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鑰匙
“傅燃、岑年, 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女明星——”顧晏推開門,一條腿邁到一半。
他睜着眼睛,看了看兩人的眼神, 又被傅燃眼中顯而易見的不悅凍了凍。身體比大腦的反應更快, 他猛地一個急剎車掉頭:
“抱歉抱歉, 你們繼續。”
傅燃:“……”
“前輩,”岑年注視着傅燃,問,“你其實?”
陽光正好,天空如水洗過一般, 夏末的風吹起白色的窗簾, 岑年安靜地看着他。
傅燃‘嗯’了一聲。
傅燃仔仔細細地看着岑年, 連一絲細節都不願錯過。
少年微微偏頭, 疑惑又好笑地打量他,眼睫墜着陽光, 看向傅燃的眼神帶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親昵與信賴。
“前輩?”岑年笑了笑,“有這麽難以啓齒嗎?”
他看着傅燃緊張, 連自己也緊張了起來。
大病初愈, 腦子還不是很清明。但岑年直覺, 傅燃是要講什麽重要的事情, 甚至重要到可能會影響兩人的關系。
他坐正了些, 整理好病號服的衣領,認認真真地看着傅燃。
“……”
傅燃的手攥緊了些。
說出真相後,岑年可能再也不會這麽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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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可能騙岑年一輩子。
既然總有一天,真相會被公之于衆,與其被動地提心吊膽、日日擔驚受怕,不如讓他自己來 。
“我其實,”傅燃頓了頓,低聲說,“從很久以前,就——”
“年哥!”
方莉莉推門進來:“吃飯了嗎?我給你買了點……”
“噓!”
她身後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角。顧晏在她身後急匆匆地叮囑道:“別別別——哎呀,抱歉,你們繼續。”
他對岑年和傅燃笑了笑,把方莉莉扯出去,帶上了門。
傅燃:“……”
岑年扶額。
兩人對視片刻。
“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岑年小聲說。
“嗯,”傅燃溫和地注視着他,“岑年,我其實——”
“傅燃,岑年!”
李延推開門,大聲說:“你倆昨天幹什麽去了,把自己搞的——”
岑年:“……”
傅燃:“……”
傅燃微笑着站起來,身後釋放出了如有實體的殺氣。
“前輩。”岑年有點想笑,拉住他,“不至于、不至于,等會兒再說就是了。”
李延看着兩人這樣子,愣了愣,他深深地看了傅燃一眼,問:“抱歉,傅燃在告白?”
傅燃:“…………”
傅燃嘴角的笑容僵住。
岑年:“?”
岑年一臉茫然。
李延打量着岑年的表情,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連忙說:
“抱歉,原來傅燃還沒說啊——岑年,你能不能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岑年:“……?”
李延關上門,退了出去。
告白?
岑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這個詞。
“前輩要告白?”他笑了笑,随意地問,“和誰?”
傅燃定定地看岑年。
他想起一件事。
此時在醫院,如果他在現在就把真相說出口,說不定出了這醫院之後,岑年就不會再見他。
傅燃在心裏撥起了小算盤。
如果換個時間與地點,說不定——
“對不起,走神了,”傅燃這麽想着,沒聽見岑年剛剛的話。他定了定神,看向岑年,“怎麽了?”
岑年仰着頭,看他。
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眼睫上,他思索片刻,笑了笑,一本正經地問傅燃:
“前輩,你喜歡我嗎?”
“當然——”
傅燃下意識地回答。說完這句話,他才意識到岑年問了個什麽,立刻渾身都僵住了。
他咳了咳,低聲問:
“抱歉,岑年,你剛剛說什麽?”
岑年借着夏末的陽光,細細地打量着傅燃。
他不是傻子。
傅燃看他的眼神,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出個大概。起因經過難以考證,但結果卻如此顯而易見。
——傅燃喜歡他。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岑年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雀躍當然是有的,但複雜與茫然似乎更多一點。
岑年清楚地發現,當他靠近時,傅燃的心跳會加快一個頻率;與他對視時,傅燃會不由自主地緊張;甚至,傅燃許多異常的舉動、與性格不符的舉動,全都與他有關。
“我換個說法,”岑年想了想,從病床上半跪起來,“前輩,你靠過來些。”
傅燃向前了半步。
“手。”岑年對傅燃攤手。
傅燃聽話地伸手、讓岑年握住了手腕。
岑年一手輕輕握着傅燃的手腕,他低聲說:
“失禮了。”
說完這句,他扯了扯傅燃的領子,讓他低下頭來,在傅燃的唇邊輕輕一吻。
傅燃一怔,呼吸滞了滞。
與此同時,岑年手中碰到的,傅燃的脈搏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岑年:“……”
傅燃:“……”
岑年攤了攤手。
“岑年。”
傅燃難言地注視着他,想說點什麽,卻又覺得無論說什麽,都像是欲蓋彌彰。
岑年眨了眨眼。
他嘴角微微翹着,些微無法掩蓋的笑意流露出來。他看着傅燃,篤定了傅燃不會承認,有種心機得逞後的得意。
傅燃沉默。
說實話,他原本的确是打算如岑年所想、不承認的。
這實在不是個合适的時機。真相還沒能說出口,岑年問這話時也并不是個正經的樣子、只是想取笑他。
但是——
傅燃看着岑年的笑容,晃了晃神。像是一陣風吹開了掩在身上的凍土,那他原本以為還能壓抑住的念頭突然破土而出、瘋狂生長。
“岑年,我承認,我喜歡你。”
傅燃低聲說。
這回輪到岑年愣住了。
岑年臉上的笑意僵住,他啞口無言地看這傅燃。
兩人沉默地對視。
傅燃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簡直有些懊惱,不知道剛剛自己究竟是為什麽。
半晌後,傅燃先移開視線,把岑年按回床上,給他壓了壓被角,溫聲說:
“岑年,你不必急着給我一個答複。”
“如果你願意,我們明天就可以登記結婚——”他頓了頓,說,“但如果你不願意,出了這扇門,我們還是普通的前輩與後輩,不會有任何改變。”
傅燃溫柔地注視着岑年,接着說:
“想睡一會兒嗎?還是吃點東西。”
岑年覺得大腦混亂極了。
他沒想到傅燃承認地如此幹脆。
他下意識地逃避起來,拉高被子掩住口鼻,說:“我再睡一會兒吧。”
“好。”傅燃點頭。
他站起來,把遮光窗簾拉了起來,又把岑年的床靠背降了下去。
“粥的保溫壺放在旁邊了,”傅燃叮囑道,“兩個小時內都是溫的,要是你起來的時候已經涼了,就別喝,我會拿新的來。”
岑年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閉上眼睛。
傅燃又站了一會兒,起身,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下一秒,岑年睜開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這怎麽可能睡得着呢?!”岑年心想。
他一頭霧水地坐在床上,想了老半天。
幾分鐘後,他放棄了。岑年拿起保溫壺,打開。
這麽一拿起來,他才發現,保溫壺旁邊還放着個什麽東西。
——是一把鑰匙。
這把鑰匙他有印象,是傅燃家祖宅的鑰匙,一共只有兩把。以前是傅燃的爺爺和奶奶各自保管一把,當他爺爺奶奶都去世後,兩把鑰匙都到了岑年手裏。
岑年:“……?”
鑰匙的旁邊,還貼了張小便箋,是傅燃的字跡。瘦金體,寫得很好看,便箋上只有一句話:“不喜歡就扔了。”
這句話的旁邊,畫了個小箭頭,箭頭指向窗邊的垃圾桶。
岑年:“…………”
半個小時後。
岑年瞪着天花板,第十二次試圖入睡失敗。
說句實話,被喜歡的人告白,本來該是件很高興的事情。但那份甜蜜卻很沉重,沉甸甸地壓在心髒上方,本該雀躍的心髒卻無論如何也飄不起來。
傅燃究竟是不是重生的?
如果是,為什麽在一次次的試探後,他卻都表現的十分合理。
如果不是——他為什麽喜歡我?
按照上輩子的走向,傅燃這時候,本來是不該喜歡他的。
但這也并非無跡可尋。重生後,岑年查了很多相關的書籍,一切都不合理也許都只是蝴蝶效應。
比如,上輩子《不寄他年》出國拍戲的時間沒有提前,岑年沒有在Y國撞上出差的魏衍、而上輩子魏衍也一直沒有同他告白。
“我從睜開眼時起,就一直在做與上輩子不同的決定。”岑年自言自語道。
他拿出一張紙,在中間劃了一道線。
左邊,他記錄下了自己做出的、與上輩子不同的決定。
“拖延廣告拍攝的進度、防止劇組被廣告牌砸中而遭遇不測;改變與傅燃相處時的态度;從岑家搬出來……”
而右邊,他則寫下了這輩子不同于上輩子的種種走向。
“傅燃主動接下了《不寄他年》;被污蔑潛規則與吸毒事件;魏衍告白……”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岑年把左邊與右邊對照起來看,感覺按照‘蝴蝶效應’的解釋,完全行得通,且有跡可循。
也許是當局者迷。
岑年一邊給手機充上電,一邊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旁觀者來看,說不定很快就能判斷出真相。但是,岑年自己身處其中,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找不到能夠說服自己的那個證據。
“他究竟……”
岑年喃喃道。
他嘆了口氣,随手捋了捋頭發,幹脆閉上了眼睛。
這回他睡着了。
嘉輝娛樂倒臺了。
這個消息突然極了,一夜之間,熱搜前五有三條與此有關。
先是嘉輝一姐于琳吸毒、販毒的證據曝光,然後,又牽扯了國內的某家知名制藥廠、還有某位官員。這麽一個帶一個,藏着人們眼皮子底下的黑暗一連串曝光了出來,成為了國內群衆整整一個月內茶餘飯後的談資。
後續的事情,岑年沒有關注。
在醫院躺了兩天後,他回歸了劇組,把在Y國剩下的戲給拍完了。然後,全劇組回國,拍完了接下來的戲,《不寄他年》就算是殺青了。
這期間,岑年總是下意識地避着傅燃。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每次見到傅燃時,他都心情混亂極了。雖然兩人都心照不宣、對告白的事情絕口不提,但岑年仍然不知要如何面對傅燃。
他性格裏其實是有善于逃避的成分所在,每次當遇到不知如何處理的事情時,就會下意識地拒絕面對。
不過,這麽一兩次下來,傅燃似乎又誤會了什麽。
之前,傅燃時不時還來找岑年一下、說兩句話,到後來也識趣地不來了。
就在這種古怪的氛圍中,《不寄他年》殺青。
殺青宴上傅燃沒來。他似乎有別的通告,拍完最後一場,就坐飛機走了。
岑年一個人拖着行李,回了闊別兩個月的家。
“我回來了。”
他打開燈,象征性地說。
說完,岑年自己反倒笑了起來。
本來就沒住幾天,也沒什麽感情。連家具什麽的,都還是新的。
岑年把沙發上鋪着的防塵布揭開,躺進沙發裏,開始放空大腦、玩手機。
玩了幾局之後,手機助手突然提醒他,存儲空間不足。
“存儲空間不足?”岑年愣了愣,“這手機才買沒多久呢。”
他退出游戲,想删點不常用的軟件。他删掉了幾個不常用的,然後,手指按着一個匿名聊天app,正要把它拖進卸載框裏。
突然,岑年的手指頓了頓。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岑年松了手。他點進了那個名叫‘talk’的聊天app。
上一次登錄還是半個月前。頁面上先是彈出了一個更新提示窗口,岑年選擇了‘暫不更新’,然後,看見了自己的聊天列表。
……嗯,空無一人。
本來應該是有個叫‘FI’的人的。
“上次好像把他拉黑了啊。”岑年嘟囔道。
當時也是沖動,此刻一回想,岑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人家也是好心好意的,莫名其妙就被拉黑,的确有點不禮貌吧?
岑年大腦裏勾勒出一個相貌普通、成熟穩重的中年單身男性形象。
看他說話的方式,就像是那種三十來歲的程序員,每天也不怎麽跟人說話,但說話的時候總能切中要點、一針見血。有啤酒肚,最喜歡的事情是寫代碼,每天都在吃外賣,周末會去中醫那裏抓一點治療禿頂的中藥……
“噗。”岑年一時沒忍住,被自己想象出來的形象逗樂了。
笑過之後,岑年沉默了下來。
——當局者迷。
不知怎麽,他又想起了這四個字。
當局者迷的下一句是……
“旁觀者清。”
岑年喃喃道。
他猶豫了片刻,把‘FI’從黑名單裏拖了出來,打字:
“叔,上次很抱歉,我一時沖動。”
接近晚上十一點了,岑年猜測對方也不在線。他也沒等着回複,而是接着打字道:
“其實,我有件事想問你。你記得我上次說的A與B嗎?”
“他跟我告白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麽面對——或者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但是……”
出乎意料的,半分鐘後,手機震了震。
——‘FI’大叔回複他了。
“我建議你與他認真地談一談。”對方客觀地建議道,“你是成年人——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成年人吧?”
“是的。”岑年回答。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對方又說。
岑年陷入了沉思。
“你說的對。謝謝。”
說完這句,他就退出了app。
手機設置了權限,退出app後就不再接受消息提示。所以,岑年沒有發現,在他退出後,‘FI’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他的告白,讓你覺得很不适嗎?”
這句話孤零零地挂在對話框裏,沒有人回答。
機場。
“燃哥,登機了。”
傅燃應了聲好,又看了一眼手機。
很安靜,那句話還挂在‘talk’的聊天框裏。
是沒看見、不想回答,還是默認?
傅燃沉默。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按下了關機鍵。
岑年抱着手機,又想了想。
的确,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既然是成年人,就該用成年人的方式。
可是……
以什麽借口?
岑年望着天花板。
他的鑰匙扣裏,悄悄地串上了傅燃家祖宅的那把舊鑰匙。他想,為了防止搞丢,先串起來,下次見到傅燃時還給他。
但是,每一次見到傅燃,他卻又想拖延到下下次,就這麽到了現在。
岑年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
他打開微信,給傅燃發消息:
“前輩,你之前答應過,會和我一起去游樂場——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