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采桑不太相信李持盈一行人,再者就算是真的真言咒,用在身上也不妥當。畢竟那些事情不算是污蔑,甚至會因此抖出更多的秘密來,破壞從前塑造的形象,這是她無法接受的。她朝着沉玉璧使眼色,直到眼角酸澀都不見沉玉璧有何反應。
“持盈取了掌教之令,此事我也不好插手。我相信這是個誤會,解釋清楚更好。”沉玉璧淡淡地開口。
江采桑見沉玉璧開口,還想掙紮幾分,她淚眼零零地望着沉玉璧:“還真,你不信我了嗎?”
“我不是說了信你嗎?”沉玉璧略帶幾分訝異地望着江采桑,她幽幽嘆道,“可持盈她們不信,你總得給她們一個交代。”
江采桑:“……”
李持盈輕咳了一聲,掩住了看熱鬧的神色,她身為玉京的弟子,到底不能像湛明真表現得那般露骨。她正色道:“當日雪雀在百靈峰之事,玉京不少弟子都知道,将他們請來一問便知。只是不知為何,玉雪元君要謊稱此物乃師祖所贈送?”
沉玉璧眉頭微微一蹙,也轉頭望着江采桑。
“我、我……”江采桑咬着唇,半晌後才可憐巴巴地解釋道,“當初我在黑市瞧見有人售賣靈妖,她受傷頗重,我見她可憐才将她帶回百靈峰。她是妖族,我怕你們不允她藏在玉京,便只能如此。”
“那雪雀如今在何處?”李持盈似是信了江采桑的話,點了點頭後又問。
“自然是回到妖族了。”江采桑定了定神,編造了一個謊話。雪雀五十年前就失蹤了,誰知道她在哪裏?
“你說謊!”沒等李持盈應聲,白朝露就擰眉開口,她冷冷地望着江采桑,“雪雀如今在我的百藥峰,她是五十年前出現的,只是誤服用了丹藥,一直是人的形态。”
江采桑聞言心驀地一沉。
這是最壞的,也是她最不想見到的結果。她的面容漲得通紅,眼神左右飄動着,暗暗藏着幾分理虧心虛。
“那雪雀不是你無意中得到的,而是你從烏家人手中取來的。”李持盈瞥了江采桑一眼,不打算再聽江采桑狡辯了,她直接點破了真相,冷聲嗤笑道,“不僅如此,這回烏啼夜來玉京,你多番與他見面,與他達成某種見不得人的交易。‘獨幽
琴’便是烏啼夜準備的,特意通過黃金擂轉入到我恩師手中!”
“我、我、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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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桑一開始還在猜測烏啼夜的下落,聽到李持盈這番話,立馬就明白過來了。失蹤的烏啼夜定然在玉京中,而且将烏家的事情都抖了出去!她抿着唇,那盈盈如水的柔弱眼神逐漸變得陰沉刻薄,唇角揚起的是一抹譏諷。
此事之中,當屬沉玉璧受到的打擊最大。她聽了李持盈的話終于明白了過來,眼中的沉靜散去,湧上來的迷茫、痛心和困惑。江采桑暗中做靈妖交易、江采桑試圖謀害玉衡……這是為什麽呢?雖然玉衡不大喜歡江采桑,可自她來玉京之後便沒有虧待她。“你為何要這麽做?你忘了你父親了嗎?!”沉玉璧痛心疾首。
江采桑的父親是沉玉璧的舊友,可惜走錯了路,暗中做起了靈妖的交易。此事被妖國知曉,江家大部分人喪生于妖族之手。那件慘案她攔不住也沒辦法去攔,只來得及将江采桑救出帶回玉京中。江采桑表現得恨極了靈妖交易,誰知道會鬧成這般模樣!
真面目被揭露了,江采桑索性也不裝了。她冷笑道:“正是因為記得才如此。沉玉璧,你能眼睜睜看着我父親去死,在你的眼中,舊友的性命還不如那些畜生嗎?妖畢竟是妖,怎麽能與人族共處?”
湛明真掀了掀眼皮子,瞥了江采桑一眼。
沉玉璧:“妖族開智,也是生靈之一,為何不能共處?妖族曾是洪荒時代的主宰,在人族初生之際,便是妖族大聖在人間傳道。”
對沉玉璧的說辭,江采桑只管冷笑:“你将我帶回玉京,卻又不願給我名份,我該感激你嗎?”
沉玉璧更是不解:“客卿長老難道不是名份嗎?”
江采桑怒極,驀地拔高了聲音:“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沉玉璧:“我當初答應過玉衡,不會再收徒。”
江采桑:“……在來玉京的路上,你時常來我院中聽琴,恐怕只是為了看看這張跟浴紅衣相似的臉吧?!為人之師,你心思——”江采桑的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沉玉璧冷着臉,猛地一拂袖,對江采桑下了禁言咒,她轉向了李持盈道:“此事我不會摻和,你們秉公處理便是。”
“師祖這是惱羞成怒了嗎?”白
朝露悄悄地傳音。
“你這是跟六師妹學壞了嗎?”李持盈暗暗嘀咕了一聲。這“熱鬧”還真是好看的,只不過師祖不像是對玉雪元君有多少深情的樣子?當初将人帶回來之後,不說一句就去閉關。後頭鴻蒙上出現的,似乎只是流言?
江采桑原不打算束手就擒,可偏偏今日沉玉璧在此,她若是膽敢反抗,沉玉璧的還真劍下,定是不會留情。在被羁押到刑堂的時候,江采桑只是揚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森森道:“人族與妖國共處,就是一個笑話。待到妖主破開封印之後,你以為九州還會太平嗎?”
李持盈想起了“長河之戰”的事情,面色驟然間霜寒如雪,她冷淡道:“此事就不勞玉雪元君操心了。”
湛明真附和道:“興許将你們送去妖國血祭亡魂,妖主便輕輕放下了呢。”
江采桑雖然被羁押在了刑堂囚室之中,可“雪雀之事”并未真正解決。江采桑只是其中的一個小人物,重要的還是烏家那一窩膽敢囚禁妖族大聖的人。
白朝露掏出了鴻蒙令,掃了一眼道:“烏家的尋人啓事……酬金已經到二十萬靈石了。要去領了嗎?”頓了頓,她又道,“烏家那邊恐怕有所警惕了,會将洞窟裏的妖轉移走嗎?”
李持盈想了一會兒,道:“烏家內部布置極多,轉移起來很是艱難。烏啼夜雖然是烏家的少主,可他對那地方也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并非是知情人。如今烏家沒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應該不會輕舉妄動。烏家內部機關陣法重重,我們想要進入核心,極不容易。不過在轉移的半道動手,倒方便許多。”
白朝露挑眉:“要逼他們動作?”
“二十萬靈石加上涅槃真丹,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湛明真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直接揭榜吧,告訴烏家的人,從妖族手中救下了泥丸宮受損的烏啼夜,還對他用了涅槃真丹。如果烏啼夜是個廢人了,烏家未必想要這個少主。但是泥丸宮修複之後,他們便想從烏啼夜口中得知真相。”
白朝露:“那不是打草驚蛇了?”
湛明真哼了一聲:“不把蛇引出來怎麽打死他?以玉京的實力,難道對付不了烏家人嗎?”
白朝露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又問:“誰去領賞?”
“咳
。”湛明真伸了個懶腰,她擡手戳了戳李持盈,示意她輸入靈力将自己的鴻蒙令打開,緊接着擠開了李持盈,接過鴻蒙令熟稔地從聯絡人中翻到了一位“大款”。
湛明真:【聆風道友,在嗎?】
刀聆風:【在,在!明真道友又有什麽新想法了嗎?先前按照你說的,給卿卿打了個華麗的刀鞘,卿卿果然跟我親近了許多。】
李持盈神情古怪地望着湛明真,她完全不知道湛明真是怎麽跟刀聆風交上好友的。
這刀聆風正是那日被湛明真忽悠得找不着北,還勾起了一陣“鑲金嵌玉”風潮的刀修。
湛明真:【有個賺靈石的機會,要不要?】
刀聆風:【要要要!】
她的卿卿是一只吞金獸,她寧可餓着自己,也不能餓着寶貝刀。
湛明真:【老地方見。】
在得到了刀聆風的回複後,湛明真慢條斯理地将鴻蒙令收起。她擡眸對上了李持盈若有所思的視線,一攤手,無辜地眨了眨眼:“你這樣瞧着我做什麽?”
“你跟他們倒是熟得快。”李持盈沒控制住,一句話脫口而出。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她就已經後悔了,可惜收不回去了。她只能裝作若無其事道,“先前我下山的時候,也是當初的客人告訴你我的下落的,是嗎?”
湛明真:“這些人都是我的靈石儲物袋,難道不該好好維護嗎?”
李持盈語塞。
她沒有反駁,甚至覺得湛明真的話語十分有道理。心思飄蕩了一陣子,她的思緒轉回了正事上:“最近可別讓大師姐離開玉京了。”她這一走,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回來?白白地損失一筆靈石,還不如任由她在山上無聊。反正最後被折騰的只有那群可憐的弟子。
中州烏家。
烏家家主烏辰坐在了梨花木太師椅上,面色沉凝。
“還沒有少主的下落嗎?”他的嗓音有些嘶啞,像是含着粗粝的石塊。
烏家的管事聞言苦笑了一聲:“沒有。已經加到了二十萬了,可底下都是一些沒用的廢話。”
譬如“為富不仁被打劫”“猥瑣的男修終有天譴”之類的,這就沒必要告訴家主了。
烏辰又道:“我兒失蹤之地,有找到線
索嗎?”
管事讪讪一笑:“少主租借的地方太破爛了,屏障就像是一張輕薄的紙,至于留影石之類的,更是不可能有了。”
“他出門的時候不是帶了靈石嗎?”聽到這裏,烏辰萬分困惑。
管事神情變得古怪起來,他憋了許久,才實話實說道:“有位玉京的女修欠了快二十萬的靈石,是少主還上的。”
“混賬!”烏辰一巴掌拍碎了椅子的把手,咬牙切齒道,“不是早就告訴過他不要招惹玉京的那位嗎?還去做那千金一擲的蠢事!”他用力地擺了擺手,煩躁道,“繼續去打探。”等到管事離開之後,他才擰了擰眉,打出數道法訣,向着烏家長老所居飛去。
不多時,烏家的長老們在祖祠之中齊聚。
“夜兒如今下落不明,諸位以為如何?”
“侄兒他知曉咱們烏家的一些事情,如果透露出去,恐怕會給烏家惹來大災禍。我等需要做好準備。”
“只是轉移起來着實不易。”一位長老撚着胡須,停頓了片刻後又道,“夜兒應當不知秘地在何處吧?”
“他去過幾次,應該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再等等看吧。”
“若是夜兒落在了妖族的手中,那——”
“怕什麽?妖主還被鎮壓着呢。”
“可妖族的大聖們還在啊!”
想到了“長河之戰”,烏家衆人的心中其實是深深的恐懼。別看那一戰玄門修士占了上風,可那是靠修道士前仆後繼的犧牲換來的。妖國大聖肉身強悍、神通詭谲莫測,那法相天地幾乎籠罩了整個上空。人族修道士之中有這般實力的,也就玉京而已。
在一番讨論後,烏家暫做了“按兵不動”的決定。
烏辰沉着臉回院子,不到半個時辰,他便自鴻蒙之中得到了好消息。
有一個散修聲稱有烏啼夜的消息!
【我從妖族手中救下了烏道友,他的泥丸宮崩潰了,我便喂了他一粒涅槃真丹。這裏是留影石錄下的影像。】
烏辰點開之後。
并沒有看清楚那散修的身形,倒是瞧見了一只“雪雀幼崽”。
烏辰不覺得對方有本事從妖族大能手中将烏啼夜救出來,極有
可能是趁着妖族不在,偷偷地将人順出來換靈石的。可不管怎麽說,烏啼夜的下落還是有了!烏辰長舒了一口氣,可心情并沒有得到舒緩。
這樣的結果非常壞!
他落在妖族的手中,還被搜魂了!
依照妖族慣來的蠻橫,不管有沒有找到證據,恐怕都會打上門來!
他要将烏啼夜尋回來問明情況,好做新的布置。
【道友開個價吧。】
烏辰回複得很快。對方刻意提起“涅槃真丹”,目的不言而喻。
就算獅子大開口,他們烏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了!
玉京。
湛明真斜靠在軟榻上,在鴻蒙自在徜徉。她的左手側放着一盤大如葡萄粒的丹丸,在察覺靈力不繼的時候便服用一顆,或者直接摸出靈草啃。李持盈也勸過幾次,可惜都是無用功。
“烏家那邊已經答應聆風道友了,他們約好了交換的地點。聆風道友在鴻蒙上招攬其他散修,準備與他們一同過去,聲稱人多好應對妖族的發難。”湛明真慢悠悠地開口道。明面上說是妖族,可實際上“妖族”是子虛烏有的事情,還不是怕烏家的人出爾反爾。湛明真不在意妖國背這個鍋,總之烏家的那些人必須死。
“對了,過情關那邊有新的消息傳出,有一位妖國的大聖越過了春風不度,進入了并州。”
李持盈正在圖上勾勒線路。烏啼夜雖然是烏家少主,可他記憶中的“秘地”是模糊不清的。靠着周邊的景物李持盈推測幾個可能的地點,準備在圖上畫出來。聽到湛明真吐出的消息時,筆尖微微一頓,一滴墨在紙上洇開。李持盈皺眉蹙眼,瞥了湛明真一眼,問道:“是哪一位大聖?”
湛明真:“九秋大聖。現在鴻蒙上都在議論呢,烏家若是瞧見了,恐怕會更驚慌了。”說着,她懶洋洋地起身,溜達到了李持盈的身側,低頭看那幅縱橫交錯的路線圖。垂眸掩住了一閃而過的異光,她掩着唇咳了一聲,鮮血便從指縫間淌落,滴在了畫上與墨色交叉,隐隐又勾出了另一條道路。
“怎麽回事?”李持盈被湛明真吓了一跳。連“九秋大聖”的事兒都不想了,忙放下筆扶住了湛明真。
湛明真微微仰起頭,對上了李持盈微微蹙起的眉頭,她偏
頭一笑:“大概是那丹藥太大了……補過頭了?”
李持盈不理會湛明真的說辭,她扶着湛明真回到了軟塌上,又取走了扔在一邊的鴻蒙令。
湛明真見狀拉住了李持盈的袖子,“诶”了一聲道:“你做什麽?”
李持盈認真道:“進入鴻蒙需要消耗靈力,你的狀态不适合。若想知道什麽消息,問我便是。”
湛明真一臉狐疑:“你不會想趁機偷看吧?”
被質疑人品的李持盈眼角跳了跳,磨牙道:“我不會。”
“好吧。”湛明真松開了李持盈,她打了個呵欠,“我就相信你一次。”許是疲倦至極,睡意來了她立馬便蜷着身子躺下了。李持盈垂眸,她凝視着湛明真半晌,似是相借此看透她身上深藏的秘密。好一會兒,李持盈才輕手輕腳地繞回到了書桌旁。她低頭看着那幅圖——先前她總覺得差了點什麽,可這會兒見到了與墨跡交融的血色時,她深思片刻拿起筆一勾勒,那股預感才消下去。若是不出意外,烏家用來藏匿妖族的地方,就在圖上了。
将圖卷起來收起,李持盈這才進入了鴻蒙查看九秋大聖相關的消息。她并非是偷偷入境,而是在過情關那邊落下了名印。如今才到并州,可她應當是向着中州來的。難不成是得了千眼大聖的消息?前思後想一陣,李持盈有了主意。她也懶得換成通訊符傳消息了,而是直接找上了在鴻蒙湊熱鬧的明月風。
李持盈:【六師妹,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來辦。】
明月風:【什麽事?】
李持盈:【你在鴻蒙散布消息,就說烏家少主莫名其妙地被妖族針對,烏家恐九秋大聖會對整個烏家下手,懇請俠肝義膽的同道前來相助。】
明月風:【二師姐,這不是無中生有嗎?】
李持盈:【你竟然認識這四個字嗎?】
天演峰中。
明月風狠狠地揉了一把白貓的腦袋,恨恨道:“二師姐她就是嫉妒我在鴻蒙的人氣。”
白貓在明月風手中灘成了一團,沒忍住回複:“人人喊打的那種嗎?”
烏家。
烏辰派人到了約定的地點與刀聆風做交易。
他早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松口,後頭果真喊出了五十萬靈石
的高價。這遠遠超過了涅槃真丹本身的價值!要不是想從烏啼夜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烏辰都不想認下這個兒子了。他給了管事們“見機行事”四個字。面對着烏泱泱的人群,烏家的管事果斷地服軟了,忍着心痛拿出了“五十萬靈石”将烏啼夜換了回來。他們心中清楚,若是烏啼夜不能創造出大于五十萬靈石的價值,他在少主之位上恐怕待不久了。
烏辰還沒來得及為痛失的靈石默哀,便聽見下頭人說最近有不少散修來投效。若是過去,烏家自然是笑納了,可如今正處多事之秋,烏辰根本沒有閑心管那群人。他揮了揮手,準備尋個理由将對方打發走,哪知道對方大咧咧地坐在了烏家院子中,朗聲笑道:“我等并不畏懼妖族。烏家主不必客氣。就算真被妖族如何了,那也是我等自身的劫數。”
“是啊,我等是自願來幫助烏家的。”
“俺不需要什麽金銀玉石,只是俺從并州一路奔行而來,現在肚子有些餓了。”
……
烏辰聽了這些話,眼角微微抽搐!他們壓根沒有請同道之人來幫忙好嗎?這群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縱然心中有一千萬個不願意,烏辰還是命令下人準備了玉盤珍馐,好款待這群熱心腸的“客人”。看着一個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修士,烏辰實在是忍不住了,猛地一拂袖,扯住了一位管事,壓着怒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管事不敢看烏辰的臉色,只是結結巴巴道:“鴻、鴻蒙中有人說咱們烏家需要幫助。”
烏辰面色鐵青:“誰發的消息?我烏家子弟?”他的确是有這個憂慮,但若是妖族平白來犯,玉京那邊就算跟烏家有仇也不會袖手旁觀。他現在最怕的是對方找到了“秘地”。現在這麽多修士堵在烏家,他就算想做什麽,恐怕也不容易。
“好、好像是、是玉京傳出的消息。”管事低頭緊盯着鞋面。
烏辰氣得吐血!玉京那些家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殷勤了?這是故意跟他們烏家過不去吧?那些散修如蝗蟲般湧來,就算這個時候否認,恐怕也不起作用!他按了按發脹的眉心,深吸了一口氣,又問:“少爺他醒了嗎?”
“醒了。”
烏辰“嗯”了一聲,身形一動便消失了。
他直奔烏啼夜的屋中,一
巴掌拍開了門,怒聲咆哮:“你這個孽障!瞧瞧你招惹出的好事!”
烏啼夜面色蒼白如紙,雖然涅槃真丹修複了崩潰的泥丸宮,可那一陣陣的刺痛仍舊提醒着他先前不妙的經歷。在聽到烏辰憤怒的聲音時,他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等烏辰的情緒發洩完了,他才沉着臉開口道:“父親,您要替孩兒做主!”
“做主?”烏辰冷笑了一聲,恨不得将一刀劈了這孽子!他定了定神,陰着臉道,“你不是去玉京城了嗎?怎麽會落到妖族的手中?是哪一位妖王動的手?他們到底看到了多少?”
烏啼夜捂着腦袋回憶,劇烈的痛楚如海嘯奔湧而來,他充斥着驚恐的眼中倒映出了一尊人首蛇身的龐大法相。“是、是、是——”
烏辰沒好氣道:“是什麽是?結巴了不成?”
烏啼夜支支吾吾的,半晌後才垂頭喪氣道:“孩兒不記得了。”
烏辰面色發黑:“你不是服用了涅槃真丹嗎?怎麽會不記得?”
烏啼夜沒敢說話,涅槃真丹保住了他的道途和根基,但又不能讓他被抹去的記憶重新回來。
烏辰臉紅筋漲、暴跳如雷,一巴掌轟在了不遠處的桌上,将整張桌子打成了碎末!誰會在搜魂時多此一舉抹去記憶啊!泥丸宮崩潰之後什麽都不剩!怎麽就碰上了這麽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妖族?
烏辰:“你知道秘地在何處嗎?”
烏啼夜對秘地只有個模糊的印象,他偷偷地觑了眼烏辰,搖頭道:“孩兒不知。”
烏辰眼神凜了凜,又問道:“一點都不知?”
烏啼夜緊抿着唇,搖頭堅定道:“不知。”
烏辰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不必過多地憂慮“秘地”那邊的情況。只是烏啼夜去過幾次,連幻陣都觑不破,簡直丢他了的臉!“廢物!”烏辰啐了一口,不顧烏啼夜蒼白的面色,勃然道,“以後出門別說是我烏辰的兒子。”
等到烏辰離開後,烏啼夜才渾身癱軟地跌坐在地,面上陰晴不定。
他那點兒模糊的印象能有什麽用處?對方想要借此找上“秘地”,幾乎不可能。他還不如直接否認了,頂多被烏辰罵一頓,省得面對諸多長老的盤問。
但凡有鴻蒙令的修士
都能得到“廣納賢士”的消息,那些大宗派或者世家出身的弟子不會貿然前去,可散修們就不一樣了。在一群提前進入烏家的散修在鴻蒙炫耀“衣食住行”後,那些慣來窮困的修士更是一窩蜂似的前去。矜持一點的,自己在城中租借房屋,只是偶爾在烏家人跟前露面,狂放得則是直接在烏家院子外打地鋪。烏家哪裏丢得起這個人,只能将他們接入府中。
就在烏家亂成一團的時候,玉京派出去的弟子帶着消息回來了。他們按照李持盈提供的路線圖監視,發現其中有三處時常見到烏家人出沒。其一是劍風林,此處不僅是烏家子弟,其他修道士也時常去,因為其中林風凜冽如劍,适合磨砺自身的劍意;另一處名千金樓,是中州有名的“銷金窟”;最後一處則是不渡河,那兒什麽都沒有。
“劍風林沒什麽異常,烏家的秘密或許就藏在千金樓和不渡河之中。”李持盈攏了攏袖子,伸手在圖上一點。那不渡河最初被她忽略了,後來瞧見了與血交融的墨跡,才生出幾分預感來。
“肯定在不渡河,荒地有什麽好去的?”白朝露一臉篤定。
“可能是障眼法呢?我看話本裏用來藏秘密的都是千金樓那般場所。”明月風輕哼了一聲,轉向了抱着劍打瞌睡的楚璧,“大師姐,你覺得呢?”
“嗯?六師妹說得對。”楚璧毫無原則地站了明月風。
明月風神情微微一變,她走近楚璧,伸出了纖細的、如瑩玉般皎皎的手,将“無雙劍”抽了出來,她盯着楚璧,笑吟吟道:“大師姐為什麽覺得是千金樓?難不成大師姐去過了?”
楚璧一臉茫然。
“是紅袖添香還是冷水刷碗啊?”明月風俏皮地調侃道。
李持盈撫了撫額,她嘆氣道:“千金樓是一件名為‘千生萬象’的法器,心有多念,眼有所見。若大師姐真去過了,那見着的怕也是黑市擂臺吧。”說着,她又轉向明月風,痛心疾首道,“六師妹,你少看點話本吧!”
明月風:“……”
李持盈沉吟片刻:“我們分頭行動。”
“我和持盈一起去不渡河。”李持盈還沒做安排,一旁撐着下颌傾聽的湛明真便笑嘻嘻地開口。
李持盈:“……你去做什麽?”依她看來,湛明真最
好留在玉京哪兒都不許去。就那殘破的身體,只用手指輕輕一戳,便如泡沫破散了。她沒理會湛明真,又繼續道:“大師姐去烏家,三師妹、四師弟、五師弟去千金樓,六師妹、七師妹跟我一起去不渡河。”
“我想去千金樓!我跟三師妹換換吧。”明月風聞言眸光一亮。千金樓的法器這樣神奇,她想去瞧瞧自己能看到什麽。
李持盈充耳不聞,只道:“宗門只給每人撥一千靈石。”
楚璧:“好好好,還是二師妹大方。”
明月風:“打發叫花子呢?”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叫花子楚璧:“……”是她太沒見識了。
李持盈微笑:“總之這次所得只用上繳兩成,要去哪兒你們自己讨論吧。”
送走了同門後,李持盈才轉頭打量湛明真。雖然在說出那句話後便陷入了沉默,可李持盈并不覺得她會如此輕易打消念頭。直勾勾地望着湛明真半晌,最後還是李持盈先忍不住,詢問道:“為什麽想一起去?”
湛明真眨眼:“自然是助你一臂之力了。”
李持盈挑眉:“你确定?”
“喔。”湛明真改口,“想分贓。”
李持盈:“……到時候我的那份會分一成給你。”
湛明真輕哼一聲,很是不滿:“才一成?”
李持盈瞪着她:“你就留在玉京,什麽都不用幹,一成已經不少了。”
湛明真反駁道:“可若不是我讓人将烏啼夜抓回,你們也沒有這個機會。算起來,我才應該得大頭。”
李持盈走近了湛明真,微微地擡起頭。
湛明真就那樣靜靜地望着李持盈,眼角眉梢藏着星星點點的笑意。
不管如何變化,李持盈都不會忘記為靈石“據理力争”。
李持盈拂去了落在了湛明真肩頭的花瓣,她抿了抿唇:“兩成,不能更多了。”
湛明真伸手接住了那瓣殷紅如血的落花,掌中心多了一抹紅痕。她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怎麽?想獻殷勤啊?”
李持盈假裝沒看見。
她道:“你不适合跟我一道去。我們不是去與烏家人談判的。”
“這樣
啊……”湛明真眨眼,“這點似乎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李持盈:“嗯?”
湛明真抛出了一枚玉簡。
李持盈伸手接過,打入了一道神識,神情倏然一變。這是“溯命丹”的丹方!“溯命丹”是一種幾乎在九州絕跡的奇藥,服用之後能讓人修為回到巅峰時刻,維持一炷香的時間。李持盈沒想到湛明真連這樣的丹方都給自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神識,她神情複雜地望着湛明真,擰眉道,“這是哪裏來的?”
湛明真不以為然道:“我跌落懸崖還能活着,可不就是因為奇遇嗎?”她撇了撇嘴,又問,“你能煉制這丹藥嗎?不能的話,我就去找白師妹了。”
李持盈:“……不能。”她雖然各道都有所涉及,可唯有煉器之道能專精。尋找的回元丹她可以煉制,但是“溯命丹”這種奇丹,到了她的手中,恐怕只是糟蹋靈草、靈植。
深吸了一口氣,李持盈道:“這丹方極為貴重,給了白師妹就等同于給了玉京,我——”
“你我之間還用分那麽清楚嗎?”湛明真似笑非笑地打斷了李持盈的話,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兜着花瓣的衣裙,她又道,“反正玉京都是盈兒的。”
李持盈:“……”沒想到湛明真到了這時候還沒放棄這個念頭。可玉京的掌教是誰,并不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她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掃興的話來,而是認真地開口:“多謝。”
湛明真聞言笑容一斂,眉心深處多了幾分恹恹。
“你果真變了很多。”她的語調很平靜。不是哀傷與埋怨,也沒有歇斯底裏,反倒是一種近乎于死寂的淡然。李持盈瞳孔驟然一縮,胸腔中跳動的那顆心髒莫名的抽痛起來,垂在伸手的手緊緊攥起,她說了一個“我”字後,卻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被人遺忘的傷懷、自作自受的難堪、窮途末路的絕望……在那一瞬間,湛明真的心中種種情緒融彙于一爐,然而頃刻間便被她撫平。她看着李持盈唉聲嘆氣:“只是口頭上的致謝嗎?你以前,可是會給我靈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