他,何秋韻也看他。
只見韓冬目光炯炯地看着遲宴,問:“遲總,如果我說,給我拍照片的人和當初對我哥……是同一個人,并且那個人你也認識,你會怎麽辦?”
何秋韻頓了頓。
韓冬的話有些奇怪,這一切都是他們和韓林恩之間的破事,遲宴不過是個不小心誤入的外人。
好吧,雖然他和遲宴之間的關系稍微有些複雜。就像他之前逗韓冬時說的那樣,他們确實在養一個孩子,也在一起調查這個孩子生父的死因。
但這并不代表遲宴會想介入他的生活。
何秋韻垂下眸,卷翹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沒有許歲歲,他和遲宴的生活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他會踏入那棟宏偉的別墅,完成委托,然後離開。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
“我會狠狠揍他一頓。”
何秋韻猛地轉頭,目光所及之處是遲宴抿成直線的唇。
那張淡粉色的唇張了張,随後,他聽見對方說:“然後不顧一切,讓他受到相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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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叫王備,四十多歲。我揍他的時候聽他罵了一句‘長得沒你哥好看,性子倒是一樣的烈。’”韓冬說着小心打量起何秋韻的表情,還好對方面色如常。
他收回視線,繼續道:“王備是被韓林恩的債主介紹來的,他說,只要我陪他睡幾覺,就幫韓林恩把欠的錢全還了。”
韓冬嗤笑一聲:“王備是個受虐狂,明明已經被揍過一頓,卻還是不死心。不過這次他長了個心眼,知道先拍照留念。”
遲宴聽見這個名字眸光一沉。
王備是王氏集團的老板,萬川集團之前還和這家公司有過合作。在他印象裏,王備是個瘦高的中年男人,長得人模人樣,說話喜歡引經據典。乍一看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文化人。
韓冬看向遲宴,說:“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我就覺得耳熟,後來才想起,韓林恩把我送上王備的床之前,先帶我和他吃過幾次飯。有一次他在飯桌上接了個電話,一開口便喊了聲遲總。我查過了,A市被叫做遲總的,只有你一個。”
遲宴下意識看向何秋韻,解釋說:“只是商業上的合作,不會有下次了。”
何秋韻“唔”了一聲:“我知道,你緊張什麽?”
韓冬把關于王備的事情全講了一遍。包括韓林恩是怎麽帶他去和王備吃飯,自己又是怎麽在酒店裏醒過來,最後是如何将人揍了一頓。
何秋韻敏銳地發現,他和韓冬經歷這件事的時間只相差不到半年。
難怪有段時間他感覺家裏氣氛很奇怪,韓林恩變得沒那麽親近韓冬,反而莫名其妙地轉頭對自己百般讨好。
他當時沒有多想,畢竟韓林恩自從開始賭博就變得不可理喻。
他越聽越覺得後背發涼,所有事情都串聯在了一起。王備那張原本模糊的臉變得越發清晰,胃部又開始隐隐不适。
遲宴察覺到他的異樣,碰了碰他的手背,見他看過來後遞來一瓶新的水。
“謝謝。”何秋韻接過,問韓冬,“這些事情你為什麽不早說?”
韓冬曾經有很多次能開口的機會,何秋韻不止一次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離開。
韓冬縮縮脖子,将被子往腦門上拉了拉:“我查過,王氏規模還挺大的,他拿照片的事來威脅我,韓林恩也威脅我,我鬥不過他們。”
何秋韻嘆了口氣,他明白這也是韓冬想讓遲宴幫忙的原因。
他伸手彈了下韓冬的腦門:“但是你至少可以告訴我,這樣也不至于讓我誤會這麽久……”
“不。”韓冬打斷他,他自嘲般笑笑,小聲低喃了一句,“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我本來以為,永遠也不會被你發現。”
“為什麽?”
“我嫉妒你。”
“嫉妒?”
“嫉妒你什麽都做得比我好,嫉妒韓林恩一開始選中的小孩是你,嫉妒師父明明先看中了我,最後還是收了你為徒。我不想讓你知道我過得不好。”
氣氛在韓冬說完這句話後詭異地沉默起來,韓冬突如其來的告白讓何秋韻有些怔愣。
前二十年裏,他們頗有默契地将那些往事封鎖起來,閉口不談。
但那條鎖着保險櫃的鎖鏈在一瞬間斷裂了,何秋韻毫無心理準備。
遲宴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不太合适,為了避免尴尬,他拍拍何秋韻的背:“我先回公司了,放心吧,王備的事交給我來。”
何秋韻目送遲宴離開,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外才收回視線。
“你們在一起了?”韓冬冷不丁開口。
何秋韻低頭,對上韓冬探究的目光,他捏了捏手指骨,沉默兩秒後說:“還沒。”
韓冬從他的話裏聽出了點別的意思,他“哦”了一聲,手指在何秋韻看不見的地方抓了抓身下的床單:“他挺好的。”
“嗯?”何秋韻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他可沒忘記韓冬之前對遲宴的敵意,有些好奇,“他怎麽好了?”
韓冬身子往後一靠,仰起頭,任由燈光打在臉上:“他很厲害,很有錢,大總裁,這不好嗎?”
何秋韻笑了聲:“你這是什麽邏輯,有錢就是好?”
或許是覺得燈光有些刺眼,韓冬擡手捂住眼睛:“嗯,我要是有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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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黑夜,旭安小區。
一個身穿黑色連帽衛衣的男人依靠在頂樓的天臺上。帽檐耷拉下來遮住男人小半張臉,但那雙微微上挑的眼在黑夜中十分明亮。
他前胸靠着鐵欄,右手向下垂落,指節分明的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銀白色絲線從男人指尖飛出,月光裹住蠶絲,細得幾乎讓人看不見的絲線反射出銀色光芒。
它像條蜿蜒爬行的蛇,悄無聲息地順着牆壁往下攀延。它不緊不慢地向下,最終在一扇窗戶前停下。
它試探着晃了晃身子,找到一個針尖大小的細縫鑽了進去。
漆黑的房間內傳來一個男人沉重的鼾聲,鼾聲如雷,吵得身旁的女人不滿地翻了個身。
蠶絲找到目标,不再試探,直直向前。它在床上人的手腕處打了個結,将兩人死死纏繞在一起。随後,它順着男人的耳孔緩緩爬入……
“呼”的一聲,遠處刮來陣風将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天臺上,男人的帽檐被風吹落,露出一張俊俏的面龐。
何秋韻睜開緊閉的雙眼,眼底透出陣陣森寒。
是時候結束了,他心想。
他曾以為的那個令韓冬眷戀的家只是個騙局。他年幼時所體驗過的短暫的幸福也不過是給噩夢做的鋪墊。
何秋韻再次合上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從遠處飄來的風中帶着熟悉的雪松香味,令他安心。
他深吸了口氣,想将這味道全部吸入肺中。
他感受着蠶絲在韓林恩的意識海中緩步爬行,随後,他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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