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電話
教授送他倆回去休息,在北郊的一片老式別墅區,距離市區大概兩個小時的車程。
小姑娘體貼人,跟教授說不用送,他們自己能回去,結果被樂樂兩眼瞪了回去,推着教授就讓他去拿車。
“小拖油瓶,”樂樂仗着人聽不明白,明目張膽的嫌棄起歡歡來,“盡知道耽誤你哥談戀愛。”
他也不是非得要教授送,就想多跟他待一會兒,一個多月了,他早就習慣每天膩在教授身上,做個小尾巴,走哪兒跟哪兒。
“別送了,我叫了車,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記得抱我的娃娃睡,那是我的位置,你別搞忘了……”
夜半闌珊,路燈都不夠亮,他垂着頭悶悶的,教授只看到柔軟的黑發上暈着一圈暖色的光,調和着如此生硬的告別。
“說完了,該我了是吧。”教授從背後拿出一個背包,裏面摸出兩本書和幾支筆給他看,“這是你的作業,別忘了,今晚太累就明天起來做。但是不能拖太久,我後天晚上要檢查。”
“……”艹
樂樂不接,轉身就想跑,被教授扯着手臂擡起來,下一秒背包就穩穩當當挂在了他肩膀上。
“業精于勤荒于嬉,好不容易才養成習慣,這兩天廢了多可惜。”教授輕笑一聲,好像在為他遺憾。
樂樂猛搖頭,“爸爸,這是酒吧啊!誰出來玩帶作業啊!”
您還是個人嗎?!
“別動。”教授伸手按住那顆毛毛躁躁的腦袋,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裏面安靜的擺放着兩顆藍黑色的耳釘,湊近了看裏面暗紋金箔,宛如星光璀璨。
教授看他一耳朵的洞啧了聲,找了個最中規中矩的地方戴上,然後,俯身親了他的耳垂,幹淨的,溫暖的,不帶別的意味,像一個說晚安的吻。
“回去吧。晚安,小朋友們。”
教授将他們送上車,揮揮手。樂樂猛然驚醒般攥着他的衣擺不讓他走,他從車裏探個頭出來,歪着腦袋問,“你的那顆,我還沒有幫你戴呢?”
“作業寫完了就給你機會。”教授把他的頭按回去,替他關上出門,目送出租車開出小巷而後拐彎上了大道。
突然有些說不上的寂靜。
教授搖頭,自己開車回家,屋子裏空空蕩蕩的,總感覺少了些鮮活。
他好像沒有說過對那個孩子的喜歡,只是因為他已經符合了他最初的期待。
純粹,莽撞,濃烈,像一團火,鮮明的燃燒起來,又像個孩子,稚嫩,敏感,又總帶點不依不饒的執拗。
其餘的,還要慢慢去發掘。
樂樂帶着小姑娘進門,屋子有阿姨提前來收拾過,幹淨整潔,就是陌生,陌生得可怕。
但除了這裏,他确實不知道還能帶妹妹去哪裏。
無論他心緒亂成什麽樣子,他都不得不承認,這裏是他家。他在這裏出生,長大,又在這裏又最親的人沒日沒夜吵架,看着她離開,又帶着新的家庭回來。
他在這裏長大,又在這裏敗壞。
他像門口那顆枯死的仙人掌,早就該被扔掉,就因為沒人管還一直殘留着。
“你的房間,我選了一些娃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了……”
更傷感的是面目全非的小公主,樂樂想半天晚上想不通,硬是把人從床上弄起來逼着人穿裙子給他看。
“你,變态啊!”
被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猛捶了一頓後,樂樂樂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又開始琢磨起別的事來,他先給教授發了個消息,見教授沒回,就開始發表情包。
這次他比較機靈,發一個撤回一個。
不知道一個人折騰了多久,樂樂樂手指僵直,一掰就咔咔響,眼睛也酸澀得厲害。
這個時候,他的不安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洶湧的無法自制地将他帶入過去的瘋狂洪流。
手指反複摩挲着耳垂上的金屬耳釘,上面似乎還帶着男人指腹的溫度,他從床上驚坐起來,找到床下面的背包,開始做作業。
直到教授的電話打過來,他以為比末日還長的一段時間,不過才兩個小時。
“我離不開你了,如果追不到你,我……”接電話的時候他格外冷靜,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他覺得自己做好了談判的準備。
但聽見教授的聲音他還是顯得慌亂,手指扣着書本,微微地不知所措。
“嗯?你追得到,我會教你追。”教授剛洗完澡,低潮磁性的聲音被收進一個設備通過數字轉碼又由另一個設備傳出來,延遲細微不可計數的秒數,輕易在另一端掀起滔天波浪。
“我喜歡聽話的小孩,能完成我給的任務,爸爸要你先睡一覺,能做到嗎?”
樂樂樂腦子裏緊繃的弦這時候才松懈下來,眼前一陣發暈,太陽穴突突的跳,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外面的樹葉窸窣,聽到那邊玻璃杯磕在桌子上的聲音。
“我睡不着。”他很累,但是睡不着。
“我想做愛,爸爸,我想要你。”他動不了,除了嘴還在說,身體其他的部位都超荷罷工了。
“好,那寶寶現在在床上嗎?”
“嗯。”
“乖,現在照我說的做。趴下。”教授把語調放得更輕,仿佛正一臉寵溺的在他耳邊輕笑。
“把眼睛閉上,爸爸要用領帶把它蒙住,用你最喜歡那條藍色的怎麽樣?系緊一點,免得寶寶偷看……”
教授捏着手機,懶散的倚在床頭,曲起一條腿,一本書放在毯子上,被他随意地翻看着。他的表情不像姿勢般閑适和聲音般溫和,眉目在疲倦中透出嚴肅,甚至是冷冽的光。
他的小孩對他的依賴已經滲入了骨髓,教授反而有些興致怏怏,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他高興不起來。
“現在我們用絲巾綁住寶寶的小嘴巴,寶寶不能說話了……再戴上耳塞,寶寶能感覺到爸爸的手嗎?在摸寶貝的背……”
電話那段傳出幾聲夢呓般的微弱聲響,教授把聲音放得更輕更柔,直到确認樂樂已經睡熟才停下,也沒挂斷,就開了免提擱一旁放着。
那孩子天生會僞裝,他能看出那或乖巧或不吝皮囊下的偏執與占有。那是一個有野心的孩子,這樣的人,未來充滿了不可預知。
他應該像今天那個小姑娘一樣自由蓬勃的生長,去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長出結實的樹幹和濃密的枝丫,成為一個熱情善良又勇敢純粹的孩子。
而非像如今,披着張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皮,內心敏感又孤執,只能拿他當救命的浮木。
教授擰眉,一個人就愛胡思亂想,這話也不是沒道理,他不過想起樂樂樂剛住進來的時候,就扯出這麽多情緒。
小孩睡覺不老實,睡不熟還老愛咕哝咕哝叫他,如夢中的驚弓之鳥,就是痛苦得醒不過來。有次他偶然提了一句,樂樂就不挨着他睡,等他半夜睡着了再來爬床,一小團縮在腳邊,起床時還差點踢到他。
後面他在房間裏點了熏香,情況才漸漸好起來。但教授還是發現,小孩偷偷的在浴室吃安眠的維生素片。
他第一次對樂樂樂大發雷霆,但小孩一直強裝鎮定,重複道,“我不會打擾你的,別生氣好不好?”
那一刻,他想寵那孩子,寵到天上去。
同時他也明白,這場圈養,是雙方的。必須要讓那孩子憑自己的方式得到他,他才會有真正的安全感。
在學界很多人的眼裏,做學術比研究人有意思多了,學術裏的波瀾壯闊,一切憑白紙黑字的成就說話。但人心一點細微,都無法把握,不可捉摸,有些自以為的看透不過是冰山一角,每個人都戴着無數的面具。
他以前從不在意這些,無論是學術成就還是人心沉浮,他都是看似寬容,實則不在意,說是不在意,不如算一種冷漠。
對于跟他無關緊要的人或事,他的心始終是涼的。他選擇人文方向研究,不過是因為需要,他認為他要養的寵物可能會需要,需要一份來自世界博大的溫情。
可是,他看別人家的寵物都很好養,但他家這個,性子又偏激又執拗,智商還不高,偏偏就可着勁兒讓人心疼,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他見識過無數種馴養方式,都不适合他看上的這個孩子,他連計劃都沒有辦法做。樂樂總給他突如其來的意外或驚喜,但堅定地,又一步步地向他的籠子奔來。
教授對這樣的寵物無法不喜愛。同時,也對說要追他的小孩充滿了期待。
那是他種下的一顆種子,正在破土萌發,并且會在他的照料和縱容下,長出生生不息的枝丫。
只需要,慢慢的,耐心的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