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劍芒在半空中散作千絲萬縷,好似一場輝煌燦爛的焰火。
白玉階前,丹蘅、記何年一并仰頭。人群中傳來的嘈雜的聲響,好似是抱怨,又像是後悔。只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們每個人都想要往前。
穹頂的明光映襯着衆人神色各異的臉,丹蘅忽地嗤笑了一聲,她拔刀。
青色的刀芒在五根支起的五色銅柱間周轉,仿佛勾勒出一輪飽滿的月。弧光在五柱中心,如浪潮一般向外橫推,數道噗嗤的聲響傳出,五色銅柱斷裂、倒塌,砸在了地板上,揚起了成片的煙塵。
“這樣看着就舒服多了。”丹蘅若無其事地開口。
四面靜了一靜,片刻後一道人聲傳出:“攔住他們。”
說話的聲音有些熟悉,丹蘅一轉頭就看到與嬴夢槐并肩而立的師長琴,她手中搖着那柄鵝毛扇,面上挂着運籌帷幄的淡淡笑容。許是到了最後關頭,嬴夢槐、嬴清言達成了一致,将鋒銳的劍芒直指仙盟的修士。
在這個幽暗不見明光的陵墓中,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只是暫時的。
“你不想任何人進入青帝神宮?”丹蘅偏頭,她的注意力只在旁人身上停留瞬息,便又轉回到了鏡知身上。
這個同飲酒、共賞月的,卻又像是沒有認識過的道侶。
“你要對我出劍嗎?”丹蘅又問,她的唇角挂起來一抹柔媚的笑,溫軟的眼神好似一汪春水。她的身上不見生死關頭的緊張,反倒是一股看花時的閑散。像是笑盈盈地指向了枝頭,詢問摘下那一枝梅。
鏡知注視着丹蘅不說話。
她的周身劍光環繞,那張被胭脂塗抹的有些滑稽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森冷。
丹蘅嗤笑一聲,繼續往前邁步。在與鏡知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忽地伸手摘下了那條緋绫,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這樣的确是不好看。”
銳利的劍芒旋飛,拉起了成片的如雪浪般的銀光。
丹蘅的衣袖被繃緊拉直,逐漸地出現了幾道細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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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記何年看看鏡知,又看看丹蘅,不停撥弄着念珠的手忽地停了下來,背後的劍匣嗡鳴,那柄名為“問禪”的劍即将出鞘。
一直到了丹蘅走向那青帝神宮,那些尾随着她的劍芒都沒有更進一步。
丹蘅拍手笑了一聲,枯榮刀化作一道疾光,如撞鐘一般砸向了緊緊閉起的青銅大門,“隆”一聲大響,氣浪向後掀動,震耳欲聾。
“我有罪,我有罪。”
“朕身負大罪。”
……
青銅大門轟然倒塌,大殿幽暗森寒。
其中驟然傳出了一串詭異的聲音,時而夾雜着“咚咚”的磕頭聲。
“什麽東西?”丹蘅眉頭一皺,她一刀挑起了懸挂在了檐角的琉璃燈,将它甩入了那幽沉的殿中。只是這樣微弱的光芒照不亮這座地下的神宮,那號稱千年不滅的燈盞微微一閃,便在黑暗中沉寂了下來。在那短暫的時間,丹蘅只瞥到了一道跪在地上的黑影。
“誰在請罪?”記何年追上了丹蘅的腳步,有些詫異道,“亡魂?”
她雙手掐訣使出了“金剛印”,只是這金色的法印不為克邪、不為滅敵,而是變成了一個驅散幽寂的燈盞。在一縷縷了垂落的如烈陽般的光輝中,這座深沉的大殿內裏終于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牆壁上是一幅又一幅濃墨重彩的壁畫,或是身姿妙曼的仙女,或是金剛怒目的天兵。他們有人持着刀戟、有人手捧着花籃,簇擁着一個坐在了龍車中的神君。
人間與上界只通過白玉圭聯通,就算是那些大宗的掌教,能窺見的也只是一道道模糊而又高大的影,如道之本身不定形影。天上神君到底是如何模樣,全憑借想象。譬如青帝就是一身青衣,出行有“雲龍辔嚴駕,玉衡擁瓊輪”①。
這座青帝神宮,壁畫上的人擁戴青帝,并不奇怪。
“咦?中間還有個跪俑。”像是才看到,記何年詫異開口。
“不是跪俑,是屍,還可能是活屍,他在認罪。”丹蘅糾正道。
殿中的“屍”頭戴十二旒冠、身着繡十二章紋的黑色冕服,屈膝跪地。
在始帝陵中,除了始帝,誰敢頭戴天子冠?
就算是一群人奔入了大殿中,這具跪地告罪的帝王屍也沒有任何“驚屍”的跡象,只是不斷地重複着“我有罪”這三個字。
“始帝陛下?怎麽會?”嬴夢槐的話語無疑是證明了丹蘅的猜測,她并沒有多言,而是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若是大秦的始帝都屈膝不起,他們這些始帝子孫如何能夠站立?
“以始帝的自負,耗盡心力造這陵墓不求與天地同在,而是在神宮中告罪?實在是有些荒唐啊。”丹蘅輕呵了一聲,那塊松快的笑容終于斂起。縱然始帝陛下要向天神告罪,可将他屍身送入陵墓的子孫,怎麽真敢如此對待這位功過千秋,算得上是開天辟地的帝主?
“或許不是自願的。”自進入殿中後,鏡知一直沉默不言,直到此刻才嘆了一口氣道,“玉皇寶箓。”
昔日始帝立下大誓願,要人人如龍,要傳道衆生。可自大荒一統後,仙為仙、凡為凡;君為君,民為民。那股存在于衆生之間的界限越發地明晰。如果人人都清醒,誰來開山挖礦,誰來為他們織錦衣、造玉器?始帝要的不是天下俱是達者,而是治下皆成愚民。于是他焚道典、藏百書,凡民入道自此無門。既然始帝違背了昔年之約,那玉皇寶箓如何會被他運使?難怪會将此寶器帶入陵墓之中。
“玉皇寶箓。”丹蘅的聲音有些低,她繞到了前方,注視着那具千年前的屍體,終于看清他的手掌中緊緊握住的東西——可與她想象得布滿神性光芒不同,反倒是湧動着一股幽暗和罪惡,仿佛天地蒙晦。
“你也想要嗎?”丹蘅睨了鏡知一眼,她還記得,鏡知是應了嬴夢槐的邀約而來。
“與人有約,不得不從。”鏡知輕聲道。
殿中劍拔弩張,殿外短兵相接,鋒芒逼人。
“四龍之氣?”承淵劍主望着半空中盤桓中四條金龍,眼神冰冷。如今的神啓帝年老體衰,在那帝座上坐不長久,大秦的龍氣已經聚攏到帝女帝子的身上。修道士其實并不畏懼龍氣,但是在始帝陵中有祖龍那得了幾分神性的龍氣庇護,他們便落了下風。
“若是帝運大盛,那大荒會變成王道天地,我等又會如千年之前屈居于帝朝之下了。”
“如今始帝陵之争,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分薄王朝氣運。”
……
仙盟的修士在此刻達成了一致,對視一眼後,将法器祭起。既然大秦帝朝的帝女帝子能請來祖龍之氣護身,他們自然也可請動祖師來臨!
刀劍相交,鳴聲如玉碎。
那雪色與青芒交擊,摩擦出了一連串的火光,宛如流星墜落。
丹蘅拂了拂衣袖,望着默然沉靜的鏡知“啧”了一聲。
“阿蘅?”記何年腳步微動,可下一刻便見師長琴持着鵝毛扇攔在了她的身前。
師長琴偏着頭微笑道:“道友,何必着急?”鏡知不回昆侖,仍舊願意助她們取玉皇寶箓,使得這場帝位之争的勝機更多了。既然鏡知如此,她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
“去。”嬴清言對着身後的人吩咐,她與嬴夢槐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她笑吟吟地望着好脾性的長姐,眼神中閃爍着格外詭異的光芒。她并不在意嬴名封、嬴危心兩個廢物,要知道以他們門客的能力,想要踏入這座青帝神宮,都難于登天。
耳畔的兵戈聲極為清晰,氣浪如潮,在殿中翻滾。
丹蘅耳中嗡鳴,舔了舔唇,眸中掠過了一抹不耐煩。在下了昆侖之後,枯榮刀一次又一次地出鞘,似乎她的精魂也逐漸與刀相合,要變成一柄用于殺戮的利器了。丹蘅其實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撫了撫重新戴上左手腕的菩提珠,忽地對着鏡知一笑。她身形翩然而動,不是要奪那玉皇寶箓,而是向着嬴夢槐掠去。
青芒吞吐,殺機畢現!
“殿下!”師長琴眼中閃過了一抹驚色。
嬴夢槐雖然也在恩師座下修行,可她畢竟是帝女,學得不是神通道法,而是為政之道。她那點淺薄的道行,根本擋不住姬丹蘅一刀。
一旁圍觀的嬴清言眼皮子一顫,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搭上了劍柄。
可片刻後她又輕輕一笑,慢慢地退了回來,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思忖什麽。
鏡知始終注視着丹蘅的動作,自然不會讓她的那一刀落在嬴夢槐的身上。
劍芒一起,迅疾如流星,點向了丹蘅的後心。
若是此刻丹蘅收刀還來得及。
但是丹蘅沒有。
氣浪拂動了她的衣袖,好似是一片彌漫的血雲。
鏡知那雙銀灰色的雙眸中驟然映出了一片烈火灼燒不盡的血色。
在那片濁血中,唯一幹淨的是一只素淨如玉的、輕輕提刀的手。
這一幕如電光雷閃,是剎那流光。
意識恍惚之中,鏡知的身體已先一步做出反應。
劍芒如煙花,又似好月朦胧。
好風好月。
屋檐下的燈盞随風而動,竹影投落,在白牆上映出了斑駁的影,仿佛水中藻荇。
“始帝陵開,已經是第十日了。”
見秋山從屋子中走出,她的懷中抱着一只如白雪般的貓兒從屋中走出,弓着腰将它放入了廊道上由藤蘿編織成的小籃子中。
小籃子裏藏着一串銀鈴,随着貓爪兒的撥弄,發出了悅耳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庭院中猶為清晰。
見秋山笑容溫柔,她擡頭,一個人在看月。
“你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樣的閑心?”
不速之客踏入了庭院,小籃子中的貓兒頓時有些恐慌,弓着身體毛發炸開,示威似的壓低了嗓音。
見秋山沒有擡頭看來人,她小心翼翼地将貓兒報入了懷中,輕柔地安撫着它的情緒。等到那恐吓聲重新變得綿軟委屈,她才微微一笑道:“凡事都該張弛有度。”
姬贏蹙着蹙眉,沒有答話。
見秋山又問:“你怎麽來了?”
姬贏反問:“我不能來嗎?”
見秋山這才擡頭。
跟那衆人面前始終端着威嚴面孔的蓬萊宗主不同,此刻的姬贏卸去了冠帽和簪釵,一頭墨色的長發只用一根綢帶系起,多了幾分率性和随意。
見秋山冷不丁想起了從前。
姬贏不滿意見秋山的失神,又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她其實很少離開蓬萊入皇都,她不想遇到舊人想起舊事,可是曲紅蓼傳來了消息說丹蘅離開清州興許入了始帝陵,她又不得不來。
“這很重要嗎?”見秋山回神,語調溫和。
姬贏有些不悅。見秋山對誰都是那樣溫聲細語、謙遜有禮,甚至面對她這個前道侶也如此。這樣的見秋山讓她惱恨無力,她更願意見到她勃然大怒,至少那樣還能證明自己在她心中有些特殊。“不重要。”姬贏的語氣很是冷硬,她垂眸注視着見秋山懷中的貓兒,一時間百感交集。
到底是一宗之主,就算是不曾刻意施展出自身的威勢,都會使得貓兒狗兒這樣的小生靈避之不及。小貓兒在見秋山懷中瑟瑟發抖,聲音虛弱得仿佛只剩下一口氣。
見秋山眸中露出了一抹無奈,她抱着貓兒起身回屋,片刻後從空着手從中走出。
許是覺得沒了礙事的貓兒,姬贏終于邁動着雙腿往前走一步,她凝眸望着見秋山衣襟上的白色貓毛,下意識擡起手。可在對上見秋山那雙沉靜雙眼時,冷不丁想起了她們的關系,右手驀地變得僵硬。指尖蜷縮起,她緩緩地收手。
月色、竹影寂寞,清空、孤冷如雪。
姬贏往後退了一步,在石凳上落座。
“丹蘅入了始帝陵,你知道嗎?”姬贏打破了院中的寂靜。
見秋山:“不知道。”
“那你在皇都忙什麽?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姬贏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她的身上有那麽多的業障,一旦見血便不容控制,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她被業障吞噬嗎?”
見秋山神情不變。
什麽人會天生就背負那樣的業障?要麽是承擔衆生罪業負重前行的大聖人,要麽就是以殺戮證道、雙手染血的惡魔。她在典籍中尋找不到任何一個像是丹蘅前世身的人。如何消業障?西境佛陀度不了那麽深沉的業,唯有天地大功德方能消弭。
姬贏豁然起身,她盯着見秋山,雙眸冷得像是一柄刀:“你不說話了?你一直在忙你的《文藏》是嗎?忙你那抛妻棄女的大理想?”
圖窮匕見了。見秋山想道。
不管心緒如何,她的面上仍舊挂着那輕柔的淡笑。
“是仙盟要你來詢問的嗎?”她問道。
姬贏笑了起來,那張漂亮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像雪色。
明明是夏日了,明明修道者身軀并不知寒暑,可她仍舊覺得夜風開始變冷了。
她邁着步子再度走近了見秋山,右手擡起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時隔多年,再度觸碰那柔弱的卻想要扛起天地的瘦肩,姬贏只覺得冰冷和荒唐。
“我自己不能問嗎?”她的聲音很輕,收斂了怒容後,語調變得快活。
見秋山對上了姬贏的眸光,在那清亮的視線中,她仿佛瞥見了一抹舊光陰。
可舊光陰終究是過去了。
她拂開了姬贏的手,輕輕道:“可以。”
姬贏想聽的并不是這兩個字,她反握住了見秋山的手腕,視線冷冰冰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堅持,難道那件事情就真的比我、比丹蘅還要重要嗎?你為什麽非要去求變?現在這樣難道不好嗎?你看古往今來的變法者,誰有個好下場?”
“他們為什麽沒有好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見秋山一臉淡然,視線停留在被姬贏捏出一圈紅的手腕,她道,“放手。”
“你編纂《文藏》,傳道衆生,別說是儒宗無人與你同道,就連欠你救命之恩的溫長應都不支持你。”姬贏譏诮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了幾分刻薄,“你想要的注定是一場空。”
見秋山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姬贏不願意與她同行,她不在意。
姬贏平息的怒火又被見秋山挑起,許是醞釀了多年的情緒需要一個抒發口,她緊緊地扼住了見秋山的手,咬牙道:“你自己?你怎麽能說是你自己?”
見秋山對上了姬贏的眼睛:“怎麽不是我自己呢?”
不管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壞,不管對眼前人是愛是憎,她們不由得都想起了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段姻緣的終點。
“我是蓬萊的宗主,你是蓬萊的宗主夫人,往後一切都是為了蓬萊的千秋大業,你為什麽不能收收你那些離奇的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念頭?”海月下,海風中,昔日讓人豔羨的情侶終于撕破了那層僞面。
“那我就不做這個宗主夫人了。”相較于姬贏的歇斯底裏,見秋山可謂是沉靜。
“為什麽?現在有什麽不好嗎?你我皆為蓬萊謀,等到下一任仙盟輪轉之時,便是蓬萊第一!”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答應了我要變,要從蓬萊開始變,你騙我!”
“那是因為坐上了這個位置,我才知道以前的念頭有多天真!我是迷途知返。”
“好。那就再見。”
這一聲“再見”,當真就是十年不見。
見秋山長舒了一口氣,趁着姬贏仍在怔愣中,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背脊抵着雕花木門,她才停下了腳步。
“抱歉。”姬贏回神,她低下了頭。
見秋山聞言輕笑。
“你笑什麽?”姬贏詢問。
見秋山搖頭。
姬贏素來驕傲,與她相處的那些年從來沒有見她低頭道歉,這種場面,她應該是恨不得跳起來拔劍殺人的。起先她很恨騙她的姬贏,可後來慢慢地釋懷了,“高處不勝寒”,身在蓬萊宗主之位上的姬贏,也有千萬般的不如意。
既然如此,何必強求。
她不會後悔。
“我少年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占盡了身為蓬萊少宗主的好處,後來……”該到她還報的時候了。剩下的話語沒有說出口,姬贏一擡頭看到了一輪雪月,在這狹窄的庭院中觀月,終究是與海上看月不同。“你若傳道天下,仙盟會阻你,我蓬萊也會阻你,到時候我不會手下留情。”
月光下越過了花叢,照在了見秋山的側臉。
她生得極美,如今姬贏竟不敢多看。
她沒打一聲招呼,便一拂袖離去,像來時悄無聲息。
見秋山靜默如山。
小貓似是察覺到了危險消失,從窗畔跳了出來,它輕輕地拱着見秋山的裙角,小聲地“喵喵”叫。
見秋山擡手摸了摸眼睛。
片刻後又垂下手。
她早已經不落淚了。
人前如此,人後更應如此。
不過是故人易變而已,有什麽好傷懷的?
人心叵測,瞬息萬變。
在那銳利的劍芒即将刺破丹蘅後心的時候,鏡知收劍,而丹蘅反身橫刀。鏡知收起劍勢的那瞬間會讓靈力反沖,而這個就是她的機會。
那一刀從一開始就不是斬向嬴夢槐的。
她賭得是鏡知的反應。
青光落處,鮮血飛濺,鏡知的脖頸瞬間多了一道血痕。
丹蘅指尖閃過了一道金芒,趁着刀氣侵體的間隙拍向了鏡知的後心,低聲道:“定!”
這道法符制不住丹蘅太久,可丹蘅要的并不是長久的時間,而是那一瞬。
她的目标是被千年之屍抓在了掌中的“玉皇寶箓”。
在玉皇寶箓落入掌中時,那籠罩在寶箓上方的一縷縷紅線沒入了丹蘅的掌心,她身後那團業障好似得了澆灌,瞬間便活躍了起來,化作了詭異的黑影,凝結出了一道道黑色的冰棱。
“天神無道、仙人無道、凡民無道、天地無道,大道既逝,如何不反?”“玉皇寶箓”中傳出了一道極為銳利刺耳的聲音,那原本在罪己的帝王之時忽然擡頭,從那幹癟的口中擠出了三個字:“朕不甘!”他手掌往前一探,銳利尖長的指甲閃爍着寒光,猛地抓向了丹蘅的咽喉!
這曾經天底下最為華貴的人,已經變作了一具屍,他的面容青灰泛白,到處都是斑斑點點,那如十二旒冠冕下的發絲,透着一股沉重和僵冷。
“咚”一聲響。
十指點在了銳利的刀身,拉出了一長串刺耳的聲音。
“人王乃人道之極,再往上一步便是仙王、神王。那時候仙盟屈居于帝朝之下,他已經算是仙王了。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不甘?想要長生嗎?可他承了青帝的恩,卻又不想傳青帝的道,他違背了誓約,豈能長生不死?!”丹蘅譏諷一笑,她提起刀指向了那具屍身,又道,“你有罪。”
“罪在——阻我!”
“住手!”數道聲音一同響起,大秦的子民始帝頗為尊崇,就算是他變成了驚屍,也不敢将刀劍斧钺加于他的屍身。
可是丹蘅連天地神祇都不敬,又豈會在意人間帝王?!
雪色的銀光在電光石火間飚射而出,如暴雨般砸落在了殿中那業障凝結的黑色冰棱上。
鏡知掙脫了法符的束縛,一閃身掠到了丹蘅跟前,一掌将那具驚屍拍向了一旁的帝女。
她注視着丹蘅,面龐被寒光映襯得雪亮。
“你好煩啊。”丹蘅的聲音很軟,好似小女兒的嬌嗔。
鏡知低頭看着穿透了護體靈氣,刺破了衣襟的枯榮刀,嘆了一口氣:“大秦帝運未終,祖龍身上盤桓着深厚的龍氣,殺他會反噬。”
丹蘅偏頭,眼眸幽邃深沉:“你……指得是業障?你以為我會在意嗎?”
作者有話說:
青帝歌隋 ·無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