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丁芙
“年哥,傅影帝讓我轉交給你的。”
岑年掃了一眼那保溫壺, 心不在焉地嘟囔了句:“放那兒吧。”
“年哥, ”方莉莉蹙了蹙眉,小聲道, “你別又一口都不嘗,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岑年盤腿坐在沙發上打手游, 時不時說一句‘打野呢?’‘中路一波’之類的話,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的左手還沒拆線, 就靠右手操作, 竟然也玩兒的不差。
他随意地‘哦’了一聲,說:
“我知道了。”
方莉莉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她看了眼表,說:“打完這局咱們就出發吧,去拆線。”
“好。”
結束游戲後, 岑年站起來, 打了個哈欠。他走進洗手間, 邊洗漱邊含糊道:“等會兒走的時候,你幫我把保溫壺給帶上。”
方莉莉瞬間警覺:
“帶上保溫壺幹什麽?”
“帶去還給他。”
“……”
方莉莉看着叼着牙刷的岑年, 欲言又止。她想勸點什麽, 卻不知道怎麽說。
她看着洗手間的方向, 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保溫壺, 不由地嘆了口氣。
方莉莉思緒飄忽,回憶起了近來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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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前, 她發現, 岑年對傅燃的态度有了些的變化。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岑年和傅燃都有些忙、聯絡的少了些,也是正常。
她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也許并不是她想多了。
岑年以往遇見什麽有趣的、在微博上看了什麽段子,會發微信給傅燃。
傅燃大部分時間在拍戲,但只要拿着手機時,他的回複總是很快,兩人還會聊上一會兒。片場都有人說,以前只把手機當做通訊工具的傅燃,最近突然變成了低頭族,拍戲間隙、動不動就會拿手機出來看一眼。
而方莉莉某天幫岑年收東西,一不小心看到了聊天記錄。
上一條竟然是在三天前。那天早上八點,傅燃問岑年:
“起床了嗎?我買了早餐。”
過了兩三個小時,接近十二點時岑年才回了一句:“不用了,謝謝。”
那邊回複的很快:“好。”
其實那天,方莉莉知道,岑年早上八九點就醒了,一直窩在房間裏翻小提琴譜。
他不是沒醒,只是不想回複。
岑年的态度已經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李延還是把保溫壺交給了方莉莉,拜托她試一試。
‘不吃早餐對胃不好,你年紀小,別在這時就落下了病根。’——這是傅燃的原話。
方莉莉聽着很有些不是滋味。
傅燃想叮囑岑年這些,為什麽要通過她?他明明可以自己同岑年說的。還是說,傅燃已經猜到了,岑年并不想同他見面。
岑年的态度變化不算明顯,除了微信聊的不那麽勤、不再接受傅燃的好意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變化。他出門碰見傅燃時還是會打招呼,兩人甚至還會攀談、說笑兩句,再微笑着道別。
只是,岑年一轉身,笑容就淡了,眼神也顯得索然無味。
兩人表面上還是維持着正常的關系,甚至在別人看來,關系還挺好。畢竟傅燃不喜愛交際,能時不時同他聊上兩句,已經稱得上是‘關系不錯’了。
但作為每天呆在岑年身邊的人,方莉莉可以感覺到,岑年的冷淡非常明顯。
……
方莉莉看了看表,八點半,差不多是該出發的時候了。
岑年在短短幾分鐘內竟還快速地洗了個頭,他自己把打了石膏的左手架高,用右手拿着花灑随意一沖,微卷的頭發立刻順了。他一邊拿毛巾擦着頭發,一邊瞥了方莉莉一眼:
“想什麽呢?”
方莉莉猶豫了一陣。
“你……”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兩人沒再多說什麽,打算出門了,和醫院那邊約的是十點拆線。方莉莉一邊打開門,一邊勸他:
“你好歹嘗一嘗呢?又不會掉塊肉,看着也不像街上随便買的。”
方莉莉猜測,可能是傅燃雇了人做的。她知道,某些特別大牌的明星出門在外、甚至是自帶保姆或者廚師的。
岑年仍在低頭看手機,聞言,他聳了聳肩,說:
“有點糊,看着賣相也不怎麽好。”他笑着随口調侃道,“傅燃這廚師請的,挺虧的。”
與此同時,方莉莉推開了門,岑年的聲音随着逐漸張開的門縫一點點透露而出。
站在門外的人聽見這句話,嘴角的笑容一凝。
岑年感覺到了什麽,一擡頭。
……是傅燃。
不知傅燃是打算出門、剛巧碰上了,還是特意在門口等他們。
如果是,他為什麽等?等了多久?
岑年蹙了蹙眉。傅燃看向岑年,低聲說:
“抱歉,我不知道煮糊了。”
“沒有,我随口說的。”岑年連忙道。
他連開都沒開,又怎麽會知道煮沒煮糊?
“不過……”岑年低下頭,他走到傅燃身旁,把一整個袋子還給他,略帶歉意地說:
“謝謝前輩的好意,但我吃過早餐了。還給前輩,別浪費了。”
傅燃沉默地注視着岑年,半晌後,他接過紙袋,說:
“嗯。”
他沒再多問什麽。傅燃一手拿着車鑰匙,說:“我送你們去醫院。”
岑年笑了笑:“我和莉莉去就行,不麻煩前輩了。”
“岑年。”
傅燃垂眸注視着他:“那麽多事情,你們兩個人也許會忙不過來。”
“前輩上午還有戲要拍吧?好意心領了。”岑年漫不經心地說,“真的沒事,我一個人去都行。以前十幾年都這麽過來的。”
這是真的。他初中高中經常一個人去醫院,那會兒有點沉迷滑板,時不時受個傷。當時反正也沒什麽人搭理他,告訴李阿姨吧,又怕她瞎擔心,他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去醫院的。
他以前打着繃帶就能把手續都辦好,早就挺熟悉了。後來甚至單手也能玩玩兒手游。
“……”
聽岑年用那種随意的語氣說‘以前十幾年都這麽過來的’,傅燃眉頭一皺。
他說:
“岑年,別任性”
說完這句,兩人俱是一愣。
一直心照不宣、刻意分隔出的距離,似乎被這句‘別任性’模糊了點界限。
傅燃沉默。
岑年仿佛沒聽見一樣,他後退一步,低着頭說:
“前輩,如果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
傅燃這次沒有阻止。
他定定地看着岑年的背影,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岑年消失在那道門後面。
傅燃收回了視線,走進自己的房間裏。
他打開水龍頭,随意沖了沖手。他食指指腹有一道新添的燙傷痕跡,不算疼,但看着有點猙獰,今早進廚房時被燙到的。
傅燃打開保溫壺看了眼。
明明沒有糊,賣相也并不差,他提前一天定好了時間,掐着表煮的。他還用胡蘿蔔切了圖案,灑了蔥花,賣相怎麽也談不上差。
他原先想着,岑年看這粥做的可愛,說不定會好歹吃一點。岑年一直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上輩子也時不時因為胃病住院。
結果,岑年根本就沒打開看一眼。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他把一整碗粥都倒進了垃圾桶。
拆線後沒多久,岑年就開始接着拍戲了。
由于他這一受傷,落下了不少進度,再不拍戲,李導怕是要瘋。岑年原本還想再頹兩天,看着李導那日益後退的發際線、光亮的腦門,最終那句‘再休息幾天’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原本以為,這部電影中關寄年和顧悉兩個人的場景那麽多,重新開始拍戲時,肯定拍的也是和傅燃的對手戲。
……說實話,有點尴尬。
雖然他和傅燃仍然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二人對隐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波瀾也都心知肚明。
這場改變是由岑年挑起的,而傅燃也無聲地應和了。傅燃是聰明人,也許在第一次、岑年隔了兩個小時才回微信時,就已經看出了端倪。
傅燃沒問為什麽,他幾乎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除了雷打不動的早餐,他再沒與岑年有什麽別的聯系,電話、微信一概不聯絡,從原本的每天聊天兩三個小時,到現在兩天也不見得說上一句話,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淡,也很成熟。
好像這是大人世界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場漸行漸遠。
想到第二天要同傅燃拍戲,岑年還的确提前做了心理準備。誰知道,第二天到了片場,要拍的卻是一場與配角的戲。
“傅燃?”李延說,“他說有點不舒服,去看病,請假了兩天。”
岑年一怔。
看病?
他想多問兩句,李延卻已經扯着他開始講戲,岑年只得作罷。
“這次要拍的,是關寄年和許宣怡的一場戲。許宣怡是個隔壁班喜歡關寄年的女生……”
這些,岑年上輩子早就知道了。他早已拍過一遍《不寄他年》,而且,這麽幾天窩在酒店裏,他除了翻翻小提琴譜,做的最多的就是看劇本,幾乎每一段劇情都爛熟于心了。
岑年的視線開始游離。
他有點走神。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狀态,他大腦有點放空,卻還能随聲附和着李延的話。八月份接近九月了,這天的陽光不算大,蟬鳴一聲比一聲長。
突然,他的視線就定格在一輛自行車上。
那是一輛共享單車,騎車的人騎得挺用力,但速度實在不算很快。那是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女人,并不顯得很年輕,卷着大波浪,塗了指甲油,桃花眼,妝容挺精致。
這麽一位女性,她似乎應該穿着職業裝出現在寫字樓裏,而不是騎着共享單車、在趕赴片場的路上。
岑年挑眉。
他覺得有幾分奇怪,又覺得有幾分有趣。
李延講到一個段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岑年從口袋裏拿出一根棒棒糖剝開,叼着棒棒糖,又看向那女人。
而很巧,對方也剛好在往這邊看。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半晌,岑年先笑了笑,食中二指并攏靠在眉前,行了個不大正經的美式軍禮。
對方也笑了。
共享單車很快騎到這邊。她利落地翻身下了自行車,鎖好,直直走到了岑年和李延面前。
“丁芙,來了啊。”
“李導,抱歉,今早家裏下水道壞了,耽擱了些時間。”
她在說這事時,絲毫不顯得窘迫,笑容也很爽朗。而她的一身打扮又很有女人味,有股迷人的魅力。
——丁芙。
上輩子,許宣怡的演員也是她,但當時兩人沒有什麽交集。而丁芙演完之後,似乎也沒再有什麽別的作品,就一直?尬帕訟氯ァ?
“沒事兒,”李延說,“來了就行,對了,這丁芙,是岑年。”
丁芙說:“我知道。”
岑年這才覺得奇怪了:“你知道?”
丁芙點頭,伸出食指晃了晃,調侃他道:“年下小奶狗,吸貓重度上瘾患者。誰家大姐姐不喜歡?”
岑年與丁芙兩人笑了笑,握了一下手,算是認識了。
兩個一同往化妝間的方向走。
丁芙側着頭,定定地看他半晌,突然說:“你不像十八歲啊,年年。”
“……”
白皙的少年一愣,随即他微微蹙着眉,露出困惑而天真的表情:“是嗎?”
“小老弟,”丁芙搓了搓手臂,“演技有些造作。”
岑年:“……”
上輩子沒怎麽接觸,丁芙怎麽是這樣的?
他們對視一眼,竟彼此嗅到了點同類的氣息。
不是志氣相投,是臭味相投。
岑年比丁芙高上那麽一點,兩人邊說話邊走,竟然有種奇妙的相配感。一個鏡頭悄悄地對準了兩人,連按下幾張。
岑年與丁芙在化妝間前分別。
兩人都是利落的,很快換好了衣服,開始拍戲。丁芙雖是個成熟女性,臉卻很有可塑性,換個發型和妝容,再加上她本人的演技的确好,今天竟趕在晚上六點前收工了。
收工後,丁芙給他遞了個眼神:
“走嗎?”
兩人眼神一對。
岑年眼中浮出一絲猶疑。
“怕什麽?你是小姑娘嗎?”丁芙捶了捶他的肩,嗤笑一聲,“你是家裏有老婆還是怎麽的?按時下班回家,上繳工資?”
她斜眼看他:“看你這樣兒,也不像是能結婚的。而且,你裝的再乖,不喜歡你的人就能喜歡你了?”
“明明就是個叛逆的小孩兒,怎麽過的這麽窩囊。”丁芙嘟囔道。
窩囊。
岑年一怔,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半晌後,岑年垂下眼睑,摸摸鼻子,“姐姐,你這就過分了吧?”
“那走不走?”丁芙問。
“走呗。”他漫不經心地說。
“怎麽走?”丁芙問。
“開車。”
兩人對視一眼,走到路邊,各自開了一輛共享單車。
他們沿着S市彎彎曲曲的小公路一路往上騎,傍晚的風溫柔地吹着。從拍戲的地點進城區有很大一段下坡,而就在進入下坡的前一秒,丁芙挑着半邊眉,問他:
“你敢不敢放手?”
岑年扯了扯單邊嘴角:
“有什麽不敢?”
他們一起放開了手,在那長長的、曲折的下坡路上,兩輛單車像是紙飛機,彎彎曲曲地沒入坡底的車流裏。
當風呼嘯着急促地從耳邊略過,岑年從那股幾近飛翔的失控感中,嘗到了點莫名的感覺。
他看着丁芙,一瞬間覺得,這女人有點帥。
小城的市中心,有許多小巷。丁芙是本地人,對周邊熟的很,她一會兒同賣紅薯的小販攀談,一會兒在拐角處喂一喂流浪貓,在路過某家奢侈品店時,她還能把共享單車往旁邊一停,擡頭挺胸地走進去試穿那些她十年工資都買不起的衣服。
明明沒什麽錢,她卻過得自由極了。
他們在路邊攤搓了一頓,撸串。
“這東西,”岑年看着泛着油光的烤串,“不健康吧?”
“你不吃?給我。”丁芙作勢要來拿。
岑年的手一收,挑眉:“誰說我不吃?”
他們吃着兩塊錢一串的烤串,喝着廉價啤酒,而岑年竟然從這種不健康中,找到了點久違的快樂。
拍完戲不回酒店、騎車時在下坡放手、吃路邊攤、喝冰啤酒……
這些,傅燃一定不會喜歡。
他甚至能想到傅燃的表情。他一定是蹙着眉,不贊成地看着他,說:“岑年,別任性。”
去他的別任性。
甚至,只要想到傅燃看見這些時的表情,岑年心中就湧上些惡劣的快意。
“幹。”
兩人舉着酒瓶一碰杯。
“你喜歡的人,”丁芙晃了晃酒瓶,“是個正經人?”
岑年一邊把吃完的竹簽擺起來,搭成一個小房子,一邊心不在焉的說:
“是。”
“一切正經都是假正經。”丁芙信誓旦旦道,“去,今晚就睡了她。”
“……”
岑年往竹簽房子上加竹簽的手一頓,啼笑皆非:“有點過了吧?”
丁芙搖了搖頭,晃着食指道:“對這種人,你越迎合,他們越高傲。像我那個垃圾前任,老娘在外面累死累活,他不僅劈腿,劈完了還回來找我要錢。”
“嘁。”丁芙灌了口啤酒,“渣。”
“渣。”岑年用酒瓶碰了碰她酒瓶,附和道。
“我這邊不一樣,”岑年頓了頓,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丁芙翻了個白眼:“鬼話連篇。”
“我跟你講,”她信誓旦旦道,“這種人,十成十的假正經、虛僞。他要是真有喜歡的人,還會給你留念想?要麽就是養備胎,要麽就是幹脆想腳踩兩只船。”
“……”
岑年沉默。
他們腳下擺了零零散散幾個酒瓶,岑年打了個酒嗝,有點暈了。
“不如,咱們今天就……”岑年撫了撫額頭,剛想說什麽,被丁芙打斷了。
丁芙打開美團,挑了幾家酒吧給他看,問:
“去哪兒續攤?”
“我能不能……”
“不能。”丁芙斬釘截鐵道。
好吧。岑年暈乎乎地從那些名字裏挑了個順眼的,說:“就它吧。”
兩人叫了輛出租車,一路奔赴酒吧。
如果,岑年提前知道,那天後來會演變成那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
但是人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
丁芙看着窩在沙發裏,醉到幾乎神志不清的岑年。
她想了想,從他手裏扒拉出手機,扯着他的手按了指紋解鎖,然後,她翻開通訊錄。
方莉莉,不是。王胖子,不是。李導,不是。前輩……
——前輩?
嗤,沒想到,這小子喜歡禦姐型的。
她毫不猶豫地按了撥號鍵。
“喂?”出乎意料,那邊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仔細一聽,還有點耳熟。
但丁芙沒多想。
她看了眼岑年,壓低了聲音,用自己最為性感的聲音說:“喂?岑年你認識嗎?”
傅燃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在哪裏?”
丁芙笑了笑:
“muse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