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歸路
他們倒不是要參戰,只是離得近看的更清楚些。
代繼元頓足,仰望高空,暗暗期待軒轅傲天大敗無名。
僅僅一招,軒轅傲天身中數道劍氣,從空中跌落。
軒轅傲天畢竟是接近渡劫期的當世頂尖高手,沒有那麽不堪,站定身子,運氣周身,整個人爆發出一團白色光芒,傷勢快速愈合。
無名并未乘勝追擊,禦劍懸停于空,衆掌門心中暗暗稱贊無名有君子風範。
“無名!你只是兵器畢竟好而已,可敢不使天罰劍,與我一戰?”軒轅傲天大聲說道。
沈卿遠暗罵軒轅傲天無恥。
無名手一松,天罰劍懸浮于空,雙手抱臂。
軒轅傲天嘴角一勾,無名你實在太小看我了,看我怎麽打敗你!
“玄天星沖!”軒轅傲天腳下地面崩碎,再度沖天而起,整個人宛如一道流星,裹挾巨大的能量沖向空中,聲勢奪人,這一刻仿佛空氣都被撕碎。
空中兩道人影交錯,驀然爆發出一團耀眼光芒,軒轅傲天再次從空中跌落,眼睛瞪大,瞳孔中映出無名一臉淡漠的神情。
仿佛他剛剛打敗的不是天下一宗宗主,而是一個無名小卒。
代繼元當即松開沈卿遠,禦劍飛上天空,想要抱住重傷的軒轅傲天。
有人領先一步,是踏天宗宗主陳高歌,出手救下了軒轅傲天。
所有人落到地面,天罰劍自動回鞘,無名出聲問道:“仙丹何在?”
立刻有一名傲天玄宗的弟子雙手奉上仙丹。
“無名救我。”沈卿遠聲若蚊吶,他以為無名絕對不會聽到,就算聽到了也不該和傲天玄宗這個龐然大物作對。
但是無名不僅聽到了,還擡腳朝他走來。
無名俯下身,手搭在沈卿遠肩頭,渡入一絲真氣,頓時令沈卿遠活力煥發。
沈卿遠一臉感激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不謝。”無名微微一笑。
代繼元見了,趕忙說:“前輩!此人是魔頭轉世!萬萬不可留!“
無名道:”可有證據?“
代繼元心虛地看了軒轅傲天一眼,軒轅傲天閉上眼睛裝沒聽見。
代繼元又道:“前輩!此人心機深重,不可不防啊!望您三思後行!”
無名淡淡道:“‘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代繼元又看了眼軒轅傲天,軒轅傲天依舊不做聲,今日十大長老名義結伴出游,實則去加固幽泉大山九幽魔帝的符文封印,防止魔頭出世,十大長老無一在宗內,完全沒有和無名叫板的資本,如何是好?
“諸位掌門,後會有期。”無名修為高絕卻不失禮數,團團作揖,在衆掌門崇敬的目光中,帶着沈卿遠飛下山頭。
沈卿遠踩着無名的寶劍,回頭望向山頂廣場上巍然矗立,恢弘壯觀的傲天神殿,心中一暗。
此後沈卿遠心灰意冷,打消入仙宗的念頭,回到江州尹城與衛松林會面,衛松林十分愧疚:“卿遠兄,實在對不住。”
沈卿遠并不恨他,俗話說無心非名為錯,有心非名為惡,衛松林只是無心之錯,所以他表示了大度:“我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你也不是故意為之,就算了吧。”
衛松林大為感動,将沈卿遠介紹給沈燕秋,沈燕秋和衛松林是青梅竹馬的關系,沈卿遠察覺出二人關系匪淺,但入贅進沈家,是他當時能做的最好選擇。
一來可在尹城站穩腳跟,二來能進沈家镖局,有一份好差事,三來能和衛松林搞好關系,四是沈燕秋身為大家閨秀,舉止得體,也合他的心意。
沈家镖局在尹城是首屈一指的大镖局,衛家開了一家小餐館,家境平平,雖然門不當戶不對,但兩家家主是兒時玩伴的鐵關系,有意撮合衛松林與沈燕秋。
衛松林無心學廚,一心修仙,不想過平凡人的日子。
從傲天玄宗回來後,媒婆上門提親,他也避之不見,還推沈卿遠出來作擋箭牌。他志大才疏,好高骛遠,自認為遲早有一天會修成大道,名垂千古,要娶也是娶絕世美女,那沈燕秋不過中上之姿,如何配得上他?
玩玩而已,他不會當真的。
回來當天,沈卿遠見過林玉容,她見到外孫回來,拉着沈卿遠的手噓寒問暖,沈卿遠卻道:“姥姥,我早就改名了。”
林玉容說還是原來的名字好聽。
沈卿遠卻說昔日他在尹城偷雞摸狗,名聲太差,不改不行。
“你當真不會娶我?”
衛府一間廂房中,衛松林正在低頭看書,他萬萬沒想到,沈燕秋會找上門來,他放下書本沒好氣地說:“早就與你說明白了,你何必對我死纏爛打?”
沈燕秋道:“你躲了我整整半年,現在回來又不找我?”
“找你做什麽?”
“你不要我了?”沈燕秋美眸含淚,“還讓你朋友來找我?我不喜歡他。”
“他又高又帥,人品又好?你憑什麽不喜歡?”衛松林這話說的真是狼心狗肺。他也實在是一個人才,連半只腳都沒踏進修真名門,就想着将來如何如何厲害,娶如何如何美貌的女人。
這話一出口,沈燕秋的心也涼了半截,摸着肚子,使出最後底牌:“我有了。”
衛松林瞄了她一眼,狐疑道:“我的?”
“不是你的還有誰的?”沈燕秋身材纖瘦,穿着寬松的衣服,一直深入簡出,旁人很難察覺出她有喜。
“堕掉算了。”
沈燕秋一臉震驚:“堕掉?這是你的骨肉啊。”
“什麽我的骨肉,誰知道是哪家的野孩子。”衛松林笑容冷酷,甩袖離去。
沈燕秋失望至極,聽到他回來時的驚喜,以及對他的愛意,都在此時蕩然無存。
孩子太大,流是流不掉的,打掉也困難,稍有不慎,一屍二命。
無奈,沈燕秋決定将孩子生下。
之後的事情,可謂水到渠成,沈卿遠上門提親,沈家人見他相貌堂堂,談吐不凡,沈燕秋的弟弟沈寶秋問了他幾個問題,他也回答的從容不迫,便表示可以考慮這門親事。
二人成婚當天,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四個月後,孩子降生,流言蜚語接踵而來,最好沈卿遠一力擔下,聲稱他們是未婚先孕,流言慢慢也就散去。
但沈卿遠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他心情晦暗,恨卻不能休,因為休妻會使他丢掉镖局的工作,甚至還要吃沈寶秋的拳頭。
日子還是要過。
盡管二人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但将就将就,還是能過下去。
行镖途中,沈卿遠仍有些魂不守舍,同行镖頭陸夜白拍了拍他的胳膊,說:“打起精神,前邊兒的平陽道上,聽周邊村民說有許多賊人出沒。”
“嗯。”
“這次的貨物相當貴重,報酬也極為豐厚,完事之後,我極有可能升任總镖頭。”副總镖頭陸夜白面有喜色。
沈卿遠騎在馬上,淡淡道:“那我提前恭喜陸镖頭了。”
尹城北面的官道上,兩旁栽有一顆顆白楊樹,他們二人騎在馬上,護在一輛白漆馬車右側,馬車左側也有兩名镖師負責護衛,車廂中坐着一名年約二十的美貌女主顧。
前方兩山夾峙,中間有條寬闊的黃土大道,這便是平陽道,道路兩旁栽有白楊樹,地勢上斜,路面凹凸,白漆馬車行駛過微微顫抖,馬兒鼻孔喘出粗氣,奮力向上。
“呔!此樹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一夥賊人跳了出來,領頭人是個四十出頭的漢子,虎背狼腰,長相兇惡,赤着上半截身子,腳踩黑色厚底皂靴,腰系一條白布,手提着一把九環鐵刀。
陸夜白勒停馬兒,笑道:“此路幾十年前就已建成,這些樹的樹齡也有三十多年,莫非閣下黃口之年,便來到此地,鋪路栽樹?”
持刀大漢叫嚣道:“別他娘的給老子廢話,要麽留下錢財!要麽留下人頭!”
同行镖師,包括沈卿遠,都是面色凝重,此時陸夜白腳踩馬镫,離鞍而起,整個人如同一道旋風,卷入人群當中,霎時間這夥賊人紛紛摔落在地,痛苦哀嚎。
“好!”
“漂亮!”
同行镖師紛紛叫好,陸夜白武功高強,一般的小土匪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沈卿遠拍手稱快:“陸镖頭好功夫!”
“見笑了。”陸夜白淡淡一笑,收劍回鞘,将這夥賊人手和手捆在一起,連帶馬兒移送附近的官府,然後一行人繼續送镖。
一路翻山越嶺,直逼江州附近的涼州宣陽城。
行至一處荒山,再翻三座大山便是目的地,天色已經烏漆墨黑,陸夜白和衆镖師商議,決定明日清晨再行,今夜就在這荒郊野嶺先歇息一晚。
衆人升起柴火,喝酒吃肉,談笑一陣,然後滅火,打上地鋪睡去。
沒睡多久,女主顧悄悄出聲,把陸夜白上了馬車。
同行镖師私語道:“他們孤男寡女,定然是行那不軌之事。”
沈卿遠枕着自己的手臂說道:“莫要無端揣測,我們睡吧。”
長途跋涉,又遭遇到不少劫匪,難免損兵折将,沈卿遠連連感嘆禍不單行。
最後抵達了目的地宣陽城,只剩下沈卿遠與陸夜白二人。
女主顧是當地一武館館主之女,她一到家就撲進等候多時的父親懷裏,哭訴遭到陸夜白的非禮。
陸夜白臉色青綠變換,怒喝道:“我何時非禮過你!兩廂情願,能算作非禮嗎?!”
沈卿遠忍不住說道:“一路上你對陸镖頭青睐有加,我可以保證陸镖頭是清白的!”
女主顧眼神一寒,指着沈卿遠喊道:“他也非禮了我!”
沈卿遠大驚失色道:“休得血口噴人!”
“我不活了。”女主顧撲進父親懷裏哭訴。
女主顧的父親怒道:“沒想到二位儀表堂堂,品性竟如此不堪!我會向镖局書信一封,表明你二人所作所為!”
武館館主背後站着一大幫人,都是武館弟子,身手不弱。陸夜白武功雖高,但以一敵衆,讨不到便宜。
沈卿遠雖有煉氣修為,精通馭蟲之術,但不敢暴露自己是邪宗弟子的身份,一直都是隐瞞下來。
群情激奮,二人狼狽逃離,空手而歸。
報酬沒有拿到,二人心情慘淡,騎馬返回。
途中,陸夜白下馬,半跪于地,抱拳道:“沈兄,是我連累了你。”
“不怪你。”沈卿遠面容苦澀,微微擺手道:“我們只是運氣不好。”
“沈兄開明。”陸夜白心生敬意:“今後若有何事,盡管來找我陸夜白!”
沈卿遠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飛鴿傳書,書信會先一步到镖局,陸夜白和沈卿遠的職務早早被撤掉,沒有必要回去交差,陸夜白打算遠走他方。
沈卿遠道:“那我們就此別過。”
陸夜白道:“沈兄稍等,前邊兒有個鎮子,我有一位故友住在那兒,我們就在那裏分別吧。”
陸夜白是北方人,不是江州本地人,若要回鄉沒必要繼續往南邊走,這一路走來,沈卿遠身上的銀兩所剩無幾,他猜測陸夜白繼續南行,并要求二人在那裏分別,定然是找那朋友要銀子去了。極有可能會分他一些,然後說不定還能借宿一晚,又能剩下一些銀子。
沈卿遠欣然同意,與陸夜白同去,二人策馬入鎮,穿過幾條街道,靠近一間小宅院,陸夜白翻身下馬道:“幾年未見,不知他是否換了地方,我且進去看看。”
“好,我在此處等候。”
陸夜白扣響宅門,片刻過後門打開,一位青年男子将陸夜白迎進府中,又過片刻,陸夜白臉色難看地走了出
來。
陸夜白這朋友名叫尹長風,兩人曾經在同一家錢莊做事,那時陸夜白的職位是尹長風的副手。
有一回尹長風算錯了賬,把問題賴到陸夜白的頭上,陸夜白當然不情願,但尹長風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望陸夜白體諒,陸夜白心腸軟便同意了。
他不屑尹長風的行徑,所以日後幾次酒局,皆不赴約。
收到幾次尹長風的信件,也無一回信。
一來二去,二人的友情也就淡薄了。
現在陸夜白找上門來,想要借些銀兩,尹長風知道他的來意,冷笑不語。
借不到銀兩,陸夜白感覺無地自容,說道:“沈兄,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
沈卿遠以為陸夜白臨時起意,吞下借款,大失所望,淡淡“嗯”了一聲。
陸夜白掏出僅有的二錢銀子中的一錢銀子,想要贈與沈卿遠,沈卿遠策馬掉頭,道:“不必了。”
陸夜白望着沈卿遠遠去的背影,面有難色。
沈卿遠沒錢住宿,只得快馬加鞭,風餐露宿趕回尹城,回來當天天色發黑,路上行人寥寥,守城士兵靠着城牆打瞌睡。
他心中煩悶,策馬去往望月樓尋歡作樂。
他懷疑那女主顧是總镖頭沈寶秋為了對付陸夜白而請來的,不然報酬也不會高的離譜,路上那女子也不會對陸夜白搔首弄姿,頻抛媚眼,以致于陸夜白把持不住。
不過不重要了,木已成舟。
他也沒有能力去扭轉。
他依偎在一位歌妓懷裏,望着窗外飒飒的風雨聲,想着明天要怎樣去扛,書信一到,名聲必臭,被押着的工錢也拿不回來,沈寶秋一直認為他是高攀沈燕秋,明天又該怎樣譏笑他?
沈燕秋原本就不願與他有肌膚之親,此番後,又将與他更加疏遠。
越想越愁,歌妓的二胡拉得婉轉凄涼,歌聲悠揚,勾起了他往昔的傷心事,那些事流水般掠過眼前,他眼中泛起晶瑩,晶瑩多來越多,彙聚成淚珠溢出眼眶,歌妓放下樂器抱着他,問他因何而哭。
他說覺得難過。
“難過就不要過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沈卿遠明白,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他可以離開這個傷心地。
夜幕低垂,雨聲潇潇,沈卿遠踩着濕滑的青石板路,撐傘行向沈府,進入庭院,卻望見房間中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他明白,他今天回來得太早了,依行程,他後天才能到達這裏。
紙傘掉落在地,一顆心沉到谷底。
滴水穿石,蟻穴潰堤,最後的一根稻草終于将他壓垮,諸般往事掠過心頭,所有的情緒彙集到一處,他的眼裏流出渾濁的淚水。
黑色的鎖鏈纏住他的心髒,心魔不斷築起高牆。
他已經決定好了今後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