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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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深藍色夜空中墜着幾顆不算明亮的星星。
兩個醉醺醺的大漢勾肩搭背,嘴裏叫嚷着讓人聽不懂的胡話,擾得牆角的黑貓嘶叫一聲。
這是一條只容得下四人同行的小巷,斑駁的牆皮無規律脫落,露出裏面潮濕得長出黴菌的牆壁。
牆邊滿是煙頭和酒瓶,劣質酒精的氣味混雜着腐爛垃圾的臭氣,将狹窄的巷子塞得滿滿當當。頭頂牽滿了居民私自搭建的晾衣繩,上面晾着五顏六色的碎花裙、男士內褲、女士內衣、襪子、床單……
布料直直垂落下來,偶爾刮過陣風,這些東西便像活過來一般,張牙舞爪。
不知是誰家的衣服還未晾幹,一滴水珠“啪嗒”一下落到何秋韻脖頸上,他“嘶”了一聲伸手抹了抹脖子。
何秋韻本來沒有潔癖,但這條巷子給他的感覺實在算不上好。
“怎麽了?”遲宴察覺到他的動靜問。
“沒事。”何秋韻收回手,眼睛看向前方,“你确定李滿住在這?”
李滿就是那位被許松禾辭退的司機,根據遲宴掌握的情報,李滿一家已經在這裏居住了快十年了。
可是按理來說,雖然李滿只是個司機,但許松禾給出的工資不少,租個像樣點的房子不成問題。何秋韻疑惑,他真的住這?
遲宴點點頭,他拿出手機再次确認了一下地址:“我确定。”
何秋韻沒再說話,兩人往裏走去,最終在最靠裏的那戶門口停下。
“到了。”遲宴低聲說。
這條巷子一共住着七戶人家,越往裏走巷子越窄。緊閉的房門甚至是用塊破木搭建的,門鎖歪歪扭扭,何秋韻感覺自己一腳就能把它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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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了皺眉,從門鎖處收回視線。“咚咚咚”,他敲響房門。
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房門前停下。
“回來啦?”房門被人打開,露出一個短發女人的臉。
女人看見何秋韻的一瞬咽了咽口水,原本要說的話被硬生生吞進肚子裏。她迅速拉上房門,只留下一小條縫隙,灰色瞳孔順着那條縫滴溜溜打量跟前兩個男人。
“你們是誰?”女人警惕地問。
何秋韻往後退了一步,主動拉開了與女人的距離。他和遲宴兩個人大晚上突然來訪,任誰也會有些害怕。
他放柔聲音說:“您好,我們來找李滿。”
女人看看何秋韻,又看看他身後的遲宴,最終把目光停留在遲宴身上。
遲宴:“您好,只是想找李滿了解一些情況。”
女人遲疑片刻,何秋韻補充說:“我們不是故意選在這個點來打擾您,只是聽說李滿最近工作比較辛苦,一般都是這個點才到家。”
給遲宴提供情報的人說,李滿被許松禾辭退後在外面開出租車,最近一直早出晚歸。
話剛說完,房間內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娟兒,外面是誰啊?不是小滿回來了嗎?大晚上的這麽冷,怎麽一直站在外面說話啊。”
女人沖裏面喊了聲“來了”,随後緩緩打開門:“你們先進來吧。”
何秋韻先一步進屋,遲宴跟在他身後。
裏面的陳設比何秋韻想象中更加簡陋,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間被打理得十分整潔,那道薄薄的木門隔絕了屋外的臭氣,何秋韻隐隐約約聞到一股花香。
“坐吧,你們也看到了,我家就這麽點大,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女人搬來兩根只有人小腿那麽高的凳子,“不知道你們是來幹什麽的,如果我男人在外面惹了禍欠了錢,我也沒什麽辦法。家裏就只有一老一小和我這個女人 ,你們看着辦吧。”
何秋韻一愣,對方好像把他們當成讨債的了,他撇了一眼旁邊的遲宴。
遲宴皮膚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嘴角的淤青雖然比白天淡了些,但還是能看出來。由于長期出入健身房,渾身上下裹滿肌肉。出門前這人特意換上了一身西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凳子又小又矮的緣故,他身子有些僵硬,深眉緊縮。
何秋韻心想,不怪人家誤會,他看起來真的很像電視劇裏的惡霸。
李滿家小得能讓人一眼看清整個房子的布局。何秋韻往最裏的牆邊看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半側着躺在床上。
老人身材瘦削,如枯枝般的手指露在被子外面。
她見何秋韻朝自己看來,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你們是小滿的朋友嗎?我在這躺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看見有朋友來找他呢。”
何秋韻看了眼床邊的輪椅和拐杖,沒回答,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床邊放着一張小桌子,桌上那盞臺燈算得上是屋內最顯眼的光源所在,一個穿着洗得泛白的藍白色校服的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從何秋韻他們進來起,小女孩頭也沒擡,寫得很是認真。
何秋韻和遲宴就在房間裏坐着沒動,屋內很安靜,只能聽見從廚房傳來的洗碗聲。
小女孩突然皺了皺眉,她猶豫了一會兒,拿着作業本跑到兩人跟前,她最後在何秋韻面前停下,聲音小小的,問:“哥哥,你會做這道題嗎?”
何秋韻接過來一看,是小學數學,他應聲:“會,你去拿草稿紙過來,哥哥教你。”
小女孩臉上的不安消失了大半,有些害羞地跑去桌邊拿了筆和紙過來。
雖然何秋韻數學不是很好,但應付小學的內容還是綽綽有餘,他一題講完,發現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哥哥好厲害,我每次問爸爸他都不會。”
“你這小丫頭,怎麽跟外人說你爸壞話。”女人從廚房裏剛出來就聽見兩人的對話,她語氣雖然不善,但臉色看起來比先前好了不少。
何秋韻把本子還給小女孩,注意到對方腳上穿着一雙粉色的舞蹈鞋。那鞋的前端都快被磨破了,粉色布料上沾染着灰塵,幾乎覆蓋住了鞋子原本的顏色。
他不動聲色道:“你喜歡跳舞嗎?”
小女孩聽到“跳舞”兩個字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她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何秋韻看見她右臉頰處有一個酒窩。
“嗯,喜歡!”小女孩興奮地說,“爸爸說賺了錢就給我報一個舞蹈班!哦不對,先帶奶奶看病,剩下還有錢的話就給我報班!我以後要當一個舞蹈家。”
何秋韻點點頭:“加油,希望以後有機會能看見你在舞臺上演出。”
何秋韻說罷想伸手摸摸小女孩的頭,身後的門鎖“咔噠”一下打開,門外的人腳步一頓,随後語氣冰冷:“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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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來啦?”小女孩跑到李滿身邊,接過他手裏的茶杯。
李滿緩和了些語氣,低聲說:“蘭蘭先去那邊寫作業,爸爸和這兩位叔叔說點事。”
他一邊說一邊沖一旁的女人使眼色,女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敲了敲書桌沖小女孩說:“蘭蘭過來,媽媽檢查你作業做好了沒有。”
李滿退了一步從屋內出去,何秋韻和遲宴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木門被重重關上,李滿靠在牆壁點燃一根煙。不知是不是黑夜的緣故,何秋韻感覺他眼下的烏青更明顯了。
李滿的聲音裏帶着疲憊,十分沙啞:“你們來幹什麽?”
遲宴揮揮手掃開煙氣,開門見山道:“你跟蹤我幹什麽?”
李滿掀起耷拉的眼皮,沖何秋韻揚揚下巴:“我跟蹤的是他,反正不論跟蹤你們誰都是一樣的,那天這小哥剛好打不到車。”
“為什麽?”何秋韻問:“我根本不認識你。”
“但我認識你,我還知道你們倆是一起的。”李滿手中的煙已經燒到盡頭,但他還舍不得扔,猛吸了一口,壓低聲音道,“我有你們想知道的消息。”
“什麽?”遲宴問。
李滿将煙頭随手一扔,那抹橘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後隐匿在黑暗中:“跟你那位朋友有關。”
遲宴心頭一震,但面色如常,他聲音平淡道:“你想要什麽?錢?”
李滿愣了愣,但很快回過神來,他先是憤憤罵了一句:“不愧是真正的大老板,不像許松禾那個絕世草包,我呸!”
随後他誇贊:“遲總是個聰明人,我喜歡。”
遲宴沒理會他對于許松禾的咒罵:“要多少?”
李滿也十分爽快:“一百萬。”
“可以。”遲宴毫不猶豫。
何秋韻聽到這不由得看了遲宴一眼,對方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說出口的不是一百萬,而是一百塊。
遲宴繼續道:“但我得先驗貨。”
李滿沒想到他還有這一出,皺了下眉,問:“怎麽驗?”
遲宴:“跟交定金一個道理,你得先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樣我才能付尾款。”
李滿點點頭,想了幾秒後說:“今年的2月18日,許松禾酒駕逃逸,最後花錢和受害者親屬和解,受害者現在還在市中心醫院躺着。”
遲宴打量了他片刻後問:“你怎麽知道的?”
李滿突然笑了一聲,語氣裏滿是憎惡:“哈,那個酒鬼不知道自己喝了酒的嘴漏風,我可是他的司機。遲總,你猜每次他喝完酒是誰去接他?”
遲宴“嗯”了一聲:“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之後我會跟你聯系。”
李滿說:“那你可得快點,我媽的病可等不了了,你知道的,如果我媽在這之前……那這錢對我來說就沒用了。”
遲宴點點頭,轉頭對何秋韻道:“走吧。”
一直在旁邊聽兩人對話的何秋韻應了一聲,他剛走了兩步,還是回頭叫住正在開門的李滿:“等等。”
“怎麽了?”李滿拿着鑰匙的手動了動,“你們不會是後悔了吧?”
何秋韻三兩步走上前,往李滿手裏塞了顆糖。這是今天許歲歲悄悄給他的,說只剩一顆了不要讓遲宴發現。
“請你幫我送給你女兒,謝謝。”何秋韻說。
李滿神色古怪,擺擺手開門進去了。
遲宴在剛剛的地方等他,何秋韻走到對方身邊,沖他笑笑:“走吧。”
兩人繼續往巷子外走,遲宴出聲問:“你給他的是什麽?”
“糖呀。”
“糖?”
“嗯,祝她今晚做個美夢,希望她美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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