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凜冬來信
“致正在思索這封信來路的芥川龍之介先生:
我很抱歉,其實這些文字根本不需要任何來路。這些由我寫下來寄給你的文字沒有居心,也沒有主人,沒有危險性。我知道你是個很警惕的人,眼裏總散發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看着讓人退卻,卻也讓人被吸引。我不是什麽可疑人,只是我的身份實在沒必要在你心中留下印象,因為我本也不打算讓我的身份被你記下。
我不知道你會在哪裏,你也不會知道我身在何方。或許有些許總是巧合相逢的緣分,卻沒有延續緣分的理由與資本。所以在動筆寫給你之前,我一度懷疑這麽做的正确性。你和我是兩路人,兩條平行線不會相交,就算邁出主動結識的第一步,最後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明白這一點,并深信不疑。
為什麽明知如此還要邁出這一步?可能是因為我本人也在改變吧。随着年齡越來越增長,我發現那些越是老套的道理越是能受得住時間和歷史的考驗,那些越覺得幼稚可笑的回憶越是能證明我們曾天真無慮過的證據。
啊,不知不覺間我都寫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我不想在紙張上大幅度地塗抹修改,所以前面這些話沒有劃去。請原諒。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無法忘記。
你的眼睛很特別,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黑,是十分純粹且富有張力的顏色,漂亮到無法形容,讓我難忘。你的眼裏沒有喜悅,也沒有憤怒,沒有幸福,也沒有悲痛,只是純粹的黑顏色,令我想起中國的一則成語典故。
你聽說過“畫龍點睛”嗎?
畫筆下的龍本來只是一堆顏料和線條,盡管漂亮卻沒有靈魂,後來龍被點上了眼睛,于是它從畫中飛躍出來,去往那無邊無際的天穹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很巧的是,你的名字中就有“龍”這個字,所以我總會将你和這個故事聯想在一起。
每每想到這個故事,每每想到你,我都會想,如果在你的眼睛裏加入人情世故的色調,你是不是也會從畫裏活過來,飛去沒有任何人知道的遠方,再也不會回來?
這讓我感到有一些難過。請原諒。
抱着想要結識擁有這樣一雙黑眼睛的你的想法,我找到一位可靠的小姐寄信給你。如若這樣的舉動沒有打擾到你的生活,那我表示榮幸。
凜冬已至,肌沁意涼,望你保重身體,切勿生恙。
關于你的記憶,每在我腦海中浮現一次,就會将我殺死一次。
要我心喜,也要我嘆惜。要我慶幸,還要我割棄。
我于是心思焦慮,于是不知所措,于是寝食難安。
或許解鈴還須系鈴人,和你本人交流能讓我好起來,讓我的生活回歸正軌,讓我從這樣折磨人的狀态中脫身。感謝你能和我相遇,我感到非常幸運,非常想與你結識。
再會。”
芥川龍之介在冷風中确切感覺到了已經是凜冬時節。正如信中所說。
若是他現在身在城鎮小道上,應該能看見所有人家的窗邊或者天臺前伫立的樹樹花花已全部凋謝,只剩下一地蒼白,在袅袅的夕晖中呈現出脆弱的色感。枝芽樹幹在風雪中噤若寒蟬,寒涼的陽光擦過枝隙杆縫間流注下了低語呢喃,緘默地沒入風路過時留下的孤寂。
能聽見莺聲或者蟬鳴的季節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漸漸老下的落葉殘花。其飄落的聲響慢慢泯滅在橫濱市的某個街頭,也不知道又會在何處再次奏鳴。半掩住的樓房內傳來說不上名字的餘香,是晚飯的香味,是昨晚殘留的美夢的感覺,抑或只是人間燈火帶來的幻象。被夕陽染成彤紅的地平線與街道盡頭在彼岸相擁,形成一道在雲煙裏若隐若現的波。波上袅袅迎着外面空翠的寒山,寒山悄悄親吻昨夜哭成煙灰的雪,雪溘然散去時似乎跨過山山水水來到這裏尋找着誰。
他陷入了沉默枯坐,沒有對信的內容做任何表态。
他不會被吸引得非知道寄信人是誰不可,不會被感動到淚眼婆娑,但他也不會內心毫無波瀾。樋口一葉不願意告訴自己寄信人是誰,他無法給予回複,也不太想做出寫書信這種事,所以他閱讀完後決定把信重歸原樣。
他規整地折疊好了信,重新裝入信封,然後在信沿處抹上兩層透明的膠,手指輕撚信封,來回按壓幾次信沿處,将其封口。最後,他把信放在了一個只有他自己能找得到的小角落裏。
芥川龍之介把自己泡在了剛才翻閱信張間流溢出來的溫和氣息之中。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如果是中原中也給自己寫的就好了,這樣的話,他也不會現在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贊美與熱情而無措,不會因為這來自陌生人的傾訴而困惑不已。
他有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譬如,這個人為何不斷說“請原諒”?為什麽請求他這種無權影響別人的組織底層走狗?很明顯,他不會輕而易舉就被一封信感動,也不可能被一些文字簡簡單單摸到靈魂,只不過是不至于會讨厭這種舉動罷了。但也僅限于不讨厭。
究竟會是誰寫的呢?他已經完全排除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了。
芥川龍之介望着窗外,陷入了起起伏伏的思潮之中。
一道特屬于凜冬之間的寒流默默在市內無形延伸。只剩下最後一家咖啡店燈火尤微,照亮了陰暗的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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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應該是黑時mimic相關的那段時期,不是很确定原作中這一段時期是否為冬天,這裏劇情需要,所以我設置成冬天了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