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湛明真到底還是起床了。
雖然早已經辟谷,可仍舊是被散發着勾人香味的食物引起了食欲。
從湛盈的手中接過樸素的豁口舊碗,她一點都沒有照顧孩子的自覺,而是像只鹹魚一般等待着十歲女兒的投喂。
李持盈坐姿端正。
她緊緊地盯着那只破碗,心中關于賺錢的念頭變得猶為迫切。要是讓六師妹見到了,還不知道會在鴻蒙上傳成什麽樣。她百年清譽已經毀在了五行缺德的師妹口中。
“母親,你也要嗎?”湛盈被瞧得渾身不适,比在學堂中當着夫子的面偷懶還要不安,她扭動着小小的身軀,咬着下唇,眼神怯怯。她緊緊地攥着破碗遞了出去,見到了李持盈搖頭後,又迫不及待地收了回來。
她壓根沒準備李持盈的份。
李持盈看出了湛盈不加掩飾的念頭,抿了抿唇。她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不看這“母慈女孝”的一幕。
朗月清風,滿天星鬥,光華熠熠。
吃飽之後的湛盈被湛明真強勢地塞入了被窩,她自己則是一步一咳地走向了坐在桃花樹下石桌邊的李持盈。
“有酒嗎?”湛明真問得坦蕩。
李持盈實在是看不懂她,同樣想不明白,除了一張勾魂攝魄的臉,哪有什麽會讓她心動的?她不認為自己是個膚淺的好色之人。在修仙界中,好顏色最是容易變化。“欠了清造峰的靈石還沒有還。”李持盈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不太冷靜。好似落魄的妻子見了輸光家産的賭徒伴侶,藏着怨怼。
湛明真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持盈,她先是摘下了自己的一對耳環,緊接着摘下了夔龍镯、瑩心玉……往李持盈的跟前一推,她道:“算是法器吧,可以典當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實在不行的話,就讓湛盈去撿垃圾養家糊口。”
李持盈蹭一下站了起來,這句話比她聽說了“妻女”占據上月峰還要可怕。她看着坦然自若、絲毫不知羞恥的湛明真,脫口道:“你們是怎麽順利抵達玉京的?”
湛明真觑了李持盈一眼:“走過來的啊。”她歪着頭笑,“難道你曾經派出劫匪在半道截殺我們母女啊?”
李持盈:“你在胡說什麽?!”她壓根不知道這
Advertisement
對母女的事情。
湛明真的神色茫然而又無辜,她慢吞吞地将耳環取回重新戴上:“你多年不來尋我們母女,我還以為九嶷元君你移情別戀了呢。”
“我這百年間都在閉關。”李持盈擰眉望着湛明真,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對方談一談,“我不是有意的,但是我的确是想不起過去的事情。”
湛明真捂着唇咳了一聲:“然後呢?你不想給我送終了嗎?”
李持盈總覺得她這話怪怪的,她直接忽略了那點感觸,認真道:“我會替你尋藥治好你的。”
湛明真滿臉狐疑:“可你連買一壇酒的靈石都沒有啊。”
李持盈磨了磨後槽牙:“以後會有的。”頓了頓,她又甩了甩糊塗的腦袋,“我不會給你買酒的。”
湛明真一臉譴責:“那我還是給湛盈找個後娘好了。”
李持盈聞言有些手癢,她覺得跟湛明真的交談沒法愉快地繼續下去了,如果這個人是師弟、師妹們,她絕對一巴掌将她拍到土裏去。李持盈深呼吸了一口氣,守着自己澄明的道心。她轉了一個話題:“我能知道我們是如何結識的嗎?”
湛明真冷不丁道:“你的态度像是拷問罪犯。”
李持盈緩和了語調,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次。
湛明真“啧”了一聲,擡起手在李持盈如雪般的面頰上拂了一把:“比百年前更為老成持重了啊?一點都不可愛。”她并不畏懼李持盈渾身上下散發的寒意,雙眸有些空茫,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年正輪着你來過情關駐守疆界,作為玉京一脈的弟子,你向來不服輸,在關外與妖族搏殺,手臂被撕裂,血流如注也不喊一聲疼,不願意往後退一步。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度的,不眠不休的戰鬥以及內外傷讓你疲憊不堪,然後……就五體投地地倒在了我的跟前。”
“不可能。”李持盈否認道,她就算要倒下也不會有損自身的形象。
“安靜,聽我說。”湛明真手抵着李持盈的唇,趁機在她的唇瓣撫摸了一把,見着李持盈面上飛霞,她眼中笑意又濃郁了幾分,“雖然那時你我素昧平生,可到底都是玄門修士,我自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傷重死去。我将你帶回了我居住之所,用了不少寶藥替你治傷。你醒來後待我這個救命恩人
極好,在關外的戰場,我們并肩作戰,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沒想到我将你當姐妹,你卻饞我身子。”湛明真的語速陡然間加快,眼神中多了幾分控訴。
李持盈聞言身體一僵,搖頭否認這個可能。
她才不會如此輕浮。
“若你是個男子,我早将你扇到十萬八千裏外。可你偏偏是個漂亮的女修,驅逐你還有些舍不得。你對我情根深種,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總該有所回應,要不然豈不是讓世間多了一個心碎人?在血與火之間你我互相依偎,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暖色。”
“就算真有什麽,我也不可能在結契大典之前做出什麽。”
“你的确恪守禮節,可在人與妖混雜的過情關,總會發生一些意外。然後在抵死纏綿沒多久後,我便因為一場妖族的襲擊墜崖了,從此與你天各一方。”湛明真嘆氣。她瞥了一眼将臉憋得通紅的李持盈,又道,“你若是不信,我們可以再試試,看看你的身體和元神是否還記得我。”
“不要胡說!”聽了湛明真直白的話語,李持盈實在是羞窘難耐。她尋了一個借口,匆匆忙忙地沖入了夜色中,眨眼便不見身影。湛明真揚眉一笑,伸手拂去了肩上的落花,心想道,傻子才會信。
李持盈在夜色中奔行,等到了一處斷崖邊,沸騰的情緒才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回過神來後,她聽見了一陣悠揚的琴聲,時而如清波微瀾,時而如玉珠走盤。整個玉京一脈,似乎沒有人愛彈琴的。她擰着眉,順着琴聲尋去。一道如裂帛般的音調傳出,曲子戛然而止。緊接着又是“咚”一聲,李持盈看着彈琴人将琴砸成了兩半。
“師、師尊?”李持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開口。她這一天恨不得都在睡覺的師尊會在大半夜出來彈琴,哦不,是砸琴。北海萬年桐木為琴身、海绡冰絲為弦……這一砸,玉京的貧窮又多了那麽一絲絲呢。
“你不在上月峰陪妻兒,來這裏做什麽?”浴紅衣一臉淡定,當着李持盈的面彈出了一道火焰毀屍滅跡。
李持盈:“您、您沒事吧?”怎麽一出關,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
浴紅衣微微一笑:“沒事,這‘沉玉璧’一點都不趁手,砸了正好。”
李持盈驚恐地看着浴紅衣,一點都不相信“沒事”!她壓根不敢說出那三個字啊,無他,沉玉璧是她的師祖還真元君的名諱。師尊将琴取名字叫“沉玉璧”,還想砸就砸了,似乎病得不輕,真怕她哪天将師祖給挫骨揚灰了。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露出一抹尴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她有麽一絲絲擔心自己會被滅口。
“你跟明真相處得如何了?”浴紅衣開始關心自己二徒弟的情感問題。
“我想不起來。”李持盈苦着臉道。
“要不去藥王谷醫醫腦子?”浴紅衣提議道。
“要價太高,而且比起我,她的身體更加糟糕些。”李持盈想了一會兒,又道,“弟子打算将她傷治好,到時候要去要留,便由她自己選擇。”
浴紅衣悵嘆了一口氣,神情複雜道:“說半天你還是要抛妻棄女啊?”
李持盈:“……師尊,您能不能不要污蔑我?”
浴紅衣沒理會李持盈的抗議,她轉了個話題:“黑市黃金擂要開啓了,你想辦法将你大師姐贖回來,讓她打擂臺賺靈石。”中州的黃金擂,一年舉辦一次,一旦拔得頭籌,那将得到二十萬靈石。這擂臺賽是窮劍修的狂歡。但是這對于李持盈來說,是個不好的回憶。因為大師姐楚璧每次都贏了,但是都在賠錢。她的破壞力實在是太強了,擂臺被打成齑粉都不要緊,但要是整個看臺都被風暴席卷,那就得賠償了。
“您哪次拿到大師姐賺回來的錢了?”李持盈面無表情地開口,拒絕替楚璧買單。
浴紅衣眨眼:“賞金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次獎勵中有一把名琴獨幽。”見李持盈一臉抗拒,她又道,“或者你去?那二十萬靈石正好為你道侶治傷。”
李持盈默不作聲地望着地上的灰燼,許久之後才道:“師尊,您是愛琴之人嗎?”
浴紅衣:“嗯?我怎麽就不是了?”
李持盈腳步一轉,就向着閉關的福地走。
她還是不要出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