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淋漓血
宴名姝上樓的時候,心裏就很慌張,下意識打開包,翻到她和沈教授結婚證的瞬間,她定了定神。
有錢、有結婚證,問題應該能好好解決,不必太多心。
掏鑰匙開門前,宴名姝深吸了一口氣,走進狹窄的出租屋裏,客廳站滿了人,除了爸爸媽媽和弟弟外,還有兩撥人,一撥是黃老板的人,加上黃老板一共三個,一撥是要債的人,有四個彪形大漢,領頭那個臉上還刺了個“狠”字。
路被黃老板堵住了,宴名姝無法再往前走,站在後方的弟弟擠過來,拽着她的胳膊小聲問道:“姐,我姐夫人呢?怎麽沒跟你一起?”
“……她有事來不了。”
黃老板嚣張地笑了,“文軒,你不是說你姐姐給你找了個好姐夫,你姐夫人呢?”
“我姐夫有事,暫時來不了。”
“哦呦,人來不了,錢來不來得了啊?沒錢的人可做不了你姐夫的,這樣,你趕緊叫我一聲姐夫,我就不計較你之前的無禮,幫忙還錢,再送你出國念書。”黃老板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夾,還用肥碩的手指彈了彈。
“你做夢!”宴文軒大喊:“我們有錢還,用不着你!”
“大話誰不會說,拿出來看看啊。”黃老板一臉奸笑。
“拿就拿,誰怕誰!”宴文軒伸手摸進口袋,從裏面拿出銀行卡,追債的人也拿出準備好的POS機,宴文軒按照姐姐說的,輸入昨天的日期,刷卡成功,POS機出了張收據,給到他手上。
臉上刺狠字的男人收回錢,轉臉看向宴宏博,笑了笑,“50萬已還清,下次借錢再來啊,利息有優惠。”
宴宏博撫着自己的腰,還記着被打有多痛,笑着搖搖頭,說以後不賭了。
刺青男人目光又轉到名姝臉上,話仍舊是對宴宏博說的,“說不賭的人十有八九戒不掉,不過你比較幸運,有個好女兒。”
宴名姝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生畏,弟弟張開手往她面前站,擋住那男人視線。
名姝聽見男人笑了一聲,怕再起沖突,輕輕扯了扯弟弟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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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下回見。”男人丢下一句挑釁,帶着三個催債小弟離開了。
宴文軒氣得臉漲紅,名姝輕拍他肩膀,“別氣了,文軒,問題解決了。”
宴文軒不能不氣,姐姐可能沒注意,但他剛剛分明聽見對方說的是50萬還清了,不是一百萬,爸爸媽媽為什麽要說欠的是一百萬,加重姐姐負擔?
一旁的黃老板也不樂意,暴躁道:“解決個屁!你們一家人這些天拿我當猴耍呢。”
宴宏博站出來賠笑道:“黃老板,實在對不住,名姝她心另有所屬,您大人有大量,之前您送過來的東西我們大部分都沒動,正好您今天過來了,您帶回去怎麽樣?”
“呵,找到下家了,用不着我了?想就這麽打發我,我告訴你,沒門!”黃老板氣得面目猙獰,直接擡手掀桌子。
桌子上有一把刀面巴掌大的水果刀,墜地铮铮響,還有一個大西瓜,四分五裂,汁水橫流。
“爸,你冷靜一點。”黃老板身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開口勸他,“先消消氣,看我的。”
年輕男人不動手,微笑道:“叔叔阿姨一家人真會做生意啊,只欠了五十萬,開口向我爸爸要一百萬彩禮,還希望我們能送文軒弟弟出國,現在不用我們了,一定是找到了更好的買家,能夠将女兒賣個更好的價錢吧。”
一句話,讓宴家人臉色都變了。
宴名姝這次聽清了爸爸只欠債50萬,看向爸爸媽媽,顫聲問他們為什麽騙自己,宴宏博視線閃躲,秦淑與之相反,非但不躲不閃,還抱着雙臂,理直氣壯道:“還能是為什麽,為你弟弟謀個好出路,文軒出國不要錢的嗎?你這個做姐姐的,多幫一點怎麽了,反正是從別人那裏撈錢,多撈一點有什麽關系,我還嫌不夠多呢。”
“媽!”
宴文軒受不了了,目眦欲裂,腦袋也要炸了,他沒想到自己無形之中也傷害了姐姐。
所有人都被宴文軒這聲咆哮吓了一跳。
秦淑不覺得自己哪裏說錯了,還要再說,就看見文軒忽然蹲下身去撿地上那把手掌寬的水果尖刀。
“文軒,你要做什麽?你別沖動!”
宴文軒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賭鬼爸爸、冷漠媽媽、就連他也要被迫成為傷害姐姐的吸血鬼。
他閉上眼,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地面,伸出尾指,右手揮刀,用盡全力一斬,那瞬間,所有怒火都化成鑽心的痛。
少年的臉血色頓失,蒼白如紙,幾個親人厲聲尖叫,宴宏博和秦淑慘叫着,飛速滑過去跪地,去看兒子的鮮血淋漓的傷口,宴宏博顫抖着撿起那根血肉模糊的斷指,眼睛因為劇烈睜大大,邊緣滲出紅血絲來,滑落兩滴渾濁的淚。
名姝閉了下眼,也感到手蝕骨的痛,她動作要慢一些,湊到弟弟身邊時,被媽媽一把推開。
宴名姝跌坐在地,淚如雨下,“文軒……”
“姐,別哭,以後……我都不會拖累你了……”宴文軒重重咳了一聲,慘白的臉扯出釋懷的淡淡笑意。
黃老板和他兒子,還有司機三個人也吓傻了。
“老板,我們要不要幫忙打120?”司機問。
“打什麽打,走了。”黃老板扯着兒子就跑,司機也緊随其後。
家裏只剩下宴家四口人,名姝哭着打完120急救電話,又跑去房間翻醫藥箱找出幹淨的紗布給給弟弟止血。
可是血流得太多了,根本止不住,紗布也很快用完了。
她其實暈血,大二那年去獻血,抽血時直接暈倒了,但是她現在不能倒下,咬牙堅持着,她要親眼看見弟弟脫險。
名姝蹲在弟弟身邊,小心地給弟弟止血,鮮血染上她的白裙子,一大片紅色,如一朵盛開的豔麗的花。
“我再也不賭了,再也不賭了……”宴宏博雙目失神,鬼打牆似的重複。
秦淑則是一直不停打女兒肩頭,“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沈君蘭就是這個時候趕到現場的,名姝跟佳佳出發沒多久,她就收到了一條信息,是名姝弟弟發來的,叫她姐夫,希望她今天能過去家裏一趟,幫姐姐撐撐腰。
沈君蘭不知名姝弟弟指的撐腰是何意,覺得名姝可能會需要她,便自己開車過來了,沒想到在樓下遇到咬着手指頭發呆的佳佳,說樓裏可能有什麽事情發生,她想到名姝,就按照弟弟給的地址上來了,哪裏想得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淋漓的鮮血、血肉模糊的斷指、毆打和謾罵……
門沒有關,沈君蘭在門口頓了一秒,緊皺着眉頭進來了。
她看到名姝裙子上的血,趕緊走過去,擡手擋住了名姝旁邊一個中年女人的捶打,拳頭落在她胳膊上,很痛。
“名姝,你有沒有受傷?”沈君蘭關切地問。
“沒,我沒有,是我弟弟,我弟弟他,他……他的手指……”名姝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臉跟着弟弟一起失了血色,越發像破碎的瓷娃娃。
樓下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很快便有醫護人員擡了擔架上來,宴宏博和秦淑緊緊跟上,名姝也想跟上,但腿軟無力。
沈君蘭一只手摟住名姝,輕輕替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如斷線白珍珠墜落,沈君蘭伸手接住,大顆、滾燙,灼到她心底。
名姝再撐不住,暈了過去,沈君蘭穩穩攬着她,右手滿是名姝的淚。
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名姝的場景。
H大新生入學都需要軍訓一個月,名姝是那屆外語系的系花,開學當天名字就出現在校園表白牆,刷屏,1000條,半數都是在向名姝示好,沈君蘭給大二學生上課的間隙有所耳聞,不過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上午,沈君蘭連着給學生上了四節英譯漢翻譯課,下課後,又被兩個女生圍住,問一些考證和翻譯未來方向的問題,沈君蘭很樂意給學生未來方向上的指引,索性跟她們一起去食堂。
沈君蘭很少去食堂吃飯,H大食堂有教職工專用窗口,沈君蘭沒去,跟學生一起排在學生隊伍,她們去得有些晚了,排隊的人不多,很快就打到飯,找位置的時候遠遠就聽見座位區有一塊軍綠色海洋鬧哄哄的,一群穿着軍綠色軍訓服的學生七嘴八舌不知在議論誰,沈君蘭走近些才聽清。
“宴名姝在裝什麽矜持啊,故意掉飯卡讓齊揚撿到,不就是為了搭上齊揚嗎?”
“所以說有心機呢,才進學校幾天,就把學姐的男朋友勾走了。”
“何止啊,大半有對象的男生昨天也跑過來看宴名姝訓練,擾亂軍訓紀律。”
“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是沒想到齊揚也這樣,跟女朋友穩定在一起三年了,宴名姝一來就出事。”
“啧啧,指不定宴名姝私下做了什麽,看她長得就像狐貍精。”
“你們不要說名姝了,我已經跟女朋友分手,才來追名姝的。”齊揚雙手撐在名姝座位邊緣,笑嘻嘻地,絲毫不介意周邊的人如何定義他跟名姝的關系,反而很享受,名姝坐在座位上,低垂着頭,沒人看得到她眼眶已經紅了,垂在大腿上的手緊緊攥成拳,聲音顫抖,“請……把我的校園卡……還給我。”
齊揚裝耳背,“名姝,你說得太小聲了,我沒聽清,你剛剛是說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被這麽多人盯着,名姝根本說不出話,伸手去搶,穿着黑T恤的齊揚跳開,他旁邊幾個哥們一起跟着起哄。
“沈教授,那邊也有位置,我們坐那邊吧。”身邊的兩個女學生不欲卷進混亂場,都想坐到另一邊去,沈君蘭作為教授,看不慣學校裏發生這種事。
“前面就有位置。”沈君蘭如是說完,率先端着餐盤走了過去,在跟名姝隔一條過道的位置坐下。
沈君蘭一過來,教授氣場鎮人,新生們的議論聲立刻就減弱了,齊揚跟幾個起哄的高年級男生也瞬間收斂,齊揚曾經修過她的課,她教學方式溫和,考核方面又較嚴厲,齊揚學習上不認真,比較怕她,過幾天還要補考她的課。
“把校園卡還給人家同學。”沈君蘭道,齊揚立刻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将名姝的校園卡交到她手上,跟幾個同夥轉身就跑。
沈君蘭輕輕搖了搖頭,能上好大學的孩子品性未必過關,她又看了一眼周圍,穿着軍訓服的新生趕緊低下頭去吃飯,不敢明目張膽看了。
沈君蘭站起身,走到名姝身邊,名姝低着頭,她看不見名姝的臉,直接伸手将校園卡遞過去,“同學,你的校園卡。”
一滴滾燙的眼淚不偏不倚,落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