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持盈三歲之時,父母因意外而亡。之後被路過的浴紅衣帶回玉京學道。她學諸子百家,通讀三洞經文,以下丹田炁穴為爐、上丹田泥丸為鼎,神炁升降間煉成太極真種、金液還丹。原以為能夠做個九州逍遙的羽衣客,實際上“案牍勞形”,從玄門與妖族之争到山下偷雞摸狗的小事兒,無一不出現在她的案上,尤其是為整個玉京謀生計之事,幾乎壓垮了她的肩膀。
原本這一切都是大師姐楚璧的職責,可在她執掌玉京的那半個月,寶庫散了七七八八,而整個玉京都到了窮得揭不開鍋的地步,沒有人願意大師姐執掌玉京,尤其是她自己。
李持盈為玉京勞心勞神百年之久,直到因重傷閉關。原以為自己缺席的這百年,玉京上下總有一個長進的,事實證明她高估那群混賬了。師尊依舊在夢境裏沉淪,大師姐總在賠錢的路上……當然這一切都抵不上一件事——她多了一個道侶、一個女兒以及一筆債務。
“母、母親?”湛盈磕磕巴巴地開口,快要被李持盈的黑臉吓哭了。
“太穹峰大師姐的三只金尾雞不用還了,她欠我的靈石還沒還清。百藥峰小師妹的也不用還,我以前差點被她種下的靈草毒死,她欠我一條命。”李持盈冷靜地開口,“至于清造峰湯師妹的酒……酒呢?”為了養本命劍,玉京七子每一個都學了門傍身的技藝,三師妹湯君儀釀酒一絕,尤其是“春風醉”,蘊藏的靈力極為醇厚,每日一盞足矣。先将剩餘的酒退貨,喝掉的……再想辦法還上好了。
“喝、喝完了。”湛盈小心翼翼地開口,将頭邁入了膝蓋之間。
李持盈覺得自己冷靜不了了,一個月的時間喝完了一百壇靈酒?這是什麽酒鬼轉世啊!難怪身體糟糕成這個樣子,怎麽喝不死她!好在李持盈還記得有個小孩子在場,她僵硬地轉着脖頸,用那溫柔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開口:“你阿娘沒給你報名嗎?怎麽不去上課?”
湛盈:“……報了。”她是逃課的,怕她阿娘喝酒醉死了。她意識到李持盈要支開她,猛地竄了出來,擋在了湛明真的跟前,哭着道,“你、你、你不能對我阿娘下手。”
李持盈撫了撫額,她背過身去,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沒有。”
湛盈抿唇
道:“你不喜歡我阿娘。”
李持盈解釋道:“我不記得了。”
湛盈盡管害怕,可仍舊從鼻孔中擠出了一道不屑的吭氣聲,她虛張聲勢道:“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反正我阿娘也不喜歡你。等我長大了,給我阿娘找一百個漂亮姐姐當道侶!”
李持盈被這“童言童語”沖擊得頭暈目眩,她這一日遭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她自認這一聲坦蕩光明,不曾做過有違道義之事,為什麽會出現“妻女”來懲罰她?李持盈怕自己被湛盈氣死,她不再跟湛盈多費唇舌,而是直接取出了通訊符聯系玉京的“教書匠”——她的四師弟宿南極。
“二師姐?你出關了?怪不得盈盈那丫頭不在呢,你們一家好好團聚。”宿南極滿含驚喜的聲音傳過來。
李持盈咬牙切齒:“沒有什麽比學習更重要,你趕緊來上月峰将那丫頭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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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逃課了,這是個晴天霹靂。
湛盈立馬不害怕了,她跳了起來,對着李持盈大聲道:“你無情,你無義,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打倒你!”
李持盈面無表情地鼓勵道:“你加油。”
學堂的執事來上月峰将湛盈帶走後,昏睡的湛明真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李持盈修的是火行靈力,輔修煉器之道,對治病只是略通而已。湛明真體內暴動的靈機已經趨向了平和,不知道為什麽還沒清醒。李持盈思忖片刻後,将人橫抱起,便往百藥峰去。玉京山一脈中,只有小師妹靈素元君白朝露懂那麽點兒醫術。只不過她跟藥王谷的修士不同,劍走偏鋒,煉制出來的靈丹總有奇奇怪怪的副作用。
百藥峰中。
木屋檐下挂着的風鈴正在風中搖晃,傳出一陣韻律有致的輕響。
白朝露正捧着一罐靈茶看鴻蒙上的八卦。
她看到了明月風的動态,在一連串“求看”下跟了帖。
靈素元君:【六師姐你再亂說,你的法殿就會被劈了。】
天機元君:【已經被砸門了。】
靈素元君:【要我幫忙建木屋嗎?友情價。】
天機元君:【滾。】
白朝露看到了“滾”字後撇了撇嘴,她擡眸瞥了眼自己的小屋後又重新變得滿足。曾經的百藥
峰也是有一座巍峨的面上看得去的法殿的,然而因為一場“醫鬧”就那樣被砸了。她要保養自己的老婆劍,又要到處購買靈植的種子,壓根沒有閑錢修繕,也就讓它繼續“落魄”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玉京窮,這根本就不丢臉。
正當白朝露尻輪神馬漫游九霄的時候,李持盈抱着湛明真抵達了。
“二師姐,我這木屋可不經劈!”白朝露看到李持盈的時候還以為“東窗事發”了,一句話脫口而出。等看清楚李持盈懷中的湛明真時,她才松了一口氣,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道,“二師姐,是來給我送靈石的嗎?”
“你的月例找六師妹要去。”李持盈矢口否認,她擰着眉,帶着三分憂慮、四分焦躁,“小師妹,幫我看看她的身體如何了?”
白朝露道:“就是經脈盡斷,神炁下不抵丹田,上不游泥丸宮咯。我先前就替她瞧過了。”
“能醫嗎?”
“只能下針緩解。”白朝露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的,見李持盈眉頭憂慮不散,她又道,“二師姐你也別着急,她自己配了些不錯的藥丸,醫術比我強。”
白朝露從李持盈的手中接過了湛明真,将她放在一邊的榻上。她一邊麻溜地下針,一邊絮絮叨叨:“二師姐你也真是的,任由她們母女在外流浪。你若是無法出關,可托我們去尋找啊。任由她們跋涉千裏來我玉京。萬一在道上出了什麽事情,那可是後悔都來不及。所幸天道庇佑,她們安然抵達了,可惜就是身子骨不大好,需要用藥吊着……”
李持盈幾度想奪門而逃,可看到了身上插着銀針的湛明真又忍了下來。
一刻鐘後。
白朝露将銀針一收,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笑道:“好了。”
李持盈沉默半晌,才道:“怎麽還不醒?”
白朝露:“……大概、也許她是醉酒之後睡着了?對了,二師姐,你還有靈石嗎?你的收支平衡了嗎?”
李持盈沒有答話,她抱着湛明真離去的腳步多少有些踉跄倉皇。
湛明真一直到黃昏的時候才睡醒,她坐起身掩着唇打了個呵欠,濃密的長睫下烏黑的眼眸波光流轉,只是那張臉仍舊帶着幾分病弱的頹靡。
湛盈下了學,将屋外的李持盈當作空
氣。
她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只烤雞,以新學會的劍式快速地将它片入了白瓷小碟中。之後将碟子往湛明真身側的矮幾上一擺,她又翻出了一個煉丹爐扔入了靈草、靈米開始用細微的靈力催動靈火煮飯。
“清造峰沒有送酒過來嗎?”湛明真的聲音響起,像是一陣撩人的風。
湛盈偷偷觑了李持盈一眼,理直氣壯道:“咱們沒有靈石了。”
“這樣啊……”湛明真往床上一躺,不高興道,“那我睡了。”
湛盈懶得搭理她。
李持盈看不過去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是湛盈和自己,到底誰更凄慘。
“你這樣似乎不太好?”李持盈起身入屋,她委婉地開口,眼神有些躲閃。就算她們曾經真的是親密無間的伴侶,可如今想不起來了,那對方于她而言只是一個漂亮的陌生人。
“有什麽不好的?”湛明真翻身,對上了李持盈的視線。
李持盈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抿唇道:“起床。”
湛明真眨眼:“我要是不呢?”
李持盈看了眼專心致志盯着丹爐的湛盈,不知道為什麽,口中冒出了兩個字:“會餓。”
湛明真聞言笑了起來,她的動作幅度大,又牽起了一陣猛烈的咳嗽。李持盈可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咳死,手忙腳亂地将人攬到懷中,撫着她的後背替她順氣。湛明真沒有推拒,她窩在了李持盈的懷中,擡頭的時候,眼睫上還挂着晶瑩的淚珠。
“李持盈,我是修道士,已經辟谷了。”
李持盈面色緋紅。
懷中的人像是一個燙手山芋,她怕自己輕輕一推,便會碾碎那一身玉骨。
“李持盈,你不記得我了呀?”湛明真再度開口,她直勾勾地凝視着李持盈,語調輕快飛揚,絲毫不見被心上人忘記的傷懷。
李持盈攬着湛明真的手倏然間縮緊,她的面頰緊繃着,說了一個“我”字之後,又陷入了沉默。
湛明真笑了一聲,認真道:“沒關系的,我命不久矣,只希望你日後能善待盈兒。”
李持盈:“……”她還能說“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