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過了
清晨的大街上人煙熙攘。
帶着鹹味兒的海風穿入集市,在早點鋪子的吆喝聲、炸油條的吱吱聲中打了個轉兒,一點點淡了下來。清晨的小城,逼仄而生機勃勃。
“顧前輩。”
岑年他看着那人跨上自行車、似乎要騎走,有點着急了,他抖着嗓子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那跨在自行車上的高挑身影應聲回頭。
傅燃咬着面包,一手拎着書包,另一手松松地握着車把。他随意掃了岑年一眼,懶散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味。
“喲,”傅燃從自行車上跨下來等岑年,調侃道,“這麽晚,不怕遲到?”
岑年仰頭打量着傅燃,心裏咯噔一聲。
……傅燃還是沒入戲。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其實,入沒入戲,在鏡頭下呈現的效果幾乎沒有區別,但岑年仍然能感覺的到,傅燃仍然在努力地、刻意地‘扮演’顧悉。
而且,不知是不是岑年的錯覺,他總覺得傅燃是努力克制,努力收斂……可是,克制什麽呢?
各種紛亂的情緒一閃而過,岑年把它們都抛在腦後。他抿了抿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
“今早起晚了。”
“起晚了?昨晚你小子幹什麽去了?”
“沒、沒幹嘛啊。”岑年低着頭,耳朵有些泛紅。
“哦,我知道了,”傅燃揉了揉岑年的頭發,打趣道,“莫非,你跟許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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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的耳朵更紅了,他頭埋得很低,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學生時代,班裏都或多或少會有那麽一兩對被人起哄的‘小情侶’,而岑年此時的反應也與他們相差無幾。
赧然的,羞澀的,而又……滿足的。
傅燃臉色沉了下來。
岑年滿腹心事,一邊思索着一邊往前走,走了兩步,他才發現傅燃沒有跟上來。
岑年疑惑地回頭:“前輩?”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片刻。
傅燃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岑年卻不避不讓,直直地、心無芥蒂地望進他眼中。
傅燃移開視線,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關寄年。”
這一年,城市規劃還沒有蔓延到這座小城,路上擠滿了小攤,衣服和床單交錯晾着,陽光被重疊的違章建築遮掩了一層又一層,投到街上只餘下一點點光線。
而傅燃就站在那交錯的陰影裏。
“怎麽了?”
岑年有些擔心。他走到傅燃身邊,仰起頭,微微踮起腳,想去看傅燃的表情。
但他失敗了。
“你……”傅燃的嗓音似乎有點發緊,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低了,“你喜歡她麽?”
岑年一怔。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我……”
他面上還帶着些紅,赧然與羞澀一點點醞釀,讓這小孩兒有股驚心動魄的好看。
傅燃死死盯着岑年的表情,半晌後,他嗤笑一聲。
傅燃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自顧自說:“應該挺喜歡的吧。”
岑年不解,他皺起了眉:“前輩,你是什麽意思?”
傅燃卻沒回答。
他垂眸注視了岑年半晌,俯身,在他耳邊問:“那我呢?”
岑年的表情呈現了一瞬的空白。
“什麽?”
岑年呆滞地問。
傅燃随意地笑了笑,他呼吸間的熱氣落在岑年耳畔。
他簡直像在開個玩笑,或者是在講一個笑話。傅燃在岑年耳邊一字一句,輕聲問:“那我呢?……你喜歡麽?”
岑年的喉結上下滾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發現自己的嗓子幹澀得可怕。
無數的情緒一瞬間交織着湧上心頭,幾乎要把他淹沒了。
訝異,羞澀,痛苦,乃至……絕望。那一點灰燼似的絕望,在淺色的瞳孔裏占據了很小的一塊角落,像一個黴點,仍然在逐漸擴散。
——傅燃發現了。
自己喜歡他這件事,被發現了。
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并不難,但岑年卻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潛意識裏認為,如果誰也不說,他們還可以保持着這樣的關系、還可以呆在對方身邊,哪怕只是偶爾看看他、同他說兩句話。
但現在,這些幻想被對方盡數戳破了。
……以一種這樣殘忍而随意的方式。
岑年的嘴唇抖了抖,臉色灰敗了下來。他嗫喏道:
“我……”
傅燃注視着岑年。
小孩兒的眼神木然空洞,像是剛剛有一場猝不及防的大火,把所有情緒燒的一幹二淨。
傅燃一怔。
像是有人拿着小針,在心髒上紮了紮。
無聊漠然的面具裂開了一道口子,他的眼神軟了軟,面上的戲谑與漫不經心幾乎要站不住腳。
——他心疼了。
按照劇本的進度,這裏本該有一個吻。
一個完全由‘顧悉’主導、試探性、開玩笑性質的吻。這個吻僅僅關乎欲望,無關愛情。
但是……
傅燃扶着岑年肩的手松開了,他後退了一步。
重拍就重拍吧,至少——
但傅燃後退的那一步,落進岑年的眼裏,卻被錯誤的解讀了。他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強烈的感受,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與‘關寄年’已經融為了一體。
……僅僅是喜歡着傅燃,就令他這麽厭惡嗎?
岑年的眼眶霎時紅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燃,岑年眼裏盛滿了濃到裝不下的情感。他仰頭,看向傅燃時的眼神、有一瞬間幾乎是憎恨的。
岑年急喘着氣,眸中一片水霧。陰影籠罩着此地,透不進光來。氣氛低回到近乎凝滞。
岑年的眼神閃爍起來。
突然,不知哪來的膽子,他上前兩步,拽着傅燃的衣領——
他閉上眼睛,絕望而虔誠地、顫抖着……吻了傅燃。
綠燈切換成紅燈,列車轟隆而過,自行車倒地、輪胎骨碌碌轉了兩圈。
傅燃的眼神驟然一暗。
那是個過于生澀的吻。
岑年向來不精于此,而又由于太過緊張,那比起一個吻,更像是試探性的觸碰,像是什麽磕磕絆絆的宣言。
……傅燃沒有回應。
岑年就像在吻一塊冰,他已經盡力去嘗試了,但對方卻自始至終都無動于衷。
半晌後,岑年踉跄着後退一步。他捂住眼睛,自嘲地、近乎哭泣地笑了笑:
“前輩,抱歉,我——”
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握着拉開。
岑年一怔。
視線模糊,他茫然而驚惶地看向傅燃的方向,視線還沒來得及聚焦——
一個吻。
岑年睜大眼睛。
傅燃一手托着岑年的腦後,一手摟着他,把岑年完完全全禁锢在自己懷裏,是個極具占有欲的姿勢。
與這個吻相比,剛剛岑年的那個吻幾乎像是兒戲。
傅燃本想淺嘗辄止,但當他克制着自己、稍稍退開時,他看見了岑年。
小孩兒眸中一片水光潋滟,他雙頰泛紅,茫然而又全然信賴地仰頭看着傅燃。岑年的雙唇原本是略顯淺淡的色澤,在被親過之後,卻呈現出了一種近乎犯規的粉色,甜的不可思議。
——引線被點燃,理智盡數蒸發。
傅燃低下頭,放任感性支配了理性,欲望支配了同情心。他明知這并不對,卻無法克制地沉溺其中。
岑年的喉嚨裏溢出幾聲支離破碎的嗚咽,在列車駛過的轟隆聲裏幾不可聞。
輾轉,舔舐,撕咬……
明明此時氣溫并不高,岑年卻覺得悶熱的厲害。随着氧氣的損失,一股暈眩感漸漸湧上,潮濕悶熱的空氣粘着皮膚,讓人忍不住想發抖。
不知多久後,一吻終了。
他們甚至沒聽見李延那邊什麽時候喊的‘卡’。
剛一分開,岑年就腿下一軟,幾乎渾身脫力、就要摔倒了。
傅燃早有預料,他直接把岑年抱了起來。
……以一種抱着小孩的姿勢。
傅燃在一瞬間又變成了穩重而成熟的前輩,好似剛剛那個完全失控、一再索要的人并不是他。
他讓岑年伸手摟着自己的脖子,毫不費力地托起岑年。把小孩兒完全抱在懷中後,傅燃微微皺起了眉。
太輕了。雖然他才十八歲出頭,但這也太瘦了。單這麽抱着,幾乎能摸到這小孩兒突出的肋骨。
岑年仍在急促地喘息着,有些發抖。
傅燃順了順他的背,低聲說:“抱歉。”
岑年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咳了咳,啞着嗓子說:“我才該說抱歉,答應前輩的事情,沒有做到。”
——在開拍前,傅燃向他提了個請求。
傅燃希望他在那段吻戲前,表現出一點‘害怕’與‘猶豫’的神色,岑年不知道傅燃為什麽要這樣要求。他原本是打算遵從的,但在那一瞬間,岑年突然改了主意。
他在那一瞬間與關寄年心意相通。
害怕?關寄年怎麽可能會害怕顧悉。
他只是有點……
自卑。
想着想着,岑年再次走神了。他的思緒無可避免地回到了方才那個吻。
……他從沒嘗試過那樣的吻。
說實話,僅僅是一個吻罷了,竟然親到這種程度。
而且還是在鏡頭下面。剛剛,岑年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拍戲,他無法分神去關注任何傅燃以外的東西。
走了兩步,岑年拽了拽傅燃的衣領:“前輩,我可以了,放我下來吧。”
傅燃蹙着眉看了他半晌,又往前走了一段。
岑年這下也難得地感到不好意思了——周圍的群演、攝影、場務,全在看他倆,沒有人說話,但那眼神直勾勾的,直白的可以,就差把‘我懷疑他倆有奸情’給寫到臉上了。
傅燃終于妥協了,他把岑年放了下來,但手仍扶着他,似乎害怕他摔了。
走到攝影機旁,李延仍在盯着攝影機。
岑年有點提心吊膽——這一幕,他們兩個人的表達與原劇本的含義都有些出入,很可能過不了。
誰知,幾分鐘後,李延長出一口氣:
“過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很好。”
岑年松了口氣。
似乎是因為好不容易拍過了這一條,李延也放松下來。他看了看傅燃,打趣道:“完全用演技來演戲,沒那麽容易吧?”
在拍這一次之前,李延就看出了傅燃的想法。傅燃肯定是在想,既然不能共情,他就要保持絕對的冷靜與理智,把每一個表情、行為都設計、構思好。李延猜想,傅燃說不定還拜托岑年做了點什麽。
雖然失敗了,但從結果來看,不算糟糕。
岑年:“……?”他們在說什麽?
傅燃無奈地笑了笑,搖頭,沒多解釋。
這條拍完後,之後都是配角的戲份,岑年今天就閑下來了。畢竟昨晚兩點才到S市,岑年同導演和傅燃道了別,幹脆回酒店補覺。
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岑年是被方莉莉搖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小姑娘臉色蒼白極了。
“……怎麽了?”岑年打了個哈欠。
“年哥,”方莉莉臉色凝重,“你看熱搜。”
岑年迷迷糊糊地打開手機看了看。
這麽一看,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