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樋口一葉
芥川龍之介沒有回話,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太宰治的手沒有按那麽重了,于是他一言不發地掙脫了太宰治。
“生氣了嗎?想哭是嗎?”
芥川龍之介沒有回答他。
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芥川露出過這種眼神。不是被打得身體痛時的,不是被周圍的人孤立時的,也不是努力求他認同時的。這眼神比之更加蒼白,更加令人感到悲哀。透過芥川龍之介的雙眼,他似乎可以看見一座凄涼崩塌的貧民廢墟,還可以聽見摻揉着雨聲的血液流淌聲音,甚至可以由此回憶起了他和芥川龍之介初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月光皎練,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月光之下,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
從初遇開始,他們獨自相處的時光何其多,他們可以互相坦白的機會何其頻繁,港口黑手黨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太宰治的單獨相處時間比芥川多,可是他們居然一次也沒有好好相處過。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回到初遇的那一天。那一天,芥川龍之介如花般微笑,交付終生般搭上他的手掌,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他們,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他們之間。
靈魂的訴泣,鑽石的冤埋,宿命的可惜。
“這就要走了嗎?”太宰治沒有伸出手抓住他,但還是開口問了。
芥川龍之介還是什麽話也沒有說,已然決定離去,其背影投身融入無垠的黑夜。
“然後呢?回到你的太陽的身邊?你現在要去找他?”太宰治用仿佛是朋友之間開玩笑的語氣說着。分明是悲憤的內容,他卻用調笑的态度去付諸于口,顯得那麽不協調,詭異又心酸,讓人莫名想哭泣。
于是芥川龍之介在這時回頭看了看太宰治。
太宰治那藏不住的複雜眸光在閃躍。
頭頂上的月光角度适當地投來,令太宰治上一秒還意氣風發的眼神現在備顯凄凄清清,如同夜晚飛舞的夜光蟲一般流漾。太宰治确實是個很俊美的男人,其修長的眼睫如秋空中的斜飛雁影。可是他的俊美并不能帶給人溫暖,不能讓人覺得心安,并不屬于能給人留下可靠印象的類型,甚至會讓人覺得很危險。
月光沒有映射到他的當兒,他那凝視着芥川龍之介的神态仿佛平添悲涼。
芥川龍之介第一次覺得太宰治的神态有點悲涼。
太宰先生是不是在想什麽?這又是什麽意思呢?為什麽會為失去我而感到悲涼?他并不喜歡我,不是嗎?芥川龍之介不明白。
“說點什麽啊,部下。”太宰治攤手苦笑。
芥川龍之介沒有再回過頭,葉粒翻飛攔風亂奏只用片刻就活埋了太宰治咬牙切齒的呢喃。或許并非是聲響大小差別之分使他的話語消弭了,只是呼喚之聲注定不該在此刻吹響。太宰治恍惚領悟到自己居然在幹這種蠢事,眼睜骨栗,于是停止了一切言語,站在那裏看着芥川龍之介的背影不再移動。
他再沒有像剛才那樣叫他,卻也沒有再沒有停下凝視他背影的目光。就如他這幾天孤獨入骨地在嬉笑之群中等待芥川回來的消息那樣。
這次的事件便如此告罄。芥川龍之介沒有得到太宰治的好臉色,太宰治也沒有得到芥川龍之介的好态度。
沒過多少天,芥川龍之介便開始計劃往港口黑手黨大樓的外面搬了。
他以前住所就在組織的大樓內部,一來是他不想多在起居上花錢,二來是這樣可以方便太宰治随叫随到。後者是絕大部分的原因。他住在這裏就是為了随時回應太宰治的傳喚,可以離太宰治更加近一些。如今,他覺得自己和太宰治已經鬧翻,後者讨厭自己入骨,那實在是沒必要在這裏。住在大樓外面的妹妹芥川銀十月半年都等不到他回家,估計也有些想他了。
這日,芥川龍之介正在整理最後的行李,便聽見一陣低沉的叩門聲響了起來。
他下意識以為是太宰治,畢竟能主動來找他的只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而中原中也并不知道他的住所在哪兒。可下一秒他就否認了這個猜測。這不是太宰治的氣息。
“是芥川龍之介先生嗎?”
從門外傳來的詢問音色來自于一名陌生女性,芥川龍之介思忖片刻後選擇了應答。
“是。”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不用了。”
他能感覺出來者沒有惡意。他浸泡在嫌棄的言語與殺氣滿溢的氣場中成長至今,深知一個人如果抱有那種情緒,會散發出怎樣令人反胃的氣味,他嗅了十多年,谙熟入髓。不過沒有惡意歸沒有惡意,他并不會輕易讓人進來自己的住所,所以選擇了自己走出去。
門外的女子還在思考不用了是什麽意思,兩眼一擡,看見的就是突然開門站在她面前的芥川龍之介。
她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方才還端莊的樣子馬上亂了套。
“抱歉,我不知道您……”
“不打緊。有何貴幹?”
“初次見面,我叫樋口一葉,是最近才進入港口黑手黨的成員。”樋口一葉先報出自己的身份,“這裏有一封指明給您的信。是組織內部的人給您的,不是什麽可疑人。”
居然會有人給他寫信,好生奇怪。且不說寫信這種行為需要的關系親密程度,現在不是已經開始普遍手機傳訊了嗎?芥川龍之介感到了一種深深的違和感。
“為什麽不直接發手機短信?”
“對方好像沒有您的聯系方式。”
那就排除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了。從“他”這一稱呼中可以判斷寫信人是一位男性。按理來說關系好到可能給他寫信的人,只會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兩個,雖然太宰治給他寫信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如果發生了這種事也不至于不能接受。
他沒有懷疑這個叫樋口一葉的女子。相反的,他還有些覺得樋口一葉身為港口黑手黨的人是否太容易被看清,身心都沒有任何一點在黑暗中滾爬過的痕跡。她看上去并不适合來這種地方。
不過芥川龍之介沒有對這位陌生人多說什麽。
他伸手接過了信,低頭打量着瓷白色的信封。
樋口一葉站在原處不動,靜靜看着低頭垂目的芥川龍之介。
她幾乎是本能地開始雙頰飛霞。
正處于日常狀态中的芥川龍之介消去了大半部分戾氣,五官帶來的觀感更多是清高冷淡,不會讓人心生畏懼。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的他把此刻的愁思苦慮都撮在眉尖,鼻梁山根上方便如此随着他的思想運動蹙出一個輕輕探頭的肉結。那雙小巧單薄的嘴唇宛如柔美的水蛭環節,鼻梁的線條也十分玲珑筆直,使得他的鼻影色澤更加奪目一樣的潔淨整齊了。
樋口一葉被這樣的男子深深吸住了目光,一刻也不想挪開這雙打量他的眼。她一生颠颠刺刺的見了各類傳奇人物也算萬千,可像這種孤芳萦獨式的好看還是稀罕不曾見。
她有些害怕芥川龍之介會突然擡起眼,有些怕被人看見自己這副狼狽尴尬的模樣。可是等她一陣眼花撩亂心口難言的心跳加速後,芥川龍之介只将信工整放進衣袋,給了她一句“無他事的話請回吧”,如此地早早打斷了她這幼稚可笑的忽然開始的自想戀愛。
樋口一葉呆在門口,空咽冷氣,既為芥川龍之介的氣息感到回味,又為自己遽然陷入心動而不敢置信。
芥川龍之介輕輕垂下眉睫,漂亮又安靜地游移眼神,于是她凝視耽耽,付入沉淪。
這時開始,樋口一葉就已經在心裏決定一輩子忠于芥川龍之介,以後要和他一起共事,要努力工作以配得上待在他身邊,為他獻出忠誠與靈魂。哪怕為了保護他而死,也無礙。
樋口一葉沉浸于思索,一個轉身撞上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太宰治。
她吓得向後踉跄兩步,立穩之後朝太宰治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好看嗎?”太宰治問道。
樋口一葉鞠躬的姿勢僵在了原地。這一聲詢問過于冰冷,甚至藏着怒意,讓她全身掠過一道痙攣。她擡起頭,只見面前的男人神色陰沉,氣場極具危險感,好像只要一被刺激就會馬上掏出槍來把她給斃了。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把殺氣和憤怒寫在了臉上,此刻正自上而下俯視着不知所措的他。
“芥川好看嗎?”他繼續逼問着。
樋口一葉肯定自己沒有做過什麽得罪他的事情。究竟是什麽讓這個男人氣到如此地步?她對太宰治的名聲早有耳聞,這是個劣跡斑斑的男人,參與的犯罪事件不計其數,在整個港口黑手黨裏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而她身為一個剛進來不久的小卒,何曾見過這等位高權重的人物擺出如此陰沉隐忍的憤怒臉色?她做錯什麽了嗎?
“我……”
“給他寫信的人是誰?中也君嗎?”
“不是。”
“那還真是奇怪了,原來他比我想得還要受歡迎嗎?居然不止一個人想要勾搭他?”
“保守委托人的隐私是我的任務,請先生不要為難我。”
“這樣啊,那還真是沒辦法。”
太宰治一秒變臉,瞬間笑眯了眼睛,做出誇張的撓頭模樣,剛才的危險氣場似乎都是樋口一葉的幻覺。他單手插兜,好似閑散不經意,卻硬是讓樋口一葉感受到了被拿槍抵着喉嚨的逼迫感。
“哎,我實在猜不出除了中也君外,還會有誰主動來結識他。我猜猜,是男性吧?這可真是苦惱。如果又是一個像蛞蝓一樣黏着他不放的男人,我會很生氣的,這位……”他手托下巴,做思忖狀,“樋口小姐?”
“是。”
“芥川還很小,連成年線都沒有過,可以拜托你不要亂搭線嗎?你知道的,小孩子很容易被拐騙。”
“可是我并沒有……”
“那就這樣吧。”他沒有讓樋口一葉把話說完整,“你懂得這個道理就可以了。希望你在港口黑手黨過得愉快,有機會再見啦,小姐。”
太宰治誇張地揮舞着手臂,好像告別得十分雀躍,那好樣子把樋口一葉吓得不輕,趕緊撒腿跑了。
她不能理解太宰治為何會突然問自己這些問題。據傳聞,太宰治對芥川龍之介可是拳打腳踢,虐待式的教育,好多人都說芥川龍之介平時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就是為了遮掩被太宰治打出來的傷口,甚至還有些被子彈打穿的傷痕。可見不止是拳頭,子彈頭也是給芥川天天喂。
剛才她親眼見證了太宰治對芥川那可怕的占有欲,這實在令她想不通,他不該是把芥川當破抹布一樣随便甩開嗎?現在只是別人給芥川寫信,他都氣得好像自家老婆被別人揩油了一樣,莫名讓人覺得恐懼,覺得惡心。
樋口一葉對太宰治的印象奇差。
她覺得,如果芥川龍之介是被太宰治每天打罵着,還被他這樣自私地監督管控,那真的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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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GB。芥川在本文中是萬年右,不會有反攻的情節出現,就算感情線是和女孩子,他也是右位,咳咳(憨憨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