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
1.
那是把手術刀。
薄如蟬翼的刀片,折射着慘白的燈光, 鋒利極了。
傅燃的第一部 電影《無影》是一部法醫題材影片, 他當時還在讀大學,為此去醫學院旁聽了兩個月的解剖課。
他握刀的手很穩, 修長的食指抵着刀背,骨節分明, 如果忽略此時的狀況,竟還是一副很有美感的畫面。
吳端陽喉嚨裏發出痛苦的低呼。他到此刻也想不明白, 岑年究竟有哪裏好, 值得傅燃為了他……
血沿着刀片滑落。
傅燃沒一下子用力,他仔細端詳着吳端陽的表情,笑得溫和平靜,眼底一片幾近殘忍的漠然。
——似乎在品嘗吳端陽的痛苦, 并以此為樂。
半晌後, 傅燃看着吳端陽的醜态, 總算覺得無趣了。他放平了嘴角,手下剛要用力——
寂靜空蕩的審訊室內, 一陣小提琴聲響起。
那小提琴聲并不華麗, 演奏者似乎有意控制着, 收斂起小提琴特有的華麗與鋒芒。那聲音很低, 低的像是嗚咽。
傅燃握着刀片的手一頓。
他沒收手,用左手拿出手機, 看了一眼。
——‘小朋友’。
傅燃的眼神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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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端陽似乎看到了幾分希望, 他睜開眼睛, 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救、救……”
傅燃看他一眼,很溫和地說:
“我個人建議你,保持安靜。”
吳端陽渾身一抖,噤聲了。
傅燃這才接了電話。
“喂。”
接通電話的瞬間,傅燃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如果不看他手中的刀、指間的血,甚至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溫和穩重、善良而大度的人。但聽他的聲音,就好像他站在午後的暖陽裏,正同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寶貝講電話。
“前輩,”通過話筒,岑年的聲音有點模糊失真,他顯得很不好意思,“那個……微博的事情,謝謝你。”
說實話,單從傅燃個人的角度,他其實大可以不必站出來。
雖然他們在一個劇組裏,但是,傅燃也并沒有幫助他的義務。而且,在這種關頭發微博,其實是很有風險的一件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自己都會被拉下水。網絡輿論是個很難控制的東西,即使是傅燃,也無法預料這條微博發出後,究竟會發生什麽。
“不用謝。”傅燃換了個姿勢站着,說,“發個微博而已,舉手之勞。”
他顯得很放松,聲音裏帶着笑意。
岑年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傅燃現在在幹什麽。
等紅綠燈的走神空檔、坐在燈下研究劇本、還是幹脆窩在酒店裏,看一部老電影?
話筒的那頭,傅燃的身邊很安靜。
岑年腦海裏勾勒出傅燃此時的樣子——穿着居家服與拖鞋,懶散地靠在沙發上,茶幾上放着一杯咖啡,電視裏西班牙語的黑白電影一幀幀閃過。
單這麽想着,他竟然有點莫名的開心。
思緒回籠,岑年笑了笑,搖頭:“我不是謝這個。”
傅燃頓了頓,溫和地‘嗯?’了一聲。
“前輩,”岑年放軟了聲音,低聲說,“我是在謝謝你……能夠信任我。”
從事情發酵以來,傅燃從沒問過他哪怕一句話。他唯一的表态,就是不久前,發的那條微博。
傅燃無條件地相信他,相信他沒有潛規則、也沒有吸毒。
“……”
聽着岑年的話,傅燃沉默了。
岑年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剛剛過了變聲期,嗓音清朗悅耳。這麽壓了壓嗓子後,他的聲音顯出一點軟糯,甜的像一顆糯米糖。
——岑年是甜的。
那個小孩兒,是陽光下一顆閃閃發光的糖,他很幹淨,幹淨到讓人不得不喜愛。
而岑年一定想象不到,正在同他打着電話的、他所信賴感激的‘前輩’,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下懸着滴滴答答滑落的鮮血和一條人命。
傅燃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他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說:“抱歉,如果沒什麽事情——”
“前輩。”
岑年打斷了他,他從病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拍戲的S市工業并不發達,即使在市中心的夜晚,也并沒有很多光污染。夏日的晚上,城市早早陷入了沉睡,而星星們卻醒着。
岑年拉開窗簾,看見了漫天的星辰閃爍。
不知為什麽,他現在很想見到傅燃。哪怕只是和他寒暄兩句,一起看一部老電影,或者是順路下樓、去便利店買一瓶啤酒。
“B市新開了一家游樂園,”岑年笑了笑,說,“拍完《不寄他年》,回去之後……前輩,你能陪我去嗎?”
岑年的手指在窗沿扣了扣,他屏住呼吸,有點緊張地等着傅燃的回答。
傅燃沉默。
過了不知多久。
岑年唇邊的笑容淡了點,他垂下眼睑。但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說:
“沒事的,我知道前輩很忙,以後有空……”
“為什麽,”傅燃頓了頓,溫聲問,“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岑年怔了怔。
想好借口只需要一秒。他思索了一下語氣與表情,瞬間入戲:
“他……跟我吵架了。”
岑年低聲說。他顯得沮喪而不高興,像個沒拿到棒棒糖、正在賭氣的小朋友。
“嗯。”傅燃點頭,他接着說,“好的。”
“什麽?”岑年沒反應過來。
“回去之後,”傅燃笑了笑,說,“你不是想去游樂場嗎?”
傅燃看着審訊室剝落的牆皮。他知道這片灰突突的斑駁後面是,燦爛的星空,是閃閃發光的蜜糖,是一個夏日夜裏的美夢。
但星空不屬于他,蜜糖不是為他而甜,美夢也不是關于他。他并不是那麽光明磊落的人,多看兩眼,都會想把那些東西占為己有。
——那位魏先生,太沒有戒心了。
聽見傅燃的回答,岑年顯得十分驚喜。
“好的。”他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像拖延一秒、傅燃就會反悔似的,“謝謝前輩。”
“沒事。”傅燃搖頭。
“前輩,”岑決定見好就收,電話拖延太久也很招人煩,“那如果沒什麽事兒,我就先睡了,前輩也早點睡。”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笑了笑,輕聲說:“前輩,晚安。”
“……晚安。”
傅燃低聲說。
電話挂斷,岑年的聲音、順着電話流淌而來的星光,乃至一點點被太陽曬着的甜味兒,全都戛然而止。
傅燃回到了現實裏。
吳端陽正用嫉恨而驚恐的眼神看着他,他聽見了岑年的聲音,也目睹了傅燃的種種變化。他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卻很快被更大驚惶所取代了。
傅燃沒有理會他。
他有點走神。
吳端陽偷觑着他的神色,幾乎以為傅燃忘記了他。他忍着肩膀處的劇痛,試探性地往旁邊挪了挪。
傅燃收回視線,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吳先生,”傅燃笑了笑,說,“你運氣不錯。”
吳端陽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狂喜:“這、這——”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吳端陽撲通倒地,暈了過去。
傅燃收回手,淡淡地掃了一眼那癱在地上、像一堆垃圾一樣的人,別開眼。
他從桌面上擺着的紙巾筒裏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滿手的血,然後,他把紙巾和手術刀都直接扔到了垃圾桶裏。
然後,他整了整衣領,恢複了衣冠楚楚的模樣,臉上再次挂上禮貌疏離的微笑。
——剛剛幹了那麽多事情,竟然連多的一滴血都不曾濺到身上,他就像出來赴了一場宴會,現在宴會結束,他也該走了。
傅燃走出去,那同他一起來的、穿着警服的青年倚在門口等他。那青年白面皮,桃花眼,帥氣的不大正經。
他往審訊室裏張望了兩眼,‘啧’了一聲:“弄的這麽亂,到時候我還得收拾。”
傅燃笑了笑:“麻煩你了,改天請你喝酒。”
“我要喝你自己釀的梅子酒。”對方開始漫天要價。
傅燃看了他一眼,說:“早點睡吧。”
那人:“???”
“夢裏什麽都有。”傅燃笑了笑。
那人:“……”
兩人沒再多說什麽,傅燃看了眼時間,走了出去。
“你太蠢了,”傅燃背後,那個青年蹲下,對着昏迷的吳端陽嘟囔道,“你真以為,那個大尾巴狼會毫無準備、沒有退路地去做一件事?”
即使吳端陽今天真死在了這裏,依靠傅燃的手段……恐怕,傅影帝還是那個傅影帝,而‘吳端陽’這個人,說不定會成為檔案記錄某一頁裏、審訊第一天突發心髒病去世的可憐蟲。
青年不知想起什麽,打了個寒噤。
他與傅燃是高中同班,上了大學也偶爾聚聚。半年前那次聚會上,傅燃明明還只是個優秀沉默、略顯冷淡的青年人,他比同齡人要更為老成,但也沒有到如此……深不可測的地步。
他看着這個傅燃,完全無法想象,這個人此時才二十四歲。傅燃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卻也讓人更難看透了。
青年收回思緒,從吳端陽手裏扒拉出一個手機。上面有一條顯示着‘發送中’的短信,發送內容是吳端陽錄的一段音頻。
“自作聰明。”青年如此評價道。他順手把手機扔到碎紙機裏。
不過……
吳端陽雖逃過一劫,可是有時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輕松。
青年似乎想起什麽不愉快的經歷,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看着那癱在地上的吳端陽,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
“總之,兄弟,祝你好運。”
然後,他捋起袖子,開始善後。
2.
“潛規則,搶資源,吸毒,一生黑。”
“層主村通網?潛規則那個是造謠,指路隔壁有錘。”
“哈哈哈哈我覺得潛規則是洗不了的,只不過不是被某娛樂的大佬潛,是被傅影帝潛,滑稽.jpg。”
“幫自己老婆怎麽能叫潛規則?那叫情趣。cp粉日常打卡(11)”
“傅岑鎖死,舌甘。啥時候可以安排一下探班?咱們年年第一部 戲,媽媽們都很擔心。”
“年糕姐姐們冷靜一下。我有個朋友在劇組,據說他們第一天就熱吻了……整整五分鐘,啧啧。”
“你們能不能不要逃避關鍵問題?問題在潛規則嗎?難道不是在吸毒嗎。”
“吸毒一直沒澄清,還買了一堆水軍來混淆視線,不管管嗎@共X團中央。”
“最慘的還是吳端陽吧,被吸毒藝人搶了資源,從主角變成兩分鐘配角。”
“抱走我家羊羊,不接受反駁。”
傅燃發的那條微博短暫扭轉了局勢,許多cp粉跳出來開始過年,短暫地把評論區淨化了一遍。
但幕後主使的人顯然還不打算罷休。潛規則洗清了,水軍便揪着‘吸毒’這個點瘋狂攻擊。
而同時,吳端陽的粉絲也跳出來,瘋狂攻擊岑年,并聲稱‘關寄年’這個角色,原本是她們家吳端陽的。岑年不知是靠着什麽手段,才擠掉了李導更看好的吳端陽、得到了關寄年一角。
然而,就在黑子的言論很快要占據主導時,剛注冊不久的‘岑年V’突然發了一條微博。
——沒有配文字,就是一張圖,人民醫院蓋公章的毒檢單。
一溜兒的陰性。
“人民醫院又怎麽樣?造假那麽簡單,幾塊錢買個章,幾乎無成本的謊話你們也信?”
岑年看着這條評論,打了個哈欠。
電話裏,王月包的聲音疲憊極了:“沒辦法,很多人就是這樣,固有印象一旦形成了,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
他想了想,又反過來勸岑年:“你也別太難過。吸毒都是要坐牢的,你一直好好的,到時候謠言不攻自破。《不寄他年》上映了之後,還能漲一波粉,到時候大家就把這事兒都忘了。”
“嗯,我知道。”岑年淡淡的說。
然而,他和王月包都知道,這事情沒這麽簡單。
圈內許多人,一出道就被人陷害造謠,一直到演了十年的戲,舊賬還是時不時會被翻出來嘲諷一番。
比如某影後被造謠吸毒,在恥辱架上被釘了十五年,前年出國領獎時,頒獎臺下還有人舉橫幅說‘她贏得了最佳瘾君子獎’之類的話。
這還是好的。更多的人,一開始被造謠了之後,戲路一直不順,資源拿不到,做什麽都被人歧視,就這麽一路默默無聞了下去。
人言可畏。
電話兩頭的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兩人再寒暄了兩句,挂了電話。
岑年放下手機,看着停在窗戶上的陽光。
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方莉莉去幫他買早餐了。昨晚和傅燃通完電話後,岑年不知怎麽的,很久都沒有睡着,早上卻醒的早。
這是個陽光挺好的夏天。這個單人病房的結構清奇,床挨着窗子,拉開窗簾後,陽光直接灑在床上,岑年曬着太陽,懶洋洋地眯起眼睛。
他皮膚的這麽被陽光照着,白到近乎透明了。也許是因為生着病,他臉上沒什麽血色,神情懶散,半睜着眼睛,頗像只陽光下打盹的貍花貓,好看的沒精打采。
有人敲了敲門。
岑年頭也沒回,說:“請進。”
那人推門走進來。
岑年以為是方莉莉回來了,一邊打了個哈欠,一邊說:“早餐放在邊上就行,我等會兒吃。”
進來的人沒說話。
岑年覺得有點奇怪,剛要看過去。
“一會兒就涼了,”那個人的聲音低沉悅耳,溫和地說,“趁熱吃吧。”
岑年怔了怔。
“前輩,”他回過頭,眼中的驚喜一時沒藏住,“你不忙嗎?”
傅燃搖頭,笑了笑,剛要說什麽。突然,他身上傳來‘喵’的一聲。
岑年的眼神游移,從傅燃的臉上,挪到了他肩上——那裏趴着一只小奶貓,正拖長了嗓子喵喵叫着。那是只小黃貍花貓,因為實在太小了,剛剛岑年竟沒發現。
他靜靜地看着那只小貓,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傅燃無奈地笑了笑,解釋道:“剛剛在外面看見的,看它似乎很餓,喂了點東西,沒想到……”
那小貓順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爬,在傅燃的肩上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滿意,便趴下了。
小貓在傅燃身上蹭了蹭,然後它仰起頭,好奇地打量着岑年。
岑年也擡頭,與它對視。
他淺褐色的眸子在陽光裏軟成了一汪泉水,他注視着小貓,似乎完全被它吸引住了。
一人一貓對視着。
“前輩,”岑年軟着嗓子請求道,“可以往前一點兒嗎?我想看看它。”
傅燃注視着岑年,剛滿十八歲的男孩子,眼角眉梢都墜着光,噙着笑,美好得有點超出想象。傅燃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他突然有點嫉妒這只小貓。
他把小貍花貓抱到懷裏,走到病床邊。
“好小一只啊。”
岑年彎着眼說。他皮膚白到透明,僅唇畔有一點淡粉。岑年期待地仰頭看傅燃,簡直就像在……
索吻。
傅燃腦海裏閃過這個詞。
他頓了頓,俯身,作勢要把小貓遞給岑年。
岑年一手還上着石膏,他半跪在床上,仰着頭,期待地伸出沒受傷的手。
而傅燃突然收回了手,小貓‘喵’了一聲。
傅燃笑了笑:“還是不了,我怕它撓你,碰到傷口。”
岑年:“……”
岑年臉上的沮喪肉眼可見。
小貓歪了歪頭,又順着傅燃的胳膊一路爬到了他肩上,乖乖坐下。
“好吧。”岑年略顯失望地低聲說。
他想了想,穿上拖鞋,站起來。岑年走到傅燃身旁,微微踮着腳。他比傅燃矮上一些,這麽踮腳仰起頭,視線剛好跟傅燃肩上的小奶貓齊平了。
傅燃眼神一暗。
……有點,太近了。
為了同小貓玩兒,岑年站的很近,幾乎就要靠到傅燃身上。隔着這麽點距離,能聞到岑年身上很淡、很好聞的味道,有那麽點甜,卻不顯得膩。
“你好乖啊。”岑年看着小貓,很輕地笑了笑。也許是怕吓到它,岑年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了。他說話時,軟軟熱熱的吐息噴在傅燃頸側。
小貓歪頭,似乎聽懂了。它揚了揚小下巴,擡起肉墊,輕輕放在岑年鼻子上,然後拖長嗓子‘喵’了一聲。
岑年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軟着嗓子說:“你知道我在誇你?”
他伸出沒受傷的手,輕輕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小貓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傅燃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岑年。岑年仰着頭,微微傾身,幾乎就要靠到他懷裏。
這讓傅燃幾乎有點坐立難安。
陽光柔軟地落在地上,室內很安靜,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
岑年微微側着頭,小貓在他臉上蹭了蹭,似乎很喜歡他。岑年看着傅燃,想了想,說:
“前輩也很乖。”
傅燃低聲問:“是嗎?”
傅燃的視線沉沉,落在岑年身上。小孩兒穿着寬大的病號服,有點太瘦了,從這個角度能看到弧度優美的脖頸、白皙的鎖骨,再往下——
他收回視線。
“嗯,”岑年認真地點了點頭,“可以親一下前輩,當做獎勵。前輩要嗎?”
傅燃的呼吸一滞。
他垂眸,與岑年對視。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認真極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過了不知多久。傅燃移開了視線,他溫和地笑了笑,問:
“抱歉,你說什麽?”
“我說,前輩想被親嗎?”岑年笑了笑,說。
傅燃說不出話來。
“哦,”岑年的聲音又輕又軟,像一片羽毛,“那我就當前輩默認了。”
過了一會兒,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輕輕觸在了傅燃側臉。
就是……觸感有點不對。
傅燃側頭一看,小貓被岑年單手托着,湊過來,在傅燃臉上舔了舔。
傅燃:“……”
岑年顯得無辜極了:“怎麽感覺前輩……有點失望?”
傅燃輕咳了咳:“沒。”
與此同時,門口突然一陣響動。
兩人循聲望去。
方莉莉左手拎着早餐盒,右手握着手機,雙眼發亮,不知站了多久。剛剛岑年和傅燃都沉浸在各自的小心思裏,竟然誰也沒發現她。
方莉莉看着自己手機裏拍下的許多畫面,手都有點抖了。
——落滿陽光的窗邊,高大的男人站着,白皙俊美的少年微微踮着腳,笑眯眯地同男人肩上的小貓講着什麽。傅燃的視線溫柔地落在岑年身上,除了溫柔與平和之外,似乎還多了那麽一分難以明說的情緒,更加劍拔弩張、更加危險……
這是一副足夠美好、足夠惹人遐想的畫面。
方莉莉把照片舉着給兩人看。她激動地直跺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雜志硬照呢,大型吸貓現場,真的……真的太好看了,天哪。”
大型吸貓現場……
岑年眯了眯眼睛。
他與傅燃不約而同的,都想到了點什麽。
上午九點。
這是個周末,許多人睡懶覺,到了九點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們打開熱搜,映入眼簾的,正是最近那個深陷吸毒、潛規則醜聞的岑年發的。
“岑年V:我承認,我吸毒了。[圖片]”
看見第一行字,所有人心裏一跳。
然後他們點開了圖片——
少年微微笑着,蹭了蹭小奶貓,他眼睛眯了起來,顯得很享受。奶貓蹲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肩上,因為那男人背對着鏡頭,看不見臉,只能看見挺拔的背脊、長且直的腿,但看個背影也十分有魅力。
而小奶貓的頭頂,頂着一個Q版小箭頭,小箭頭指向兩個Q版字體——‘毒品’。
然後,他們一臉呆滞地刷新了一下頁面,刷新出來的是一條‘共X團中央’剛剛發的微博。
“這位同學,吸貓是重罪,請你積極自首[doge]@岑年V:我承認,我吸毒了。[圖片]”
所有人:“……”
這是……共X團親自出馬,洗白了?
3.
“等等,年年這是穿着病號服吧?手上也打着石膏,這是劇照,還是……”
“是真受傷了吧,我在S市,去過這家醫院。據說涉及到什麽,不讓報道。”
“啊啊啊心疼QAQ”
“生氣了!真的生氣了!!這才剛開拍幾天?就受傷成這樣了,李延幹什麽吃的??”
“片場事故?不對啊,《不寄他年》沒有什麽危險場景鏡頭。”
“應該是人為的。”
“那——”
岑年靠着‘吸貓’微博和那條廣告漲了些粉,但粉絲的大部分構成還是cp粉。而對于他受傷這件事,大家都在等官方表态。但官方表态與新聞卻遲遲不來。
這時候,反倒有許多吳端陽的粉絲開始出來嘲諷了:
“惡有惡報,誰讓他搶資源?”
“以一己之力拖延劇組的進度,牛逼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就讓羊羊上呢。”
“裝可憐博同情的吧,這照片多半也是擺拍,誰重病還有心情吸貓賣腐?”
又是一輪罵戰。吳端陽的粉絲就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還沒入粉多久的岑年粉絲紛紛有些招架不住。
轉機是在中午。
S市當地新聞更新了一條‘某吳姓藝人涉嫌惡意傷人,已被拘捕’的新聞,但由于當地新聞的傳播力實在太小,并沒有人當回事兒。而吳端陽的粉絲更是直接在微博下面刷屏,讓媒體不要造謠、不要用‘吳姓’這種詞來誤導路人,引起誤會。
然而,沒等他們舞多久,這條微博被《不寄他年》的官博轉發了,并且明示要替換該配角的演員。而匿名爆料博主也開始放錘,說吳端陽因為嫉妒惡意傷人,現在已經被刑拘了。
吳端陽的粉絲開始有點心虛了。吳端陽曾經有交情的藝人,一個都沒有站出來,反而急着撇清關系,就連吳端陽自己的微博都沒有辟謠,甚至還把之前發過的、暗示自己被人搶資源的微博給删了。
但是他們沒從正主那邊得到任何消息,仍在各種死鴨子嘴硬,直到——
下午兩點,人民X報轉發微博,并帶上了‘淨化娛樂圈,拒絕潛規則與毒品’的tag。與此同時,匿名爆料上了錘,吳端陽被某公司高層潛規則的照片。甚至還有他販毒時的聊天記錄與各種實錘。
……等等,拒絕潛規則?毒品??
人民群衆在愣了愣之後,突然就反應了過來。
“好一出年度大戲。”
“一波三折,這瓜太香了。誣陷別人潛規則和吸毒,結果對手沒拉下馬來,自己卻跳下去了哈哈哈哈xswl。”
“《不寄他年》這劇組還行不行啊?又是惡意傷人,又是潛規則販毒的,啧啧啧。”
“……”
吳端陽低着頭,脖子上纏着繃帶。
他剛醒來的時候,瘋了似的跟所有人說——他需要被保護,傅燃想殺了他,卻沒有人信。甚至,還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悄悄給精神科醫生打電話。
吳端陽看着他們的眼神,突然就反應了過來。不是沒人有信,而是……他們不敢信。傅燃既然能在那種情況下直接進來殺人,肯定也有別的手段全身而退,說不定還有後招。
而且,他在被拘留時費盡心機藏起手機、錄了音,如今手機也不見了。
他打了個寒噤。
“吳先生,”律師敲了敲桌面,“我直說了,勝訴的可能性不大。”
“怎麽可能??”吳端陽焦慮地咬了咬指甲,說,“你打一下這個電話,就說吳端陽要找李先生。”
律師将信将疑地撥打了電話。
吳端陽眼神扭曲而發亮,李先生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兩分鐘後。
“抱歉,吳先生,這是個空號。你确定沒有記錯?”
“這,這怎麽可能……”
吳端陽瞪大眼睛。
他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不可能的——而且,我不是只是惡意傷人嗎?也、也判不了多久——”
“您不是還販毒嗎?這個重量的炸彈,判無期都算輕的了。”
聞言,吳端陽的臉色灰敗了下來。
——他成為棄子了。
發完那條微博,已經接近中午了。岑年點擊完發送就關了微博,不再去關注後續的進展。
傅燃臨時有事,需要離開。在他掩上門的那一秒,岑年低聲嘟囔了一句“醫院的飯真不大好吃”。
傅燃出門的腳步就頓住了。
關門聲遲遲沒有響起。
岑年閉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然後,他聽見了傅燃的聲音。
傅燃對方莉莉低聲說:“晚上不用訂醫院的餐。”
方莉莉這姑娘腦子有點軸,她問了句:“啊?那年哥的晚飯……”
傅燃沒說話。
李陽正站在門口,傅燃想了想,對他說:“晚上的飯局先推掉吧。”
方莉莉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嗯。”傅燃笑了笑,關門出去了。
在門關上的那一秒,岑年睜開眼睛,眼裏一絲困意也無。
他看着關上的門,好半晌,唇邊勾勒出一抹很淡的笑容。
——他在試探,試探傅燃對他的态度。
目前看來,進展良好。
這輩子的傅燃,相比上輩子,似乎變得更加……更加容易親近了?岑年有時也會覺得奇怪,上輩子的一開始,他是能感覺到的,傅燃并不喜歡他。即使這輩子他改變了些,也不至于……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他的許多事情都會順利許多。
岑年搖了搖頭,沒有深想。
時間過的很快,下午六點時,岑年午睡醒來,看了兩頁劇本。
因為發生了的一系列事情,劇組停拍了一天。而岑年覺得,這件事情還沒完。雖然吳端陽是涼的透透的了,但是……現在微博上的風向——就好像有人在故意唱衰《不寄他年》這部戲。
吳端陽被控販毒,這怕是成為棄子了。他背後的勢力估計想,扔了也是扔了,不如讓這棋子最後發揮一下作用。
一個出過毒販的劇組,總歸是不大光彩的。
恐怕,那群人的目标,一開始就不是岑年。他們只是借了吳端陽這麽一個東風,想從岑年這邊下手,沒想到啃到硬骨頭了。
岑年捏了捏鼻梁。
“嘉輝娛樂……”
岑年低聲喃喃這,眯起眼睛。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輩子——
門被輕輕推開。
岑年眼底的陰霾一瞬間散了,與此同時,那些與他外表年齡不相符的成熟、陰沉等等神色也迅速褪去。他閉上眼睛,蹙起的眉展平,唇角微翹,似乎在做個很美的夢境。
來的人似乎以為他在睡覺,一切響動都很輕。
那個人把餐盒輕輕放在了桌上,然後,他走向床邊,俯身——
“前輩,為什麽你每次都能發現?”
岑年無奈地睜開眼睛。
他真是奇了怪了,在飛機上也是,這次也是,他自認他的裝睡天衣無縫,傅燃卻次次都能發現。
傅燃用筷子夾着一小個灌湯包,放在他鼻尖上,香味兒透過薄薄的包子皮傳遞而出。
岑年從床上坐起來,接過筷子。
聽見他的疑惑,傅燃笑着搖了搖頭,低聲說:
“你一定沒見過自己睡着時的樣子。”
他的聲音太低,岑年并沒有聽清。他想追問,但猶豫一下,還是作罷了。
“為什麽是菜包?”岑年夾着灌湯包嘆了口氣。
“蟹黃是發物。”傅燃摸了摸岑年的頭,說,“對傷口不好。”
“噢。”岑年顯得有點失落,但還是乖乖把幾個包子全吃掉了。
他摸着肚皮,打了個嗝,說:“前輩,我差不多——”
就看見傅燃正在從餐盒裏往外面拿東西。
一碗紅棗粥,一小碗炖豬蹄,蜂蜜溫水……
傅燃眉頭動了動,似乎有點奇怪:“嗯?”
他臉上似乎寫着‘剛上了開胃菜,怎麽就飽了?’這麽一行字。
岑年:“……”
他只能忍着飽腹感,又每樣嘗了點。
岑年打着飽嗝,這回是真的飽的不行了。他換了個姿勢,看向窗外,胃撐得慌。病房是在一樓,不遠處有個小花壇,許多病人與家屬喜歡在那裏散散步。
他看見一個人。
那人穿着解放鞋,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消瘦的可怕,左鎖骨上腫着個包。他旁邊跟着個眉目淩厲的女人,正在不停地催他往前走。
“這是……”
岑年蹙了蹙眉。
傅燃掃了窗外一眼,搖頭:
“胃癌晚期,可能是不想治療了。”
這話說的很委婉。實際上,許多人不是不想治療,只是沒錢,或者家裏人幹脆不願意再花錢治療了。人都病那麽重了,他的妻子竟然還讓他自己一步步走出醫院。
岑年看着窗外那兩個人,眉頭皺了皺。他翻了翻銀行卡的餘額,想從床上站起來,突然——
那男人晃了晃,倒在地上。
岑年怔了怔,要再看,突然眼睛被人捂住了。傅燃在他耳邊溫聲說:
“別看了。”
岑年:“……”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麽,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是傅燃的手機。
傅燃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他放下手,對岑年說了聲‘抱歉’,走了出去。
岑年剛剛無意間瞥到傅燃的屏幕,愣了愣。
——來電人是于琳。
影後于琳,嘉輝娛樂一姐。
岑年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八月二十五號。
兩個月後,是于琳的生日宴,她在Y國租了一棟古堡舉辦party。而《不寄他年》的拍攝周期,也差不多是兩個月。
兩個月後,差不多就要開始宣傳了,如果他們真的是針對劇組,也許會選擇在那個時間動手。
這個生日宴上,發生了一些醜聞,這個醜聞被刻意壓了下來,一直到十二月份才揭發,成為了嘉輝娛樂破産的導火索。
而顯然,這次吳端陽事件的幕後主使者,與嘉輝娛樂脫不開關系。更重要的是,上輩子,這個嘉輝娛樂……做了些讓岑年很不開心的事。
岑年眯了眯眼睛。
他撥了方莉莉的號碼:“莉莉,幫我買一下兩個月後飛Y國的機票。”
“啊?”方莉莉怔了怔,“你傷還沒好,去Y國做什麽?”
岑年心不在焉地想了個借口:“奔喪。”
門外。
“李陽,麻煩幫我訂一下十月二十號飛Y國的機票。”
“好的,燃哥……”李陽猶豫了一下,“那個時候好像有個通告,要請假吧,怎麽說?”
“就說我去——”傅燃頓了頓,沉思片刻,說:“奔喪。”
李陽:“……啊?!”
兩天後,岑年出院的日子。
他天生嗜睡,十點要出院了,早上九點了還在睡覺。
所以,他自然也不會發現,自己的床頭多了一束紅玫瑰,玫瑰裏夾着一張小紙卡,上書:‘致岑年,近來在國外,一回國就去看你’。
但另一個人看到了。
那人穿一身挺拓的襯衫,高大而英俊。他放下裝着粥的保溫杯,拿起卡片,細細看了半晌。
——不是說吵架了麽?
傅燃看着署名,沉默片刻,笑了笑。
眼底卻一絲笑意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