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相言起了個大早,醒的時候章鶴還閉着眼,他閑得無聊,側過身看。
其實章鶴長得不錯,雖然和他哥那張臉比不了,但五官相對柔和,看上去很好說話,不像他哥,眉壓眼,顯得嚴肅又冷硬。不過章鶴當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無害,趙相言眼下對他只有防備和利用,也沒有因為單方面中止“戀情”感到抱歉。
“看什麽呢?”章鶴睜開眼,像是早就醒了。
趙相言也不尴尬,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你說你好好一帥哥,不去結婚生孩子,搞什麽同性戀啊?”
他本意是想旁敲側擊告訴章鶴他倆沒戲,別指望了。沒想到章鶴全然不在意,坐起來摸到床頭櫃上的手表,一邊戴一邊說,“這還是第一次聽你誇我帥,看來我們回到從前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相言覺得這人就是個笑面狐貍,狡猾得很,暫時還是不要主動出擊比較好。
“柯衍。”病房門開,秦沛容笑意盈盈提着保溫桶進來。這會才剛六點,趙相言還不知道柯衍家住在哪,好奇她是幾點起來準備的這些。
“我還擔心你們正睡着,剛好,快趁熱喝,章先生也一起吃,我準備的多。”
保溫桶被打開,裏面同樣是菜粥,但比起外面買的好太多。青菜切得很碎,粥一看就熬足了時間,軟爛粘稠,米香四溢,趙相言被熱氣一熏,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想蘇韶韻了。
“怎麽哭了?”秦沛容趕緊抽了張紙給他擦臉,“是不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了?”說完擔心地看着章鶴,章鶴也不知道他突然哭什麽,但這樣子他也說不準是不是恢複記憶。
“沒有。”趙相言低聲回應,心裏埋怨這身體太敏感。他吸了吸鼻子,開始盛粥,“謝謝阿……謝謝。”
當着秦沛容的面,他既叫不出阿姨,也叫不出媽。
小的時候被他哥揍了,他就會抱着蘇韶韻哭,眼淚三分真七分假,連趙康成這個做父親的看着都心疼。後來長大了,全家人都寵他,他就沒再掉過眼淚,也不是個愛哭的人。
秦沛容送完飯匆匆離開去上班,章鶴問他,“你哭什麽?”
趙相言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失憶患者,也不打算這麽快和他攤牌,戳着碗收起難過,“感動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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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鶴聽他扯淡,沒再追問。
康複期可長可短,完全在于個人身體素質和複建訓練。趙相言多餘擔心,章鶴終歸還要工作,即便是在他昏迷期間也不是一直陪着,他醒來三天後,章鶴就請了護工來照顧他,不怎麽出現在醫院了。
畢竟有自己的公司,在醫院的三天積攢了許多工作,一時忙不完,趙相言剛好樂得自在。
秦沛容每天雷打不動地來給他送早餐,每次都來去匆匆,趙相言跟這個陌生的女人完全沒話說,除了謝謝,就是沉默。他知道這個女人每次都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大概是過去的不堪言,現在的太陌生吧。
除此之外,別的時間他基本都是一個人,後半個月護工也不怎麽需要。
規律的作息,超量的運動,不出半個月,他的身上就有了薄薄一層肌肉。同時他也發現,身體各處有着深淺不一的傷痕,不知道柯衍之前遭遇過什麽,這些傷早就不疼了,就是看着讓人心驚。
他要盡快恢複健康,沒有任何娛樂的東西也不覺得無聊,他不敢放任自己的精神松懈,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巨大的悲傷就會将他包裹。有些事他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敢想,痛苦和焦慮随時都能将他擊垮。
一個月後。
章鶴準時接他出院。趙相言還挺納悶這人居然一次都沒再來過,以致于章鶴看到他時,足足愣了一分鐘。
不怪章鶴會驚訝。
眼前的柯衍微昂着頭,穿着款式普通的運動裝,估計是他自己要求,頭發被剪得很短,露出明朗五官,明明是同一張臉,眉宇間卻不見了從前的怯懦,目光堅定深邃,眉毛微微上挑,被章鶴盯着看,也毫不躲閃,就是有點不耐煩。
“你也失憶了?”
開口還帶着點痞氣,章鶴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柯衍有沒有可能,并沒有失憶。
他無法解釋柯衍的變化,這一個月時間他雖然忙得顧不上過來,但不是沒有思考過柯衍身上奇怪的地方,暫且不說他醒來後的胡言亂語,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應該最是沒有安全感,可能會慌,會怕,會和從前不一樣,但絕不會沒來由的自信。
底氣不會憑空而生,更何況從前的柯衍根本與這個詞無緣。海邊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對這個有些腼腆內向的男孩頗有好感。他向來喜歡安靜的人,而且一眼就知道,即便柯衍不是個彎的,要掰彎也不會太難。
他主動靠近,聊天,交往,向被生活所迫的孤僻少年伸出援手,贏取信任。他十分清楚,柯衍從他這裏汲取了珍貴的快樂。
可現在這一切好像忽然被擦去了。
“走不走啊我說?”
前面的人回頭催促,下巴揚起,說完也沒等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了。
這不可能是他喜歡的那個柯衍,章鶴心想。
但又如何說得通呢?
烈日灼灼,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趙相言一估摸,應該快要放暑假了。
路上章鶴始終沉默,趙相言一時也想不出問點什麽,大概是他對這個人本身興趣不大,越早擺脫越好。
“最近還在放假,你抓緊時間補補課,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打給我,這是給你的手機,你媽媽和我的號碼已經輸進去了。”
章鶴遞過來一只黑色的新款手機,趙相言毫不客氣地收下,打開查看裏面的常用軟件,“我爸媽離婚了?”
“嗯,你爸欠債,跑了。”
“哦。”趙相言沒什麽感覺,車一停,他推開門下去,擡頭,然後愣住。
“我住這?”
“是。”
面前是只有四層高的老式住宅,牆面刷了層劣質塗料遮掩內裏的破舊,電線從四面八方彙聚成一疙瘩挂在牆邊搖搖欲墜,靠近樓門入口的地方貼着五顏六色的求醫小廣告,厚厚幾層,專治窮病。
前兩天下過雨,地面坑窪泥濘,還有袋不知道從哪家扔下來的垃圾。有個中年男人出來,瞥他們一眼,朝旁邊擤了把鼻涕,搓搓手走了。
趙相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欲哭無淚。
這個城市竟然有這樣的地方嗎……
他的各種反應被章鶴盡收眼底,“快進去吧。”
進什麽進!他才不要住這種地方!趙相言轉頭就要走,被章鶴一把拽住,“你去哪兒?”
“關你屁事!”從醒過來直到現在,他才真的認識到自己不單單是重生了這麽簡單,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不同的人,更是天差地別的生活,甚至人生。
他萬一再也回不去了呢?
趙相言忽然甩開章鶴的手,拼了命地往外跑,好像只要逃離這裏,就能擺脫這種被強加的命運,扔掉這幅不屬于他的軀殼,做回真正的趙相言。
“喂!你放開我!”
章鶴幾步追上将他攔腰抱住,不怎麽費力地拖了回去。柯衍家在一樓,鑰匙秦沛容幾天前交給章鶴拜托他送柯衍回來。章鶴一手箍着他一手開門。
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趙相言捂鼻子的功夫,已經被章鶴拖進屋,門砰的一聲在身後合上,然後是咔噠一聲響。
趙相言剛回頭就被拽進一個懷抱迅速翻身将他壓在門上。他這幅身體素質太差,章鶴制住他輕而易舉。
“你幹什麽!”秦沛容為什麽這麽放心把鑰匙給他,趙相言後悔沒跟秦沛容多說幾句話,好讓她遠離這個人。
“你覺得我要幹什麽?”章鶴的聲音很輕,也很暧昧,還有點故意,“床都上過了,你還別扭個什麽勁啊?”
說罷偏頭作勢要吻他。
“你要是敢親我,信不信我咬死你?”
嘴硬心虛,趙相言幾乎做好了待會就去刷牙的準備,章鶴卻停在近處輕笑一聲放開了他。
今時不同往日,趙相言心說有本事你再給我三個月,看我不卸你一條胳膊,然而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坐到了離章鶴最遠的地方。
“你不是柯衍。”門外和剛才的反應都讓章鶴無法繼續視而不見,柯衍顯然是有其他記憶,唯獨沒有和柯衍自己相關的,章鶴其實什麽都不确定,說出這句話自己也覺得荒唐,但未嘗不是一種試探,“你是誰?”
如果之前趙相言還抱着和章鶴攤牌的想法,那現在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記得了,是你們說我叫柯衍,所以現在又不叫了嗎?那我是不是不用住這了。”
章鶴靠着沙發,一雙眼寫滿懷疑,但兩人都藏得深,誰也占不到上風。
過了一會他起身環視一周,像是剛才這出沒發生過,“這幾天就別出門了,在熟悉的地方能幫助恢複記憶,你媽媽晚上回來可以好好跟她聊聊,你們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有什麽需要給我電話。”
章鶴交待完,走得幹脆,門口很快響起車子發動的聲音,趙相言拉開門望了望,這人就這麽走了?
那剛才演混蛋是幾個意思?
不過人前腳走,他後腳就在家裏一通亂翻。這地方他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他現在總算是能跑能跳的自由身,要立刻馬上離開這裏!
好不容易翻出幾百塊錢,他出門打車報了個地址,一個小時後來到熟悉的地方,卻被門衛攔住。
“沒人?他們搬家了嗎?”
“出國了,房子空了大半年,短時間應該都沒人。”
趙相言出了滿頭的汗,心卻瞬間涼了一半。他擡頭看向林立的樓群,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拔腿就往外跑。
一想到接下來的場面,他短暫地興奮了幾秒,像是給這不幸的身體和嵌在裏面的靈魂同時打了一劑強心針,終于活了過來。
門鈴聲響,不再是無人回應,裏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上,他像是根點着的火箭,蓄勢待發,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就蹿到了對方身上。
“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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