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念成魔
正午時分的天麓山脈中心大山之巅,明日高懸,北風淩冽。
“鄭旭,你洩露本門秘籍,縱容其弟胡作非為,依門規廢除修為,逐出本門,可有怨言?”
十年苦修毀于一旦?
鄭旭身心俱寒,撲通一聲跪在雪地上,額頭磕破冰雪,撞得大理石地面“砰砰”作響。
“弟子知錯,弟子知錯!求師尊寬恕!!”
“淩霄閣縱火,‘築基丹’失竊,禦石術外傳。若為師饒了你,其他弟子将作何感想?
念在你勤勤懇懇守了這麽多年山門,為師不想為難你,你自行了斷吧。”
山巅的風清冷刺骨,跪在山巅廣場門口的鄭旭緩緩擡起頭,仰視面前的白袍修士。
“若要廢我修為,不如殺了我!”鄭旭咬牙道。
“為師只殺奸佞之徒,鄭旭,你本性不壞,莫逼為師出手。”白袍修士聲音淡淡。
“殺了我!師尊!”鄭旭雙眼圓睜,眼珠中充滿血絲,平平無奇的面容微微扭曲,平添幾分猙獰之色。
身為一村之長的父親,千方百計,費盡心機讓他拜入陳高歌門下,十年苦練,不曾懈怠,只因母親病重回過一次家鄉。
奈何天資不足,十年苦修才達到煉氣中期,若今日被廢去所有修為,前功盡棄,他有何顏面回去面對父老鄉親?
“這厮執迷不悟,師尊,由弟子代勞吧。”一個冷酷的聲音響起。
一股強大的威壓猛然罩到鄭旭的頭上,壓得鄭旭擡不起頭來。
是元嬰期修士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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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旭跪在地上,雙手撐住地面,不住顫抖,難以擡頭。
對他釋放威壓的人,是踏天宗首席弟子趙悅。
趙悅一身龍紋白衣,身長六尺,星眉劍目,皮膚白皙,面如冠玉,生得玉樹臨風,相貌堂堂,在一衆弟子中分外醒目。
他緩步走到趙旭面前,一手摁在鄭旭腦袋上,面朝身後衆弟子:“國有國法,門有門規,鄭旭以武犯禁,大逆不道。
我趙悅身為踏天宗首席弟子,責無旁貸,替師尊廢掉這逆徒修為,逐出師門……”
陳高歌閉上雙眼,似乎不忍鄭旭被廢去修為。
這時一只小胖手忽然擋在鄭旭面前。
趙悅眼神一凜:“礙事者,同罪論處!”
小胖手主人是另一位看守山門的弟子,叫做吳言。
吳言長相憨厚,濃眉小眼睛,厚嘴唇,方形臉大鼻子,和其他弟子一樣,身穿白衣,并用白色絲帶将頭發紮成道士髻,他開口為鄭旭求情道:“師尊,大師兄,這其中必然有什麽誤會,我和鄭師兄相處這麽多年,他不是這種人啊。”
吳言言辭懇切,跪在雪地上的鄭旭心中感動不已。
陳高歌閉目不語,山巅廣場上,其餘上百位弟子也默默不語,山風吹過,平添幾分肅殺之氣。
趙悅冷聲道:“我只數三聲,一!”
【鄭旭,皈依本座吧!】
一道缥缈之音在鄭旭耳畔炸響,鄭旭心神恍惚。
吳言據理力争道:“大師兄!淩霄閣失火那天,鄭師兄與我一直在一起看守山門,望見火光才過去查看,縱火者怎麽可能是他!”
“二!”趙悅不為所動。
吳言一膝蓋跪到陳高歌腳下,“弟子懇請師尊用‘天機鏡’查看當日發生之事。”
【只有皈依本座,你才能活下去!】
“不,我絕不……”鄭旭腦袋發漲發疼,似乎有一只蟲子不停往他腦子裏鑽,明明是寒冬臘月,他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混賬!”衆弟子中,一位丹鳳眼,高鼻梁,容貌甚偉的青年開口道:“人證物證俱在,何須師尊耗費法力,動用‘天機鏡’?
吳師兄,我看你一心為鄭師兄脫罪,莫非你是縱火幫兇?”
“這兒什麽時候輪得到你說話。”趙悅也不數數了,聲音淡淡,連看都不看那鳳眸青年一眼。
這青年叫做沈卿遠,今個兒清晨到的山頂,竟然挽着藍汐師妹的手,想必也是藍汐師妹帶他抄捷徑上山,然後拜見了師尊。
明明只有二圈道紋的築基修為,卻能拜入內門!還和藍汐師妹那麽親密,讓他好生嫉妒!
站在沈卿遠身旁的陳藍汐柳眉倒豎,惱怒道:“大師兄!沈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人家怎麽就不能說話了!”
趙悅輕哼一聲,把手從鄭旭頭頂拿開,眼神無比犀利地看向吳言:“吳言,你再執迷不悟,休怪大師兄手下無情了。”
說着他朝吳言走去。
吳言焦急道:“師尊!大師兄!我相信鄭旭師兄的人品!他是不可能會做——”
“多舌!”
“啊!”一聲慘叫響起,吳言的身體倒飛出去,鄭旭凝眸看去,吳言嘴角溢血,趟在地上不省人事,趙悅冷冷一笑,拍拍手朝他走過來。
趙悅腳踏白色踏雲靴,踩着覆蓋在大理石地磚上的白雪,一步接着一步,他的身後,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
這雪早上積得很厚,他和吳言掃了很久,這麽一會兒,又積了起來。
雪下的真大呀。
鄭旭微微仰頭,雪花落進眼裏,融化流淌而下。
【來吧!鄭旭!】
那道聲音缥缈震撼,仿佛從九天雲霄之上傳來,鄭旭雙目緊閉,牙關緊咬。
幾息過後,鄭旭睜開雙目,看向不遠處雪地上,不省人事的梁風。
剛剛還在寒暄,現在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趙悅循着鄭旭的目光看去,微笑:“你三弟倒有些本事,年紀輕輕的修煉到元嬰境界,吃了我一掌竟沒有爆體而亡,只可惜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我公然踏天宗撒野。”
“大師兄,我三弟的屍體,要如何處置?”鄭旭顫聲道。
趙悅走到鄭旭面前,低頭輕視,輕蔑一笑:“鄭師弟以為呢?”
“我修為盡廢,也無所謂。大師兄恃強淩弱,戕害我三弟性命,又當如何?”
陳藍汐挽住英俊青年的胳膊,舉着一個青色道冠大聲說:“鄭旭!你是不是瘋了,你三弟是邪修同夥!
光天化日欺淩良家婦女,還滿口胡言,想傷害沈大哥,根本死不足惜!是吧,沈大哥。”
沈卿遠莞爾道:“師姐,我現在是你師弟,別再叫我沈大哥了。”
“師尊,又當如何?”
一直閉目不語的陳高歌緩緩睜開雙眼,“悅兒,只廢修為,勿傷筋骨。”
說完,陳高歌背負雙手,朝廣場東方大殿走去。
“師尊!”鄭旭恨聲道:“修為高的你才看重,修為低的,他付出再多,努力再多,你也不會多看一眼,對嗎?”
陳高歌腳步一頓,微微搖頭,擡腳繼續走去,其餘衆弟子緊随其後。
“師尊慢走。”趙悅躬身行禮,态度恭敬,眼看陳高歌與衆弟子走遠,直起腰來,瞟了鄭旭一眼,取笑道:“師弟呀師弟,整整十年。
你來了都十年了,還在煉氣期徘徊,不覺得羞愧嗎?”
“實話告訴你吧,縱火的人是我,竊丹的人也是我,師尊或許早就知道了。
呵呵,不過我才二十四歲呀,年紀輕輕的,就修煉到以一當萬的元嬰後期,離‘萬夫莫敵’的辟谷期,也只有一步之遙。
他日淬體,小乘,乃至大乘渡劫,飛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未來一片光明,前途無可限量。
師兄我可是他老人家的得意弟子,而你——啧啧。”
【殺了他!鄭旭!】
“不……不要再說了。”鄭旭捂住腦袋,眉頭緊鎖,眼底浮現一縷淡淡的黑色氣息。
“現在知道錯了?晚了。”趙悅嘆道,“你看看你,洩露秘籍拒不承認,敢做不敢當,師兄都替你羞恥。”
“想當初你我也是同期進的踏天宗,十年過去,師兄我已修至元嬰後期境界,直逼辟谷之境,你卻不思進取,停滞煉氣期不前……”
十年……
十年前……
我……
鄭旭心頭一動,浮現出十年前,自己初到天麓山脈中心大山山腳的場景。
那時踏天宗只重人品,不重修為,什麽樣的人,哪怕一點煉氣基礎都沒有的普通人也來湊熱鬧。
六月天,陽光熾熱,山腳處站滿了人。
他們都削尖了腦袋,想往上鑽。
可是開鑿出的山路狹隘,只能容一人通過,況且山路曲折崎岖,不能直接通往踏天宗,只能到達半山腰。就這麽一條破山路,還有踏天宗弟子把守,嚴禁插隊。
他捏着父親的費大心力弄來的舉薦信,手心發汗,等了三天三夜,也沒排上隊。
天吶,人太多了,他帶的水和幹糧這一路都快吃完了。
他等得實在不耐煩,便抄野路上山。
不止他鄭旭一人想另辟蹊徑,和他一樣,走野路的人太多了,無一不是半途而廢。
中心大山的野路實在太難走了,樹木參天,荊棘遍布,野獸出沒,稍有不慎,便會被飛竄出的猛獸撕成碎片。
天下十大仙宗,都是位于靈氣充沛的高山之上,越靈氣充沛的地方,越能吸引妖怪與猛獸栖息于此。
只有走那條開鑿出的山路,才有機會安全到達半山腰。
想要再往上,需要驚人的毅力和運氣。
走野路知難而退的鄭旭,回到山腳,饑腸辘辘的他把目光投到了山腳不遠處的那片大湖,這湖叫做玄冰湖,每逢冬季,湖面都會凝結出厚厚的一層冰。
如今正值夏季,湖上停泊了不少船,都是有錢有勢,想來拜師學藝的富家弟子的船。
鄭旭一個跟頭紮進了湖裏。
一路下潛,在水中摸索,他要抓幾條魚果腹。
哪知脖子突然一痛,一股熱流從痛處傳遍全身。
從此以後,他腦海中就多了一個古怪的聲音。
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那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他聽過那個傳說——一百年前,天下第一修士沉輕羽力戰三大魔頭,從大陸東邊一直戰到西邊,最後祭出逐日劍,将其中一位魔頭釘入玄冰湖底。
他終于無法再忽視心底這個聲音。
也無法忽視猶如蚊子般嗡嗡亂響,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趙悅聲音。
“東窗事發不知悔改,只知弄些旁門左道,菜炒的好有什麽用,你難道不知君子遠……”君子遠什麽來着?趙悅腦袋一時卡殼,想不起來。
鄭旭眼珠鍍上一層漆黑之色,緩緩道:“你的天賦很普通,你只是身份尊貴,師尊才不敢動你,你的父親是當今聖上,母親是傲天玄宗十大長老的女兒。
你以為自己很厲害?與你年紀相仿的雲上仙宗首席弟子莫問虛,已經煉到了淬體境界。”
“沒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趙悅嘿嘿笑道。
“确實如此。”鄭旭微微一笑,緩緩擡起頭來,額頭陡然浮現九道若隐若現的黑色道紋,将他原本的兩圈白色道紋也染成了深黑色。
一絲絲黑色氣焰從鄭旭身上升起,鄭旭身上衣袍無風自動,周圍的空間泛起石頭投進水面般的漣漪,他的眼睛也轉為了深烏色,模樣詭異駭人。
“九圈道紋?渡劫?不,入魔!你入魔了!”趙悅大驚失色,高喊:“師尊!師尊!”
“死!”鄭旭伸手成爪,扣向趙悅肩頭,趙悅抽身急退,手腕一翻,衣袖中飛出一顆石子,石子迎風暴漲,瞬間漲大數萬倍。
趙悅不愧為元嬰後期的高手,趙悅的禦石術也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能夠瞬間将一顆拇指大小的石頭瞬間變得櫃子般大小!
鄭旭不躲不閃,一拳轟出。
嘭一聲巨響,石塊在空中被打成萬千碎塊,激出一蓬煙霧,一個碩大的拳頭從煙霧突出,直逼向趙悅臉龐。
拳頭在趙悅瞳孔中迅速放大,趙悅心中驚駭,鄭旭的出拳速度怎麽會這麽快?!
趙悅頭一側,堪堪逼過這雷霆一拳,帶起的拳風還是将他面部刮傷,鮮血迸濺。
鄭旭右拳閃電般收回,左拳帶着一股黑色邪氣轟然而至,趙悅避之不及,臉上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拳,整個臉部塌陷變形,慘叫一聲,身子倒旋着飛了出去。
鄭旭上前幾步,打算送趙悅上西天,忽聞傳來一聲厲喝:“鄭旭!”
一道白色人影從遠處飛來。
來人正是陳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