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哥……你是二十八,不是十八,至于嗎?”
趙相言的臉皮就薄了那麽幾分鐘,結束尴尬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對方比自己更尴尬。
誰料他哥不吃這一套,往後斜倚着鏡面說:“你換你的。”
一時間趙相言又成了不自在的那個,面對着也不是,背過去也不是,再僵持下去又顯得太矯情,只好硬着頭皮解扣子。
好歹是公共場所,雖然隔着一層,但趙相言做不到他哥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一想到薄薄的門板之外就是往來行人,說話聲清晰入耳,而他卻和自己的哥哥在狹小的空間裏被暧昧的氣氛包圍,他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擱。
不過被他抓到罪魁禍首換了個姿勢,看來下半身這麽頂着确實不太舒服。趙相言的那點別扭又給他哥勻過去了一些,低頭繼續脫衣服。
脫到一半,他手落在褲腰處說:“我覺得這身挺好的,要不直接穿着吧?”
他試的是套灰白相間的夾克,趙焺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子:“今天二十幾度,不熱你就穿着。”
趙相言試衣服這會已經出了層汗,本該照着天氣挑合适的,誰讓他一眼就看着自己曾經買過的“限量款”,出于找回熟悉的感覺也好,喜歡也罷,反正這身确實穿不出去,他只好幹脆利落脫掉。
地方太小,脫褲子也沒法坐下,趙相言快被這裏的空氣蒸熟了,滿腦子速戰速決,一條腿抽出來剛踩穩,看也沒看就去拽另一條褲腿,誰知那條脫下來的褲腿被死死踩在腳底,趙相言被狠狠絆住,弓着腰就往前栽倒。
趙焺想拉他都來不及。随着一聲悶哼,趙相言的臉和他哥的褲裆來了個親密接觸,确切地說,是整張臉隔着褲子埋進了他哥的褲裆。
這一下撞得不算輕,趙焺被他撞得也微微弓起身,揪着趙相言的後衣領将人提起來。趙相言的臉像撞電線杆上了似的,只不過這電線杆是個熱的。
“誰讓你非要進來啊!”
趙相言惡人先告狀,搓了搓臉,上面還留着某處硬實的觸感。可能是真撞疼了,趙焺把他拎開後低着頭半天都沒說一個字,他倒是真“解決”了問題,起碼趙焺什麽該有的不該有的欲望都給他撞沒了。
等他回憶起蛋疼的滋味想去安慰人的時候,趙焺已經推着他轉了個身,拉開門出去了。
“呼——”趙相言松了口氣,很快又噗嗤一聲樂了,一邊悠哉地穿好衣服一邊想,他上輩子還沒讓他哥吃過癟呢,真有意思,就是可惜了沒看見趙焺剛才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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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衣服加上這麽一出,趙相言出來的時候竟然有種春風得意的感覺,大手一揮,“走吧,吃飯去!”
趙焺已經又幫他選了幾件應季的衣服,連同剛才的一起打包付錢,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在門口等他。
晚餐也選在一家趙相言曾經喜歡的餐廳,但兄弟二人卻從沒有一起來過。
趙焺将菜單遞給他,趙相言一動腦筋,無所謂道:“你點吧,我都行。”
服務員自覺站到趙焺那一邊,趙焺收回菜單快速浏覽上面的信息點了四個菜,最後在服務員問出“有沒有什麽忌口”之前說:“麻煩不要放香菜,謝謝。”
四個菜全是趙相言愛吃的,常年生活在一起,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并不難,難的是趙焺能在這家一次都沒來過的餐廳精準點出他愛吃的,不管趙焺是如何知道的,他現在都只有感動的份。
離開餐廳,趙相言從迎賓處的盤子裏順走了兩顆糖,往趙焺手裏塞了一顆,自己那顆直接剝開丢進嘴裏,接着被酸的五官難辨,話都說不出,呸呸兩口把糖吐回還沒來得及扔掉的糖紙裏,直接甩進旁邊的垃圾桶。
趙焺本來沒在意,捏着糖看了看後揣回兜裏。
吃完飯時間還早,趙相言記得趙焺說過自己只有這一天的時間,他明白趙焺話裏的意思,無非是有些事他們需要今天說清楚,不求個結果,起碼要清楚彼此的态度。
兩人心照不宣。趙焺車停得遠,提議要不要去江邊走走,繞一圈正好到停車場。趙相言沒有異議。
沿江的長堤将都市霓虹一分為二,江上緩慢行駛的郵輪挂着彩燈,在江面落下移動的光斑。兩岸夜景各有特色,從這邊看對面,是高聳入雲的金融圈樓群,腳下長堤的盡頭趙相言知道,是南星和宏輝正在争奪的地産項目。
他們向來以家人的方式相處,又因為趙焺的忙碌聚少離多,像這樣只有兩人在江邊散步的場合幾乎是沒有過的,趙相言倒是陪着他爸媽幹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一整天他都在被趙焺“照顧”,這種照顧不是指逛街吃飯買衣服,而是有一個人,他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他的所有安排都不是你驗收成果般的滿意而是熨帖的驚喜,驚喜于對方在自己開始思考前就作出了最好的選擇,這給了趙相言最大的安全感,趙焺在用行動告訴他:你不是別人,就是趙相言。
也許他曾經出于各種原因選擇瞞着趙焺,但他無時無刻都想摘掉“柯衍”的身份,找到認識他的人,相信他的人。
有些感受他不是不說,只是無人可說。他沒法去找更多曾經的朋友,同學,家人,接觸不到曾經所有喜歡的東西。拮據的家庭不允許他有任何幻想,他獲得了新生,卻像是一只在暴風雨中獲救的鳥,從此被關在名為“柯衍”的籠中,活着,又好像沒有。
他很慶幸替他打開牢籠的人是趙焺,也許他再也飛不高飛不遠,但殘缺的自由依然可貴。他打心眼裏感激趙焺連一句試探他身份的話都沒有問過,就這麽毫無保留相信他。他當然清楚這份信任并不盲目,趙焺的判斷力以及對他的執着不允許趙焺出錯。
每多相處一秒,他就能多發現一分趙焺對他的愛,如風如雨,擁抱他時猛烈,呵護他時無聲。許多人的愛被比作晴日陽光,但趙焺的愛從來都是陰天,可陰天有什麽不好,春日的一場細雨,連泥土都帶着芬芳的味道,他的哥哥就像春雨,澆灌他長大,又給予他“新生”。
天氣轉涼,江堤上人不多,趙相言走着走着往前兩步轉身面向他哥,倒着慢慢挪步子。
“哥,問你個事兒呗?”
趙焺注意着他的腳下,看他步子還穩,輕輕應聲:“嗯。”
“我的……燒了嗎?”
他實在沒法說出“屍體”兩個字,總覺得那不是在說他,感覺別扭得很。他以為這對趙焺來說是個異常敏感的話題,沒想到趙焺非常平靜地眺望江面,趙相言捕捉不到他的表情。趙焺很快轉回來回答他:“為什麽問這個?”
趙相言沒想過除了肯定之外的答案,腳下一停,面色複雜看着趙焺,趙焺跟着停住。
“你……我那個……不會吧……”他的表情太過精彩,趙焺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麽,忍住笑意說:“是啊,我找了個冰棺冷凍藏起來了。”
“我靠!你你你——”
趙焺錯開他半步繼續往前走,趙相言注視着他哥挺直的脊背,沒幾秒看到他哥攏拳到嘴邊,似乎是笑了一下,他頓時覺得自己被耍了,三步并兩步追上去沖他哥嚷嚷:“你忽悠我啊!吓我一跳。”
趙焺伸出手指一戳他的腦門,“你腦子裏裝的什麽。”
“裝的你啊。”脫口而出,完全是因為這是網上流行的段子,趙相言順嘴就這麽接了,然後發現趙焺定定望着他,如果眼神會說話,他似乎聽到了“我也是”。
“咳……去前面坐一會吧。”
臨堤邊有個長椅,休憩時正好欣賞江景。趙相言小跑過去坐下,等趙焺走近了他又站起來趴到欄杆邊,望着眼皮底下的江水出神。
趙焺在他身後坐下,叫他:“相言。”
今夜再長也會結束,有的話題無論拖多久總會開啓,趙相言轉身背對着江面,兩手向後架在欄杆上,姿勢慵懶得有些刻意。
之前想聊聊的人是他,可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他卻開不了口,他怕他哥追問他答案,讓他做選擇,可他不知道該怎麽選,他甚至覺得能拖一天是一天,這樣過着也不錯,可每每看到蘇韶韻,他都很想無所顧忌地叫一聲媽,就像他叫哥哥那樣。
“媽不會原諒我。”
沒想到先說話的是趙焺,只一句就提起了趙相言的心,他不自覺握緊拳頭,知道趙焺接下來的話一定不會輕松。
趙焺手裏拿着剛才他給的那顆糖,将兩邊拉緊又放松,垂眼看了一會擡頭對上他,眼中倒映着流光卻不見神采。
“你車禍那天和媽通過電話對嗎?”
不用仔細回憶,趙相言記得這事,點點頭。
“你去找我,可是你的電話沒有挂斷。”
“什麽意思……我……”趙相言将手放了下來,仔細分辨他哥這話代表什麽,接着背後出了層冷汗。
“你的電話一直通着,直到你車禍死亡。”
趙焺的神情無比悲傷,殘忍地告訴他這個事實:“媽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也知道是我害死了你,她不會原諒我,我自己也不會。”
“怎麽會!電話……電話怎麽可能聽得那麽清,就算聽到了,那也是只言片語吧,你可以跟她解釋的啊!”
難怪蘇韶韻對趙焺的态度一落千丈,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作為母親,尤其是曾經愛趙焺不比愛他少的母親,因為什麽會連唯一的兒子都不珍惜。
“沒什麽好解釋的,她心裏埋下種子生根發芽,我的解釋只會讓大家難堪,不如讓她直接一點恨我,好排解心裏的痛苦。”
那你的痛苦呢?趙相言在心裏問,他憋得難受,趙焺說的每個字都那麽有道理,但他就是無法接受自己最親的兩個人變成這副模樣,全都是因為他。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自責。”
趙焺果然又猜中他的心思。
“你不恨我,不厭惡我,甚至還……我已經很滿足了,相言,你回來是上天對我的恩賜。”說完趙焺忽然輕蔑地笑了一聲,“我有時候也在想自己到底配不配。”
趙相言緊抿着嘴不吭聲,他覺得他現在不适合發言,一開口準沒好話。
“我承認,讓你落到今天這種兩難的境地純粹是因為我自私。你的猶豫是對的,你擔心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時沖動或者被我影響過後造成的混亂,你怕一旦做出決定就回不了頭,你在等這種無法自控的感情冷卻,然後你可以坦然和我重新做回兄弟。那時候你不會難過,不會因為我看向別人而不舒服,你在等你自己變得好受。”
趙相言必須得承認,無論他現在對趙焺有着怎樣的沖動,趙焺的這番話都說中了他心中所想,哪怕這些念頭只占據了很小的角落,但依然像尖刺紮在心裏,如果他無法分辨清楚,那未來只會是更大的悲劇。
他以為趙焺會沮喪或者失落,沒想到趙焺接着說:“你做得對。你該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這份感情意味着什麽。我的底線是不能失去愛人又失去弟弟,我也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看向別人,不婚不戀。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的生活狀态,畢竟前二十八年我都是這麽過的。所以即便你做出選擇,也不用顧慮這一點,我不會讓你難受。相言,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勉強自己。”
趙相言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只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你,記憶是抹不掉的,我可以像從前那樣讓你感受不到任何越矩的行為,但你心知肚明我對你的心思,就算你做回我的弟弟,你也要有心理準備,準備面對一個無時無刻不在意淫你的哥哥。”
明明是這麽露骨直白的話,趙相言卻聽的只想哭,他偏頭把眼淚忍了回去,趙焺似乎輕輕籲了口氣,起身走到他跟前,他适時把臉轉回來,趙焺用無比真誠的眼神望着他說:“相言,作為哥哥,我也一樣歡迎你回家。”
“你說完了嗎?”趙相言盡量憋着火,語氣自然是難遮掩。
趙焺果然一愣,像是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但也只順着回:“完了。”
說不感動不震撼是假的,但趙焺這番話幾乎堵死了他所有可以的鑽空子。他不得不佩服趙焺滴水不漏的說話技巧,又心疼自己的哥哥甘願做到這一步。他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未來的事他無法驗證,但只要一想到趙焺口中的孤獨終老,他就覺得自己像個罪人。趙焺幾乎是在一邊推開他,一邊求他,但卻沒露出半點卑微讓他施舍,他的哥哥大概向來都擅長這個。
他知道無論現在說什麽,以他哥的脾氣性格肯定覺得他是情緒上頭,在沖動之下做決定,斷然不會信,所以他決定給自己和趙焺三個月的時間,一來他确實需要沉澱對趙焺的感情,二來也要讓趙焺相信他是理智的,慎重的。
“你說的都沒錯,所以我打算好好想想我們之間的事,不如我們約法三章。”
趙焺挑眉,成功被他勾起好奇心。
“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不需要很久,三個月,三個月足夠我想清楚我們之間的事,所以你要答應我,這三個月內,你不能幹涉我和媽之間的事。”
“我答應你。”
“不能對我說太露骨的話。”
“可以。”
“不能做超越親情的舉動。”
趙焺的回答似乎比前面晚了半秒,“好。”
趙焺答應得太爽快,趙相言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冷風一吹,他哆嗦了一下,趙焺将他衣服連着的帽子拉起來罩住腦袋,徑直往前面停車場去了。
兩人回到柯衍家已經快十一點,從窗戶能看到裏面燈還亮着,趙焺說秦沛容擔心他,這兩天請了假在家等。
趙相言低頭說了聲知道了推門下車。
身後一聲門響,趙焺也跟下來,一邊走一邊剝掉手中的糖紙将糖塞進嘴裏。
四周靜悄悄的,趙相言低頭用鑰匙往門鎖裏捅,聽見背後趙焺的腳步逐漸靠近。手裏的鑰匙剛轉過一個角度,他就被一股大力拽地回了個身,趙焺攬着他的腰将他揉進懷裏,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捧着他的臉吻他。
嘴裏嘗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趙相言以為是自己也期待這個吻所以産生了幻覺,結果趙焺抵開他的牙關,用舌尖往他嘴裏一頂,水蜜桃的甜味蔓延至整個口腔,趙相言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
好甜,酸的那層被趙焺含掉了。
趙焺适時放開他,抵着他的額頭似有萬般不舍,“三個月從明天開始行不行?”
趙相言心如擂鼓,嘴裏的糖把他的腦子都給甜沒了,幾乎只停了幾秒鐘,就用實際行動回答趙焺的問題,踮着腳尖摟上他哥的脖子。
昏黃的燈光只照亮門口一隅,兩人在暗處糾纏在一起,親得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