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雲海省公安廳, 文钰怡辦公室內。
文钰怡目前對是否跟祁臧合作顯然很有疑慮,并不打算把她那邊查到的信息進行共享。祁臧一提,她就拿血莺說事兒。
好在祁臧身邊還跟着一個舒延。
舒延對文钰怡道:“文隊你好, 之前見過。”
“你就是淮海省派來……搞經偵的那個?”文钰怡皺眉。
舒延點點頭:“咱們淮海省省廳的劉洋副廳刑警出身,後來做起了經偵, 破獲了多起經偵要案,經驗極為豐富。雲海省莊廳長極力促成兩省省廳的合作, 這便由兩省共同出人成立了經偵專案組。
“劉副廳那邊還有要案要盯,走不開,這就派了我先過來。現在經過我的調查, 梅欲馳可能是一個重要證人,請允許我和祁隊對他進行一些問詢工作。
“我們也不把人帶走, 只是要借一下你們的問詢室。不過你們問詢室自帶的攝像設備需要關閉。我們自己帶來錄像設備。”
舒延向來都不是一個情商高的,祁臧本來還想跟文钰怡再友好協商一下,畢竟從來之前的電話溝通來看, 應該還是有戲的,她擺下馬威,無而非只是還有點介意血莺的事兒,但等她氣兒撒完,也就該好說話了。
哪知舒延接下來直接來了句:“你這裏要是說不通, 我們直接去找莊廳……”
祁臧、文钰怡:“…………”
最後文钰怡黑着臉同意了。
祁臧瞥一眼她臉色, 知道這兩邊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片刻後, 問詢室內。
肥頭大耳的梅欲馳頗有些懵逼地看着走進來的兩位警官。
他開口道:“該交代的,我都交代的!我真不知道王瑪麗是怎麽死的!我是真心想把她讨為老婆的!我們結婚儀式都做了!我怎麽可能殺她呢!我出差了三天,回來她就不見了!”
Advertisement
祁臧對分屍案本來就保持着關注, 這會兒見他主動提, 幹脆順勢問了下去:“你和王瑪麗結婚了?那為什麽民政部那裏查不到相關信息?”
“我說的不是法律上的結婚。是……是一個老道士主持的婚禮, 拜天地的那種。天地認為我們是結婚的。”梅欲馳道,“警官你可能不理解……但我真不是故意迷信的。實在是有鬼搞我。”
“行。那算你們是夫妻,那你老婆失蹤了,你不報警啊?”祁臧問。
梅欲馳搓了下手:“那不是……你們不都知道了嗎,人是我買來的。我……我要是報警了,你們一問,這不就……”
後來梅欲馳反而嘆了一口氣。“哎,年初我原來那個老婆病死了,我一直噩夢纏身。新找的王瑪麗,她生辰八字很旺我,道士說她陽氣重、命硬,能幫我克走我老婆的靈魂……誰曾想,她也死了。”
“她命硬?”祁臧冷冷一拍桌子,“你別告訴我,你聽道士說她命硬,就敢把艾滋傳給她!”
“這、這……”梅欲馳面露幾分難堪,勉強為自己辯駁了句,“我戴了套的,我也不知道……後來發現問題,我也帶着她去服用阻斷藥了,只不過可能超過了24小時……哎,我也不想讓她死了呀!”
祁臧問:“你沒有想過,你身體之所以不适,不是什麽鬧鬼,是艾滋病的影響嗎?”
“我……可你說奇了怪了,娶了王瑪麗後,我還真的好了。”梅欲馳說,“不過……诶,這些問題,怎麽又問我一遍?那個文警官不是說要去我家查一查,看看有沒有人給我下毒嗎?”
嗯?文钰怡為什麽要查這個?
她那邊的專案組是負責四色花的舊案的。
難道,她懷疑四色花故意給梅欲馳下了毒,讓他以為家裏鬧鬼,再設計為他引薦了一位道士給他,目的就是讓他娶王瑪麗?
這樣一來,王瑪麗身上的故事可能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一開始她的确是商博然從山村裏買出來的。
但從她很可能是被四色花殺人滅口的角度考慮,她有可能是四色花派到梅欲馳身邊當商業間諜的,目的就是獲取懷望科技的情報。
思及于此,祁臧與舒延對視一眼,問梅欲馳:“文警官主要負責的是王瑪麗之死的案子。我來問你別的。”
梅欲馳很詫異。“我身上還有什麽好問的?”
祁臧再一拍桌子。“別裝傻。跟清豐集團的關鴻文搞了什麽,你自己清楚!”
梅欲馳面色蠟黃,也沒什麽氣勢,根本看不出是錦寧市混得很好的投資人。色字頭上一把刀,他估計就是被那些亂七八糟的病搞成這樣的。不過他腦子還沒壞,很快反應過來。“你們是經偵?”
舒延點頭,嚴肅道:“我們有合理理由懷疑你跟清豐集團勾結,惡意做空懷望科技。”
“冤枉啊,懷望科技是我二十年投資的公司,是我的半個兒子,我看着它成長起來的!我怎麽可能……”
梅欲馳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最近的事情,我知道了,也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我、我也被擺了一道!我只是把股票借給了關鴻文,誰曾想……那會兒我剛和王瑪麗結婚,我身體一下子好了,我覺得她是真的旺我,我一時糊塗,就什麽都聽她的,我……警官你想想,我這才是血虧啊!”
梅欲馳給關鴻文借出懷望科技的股票的時候,每股價格29元,他借了600萬股;關鴻文借到股票後,慢慢在市場上放量,以29元左右的價格賣了出去。
現在懷望科技的股票已降至10元,并還有逐步下降的趨勢,關鴻文如果現在從市場上以10元每股的價格買回37萬股,還給梅欲馳,那就是淨賺1.14億。但關鴻文還沒有徹底收手。等懷望科技股價進一步降低,他會賺得更多。
“你否認你跟關鴻文達成過協議,類似于做空得的錢,他給你多少分成?”舒延問他。
“真的沒有!”梅欲馳道,“你們不知道我之前被鬼纏的時候精神有多崩潰!關鴻文送了個王瑪麗給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說了……
“哦對,他有跟我簽協議,但不是所謂的分贓,是他在美國那邊子公司的優先入股協議。他說清豐致力藥品研發,在美國設了研發基地。
“确實,在你們眼裏,懷望和清豐是競争對手,最近都致力于老年癡呆的藥物,實際上兩邊的方向是不同的。懷望研發的主要是保健大腦類的,對延緩老年癡呆有一定幫助,但不能當真正的處方藥使用。
“可清豐關鴻文給我看了他們在美國投資的一家研究所的數據和論文,那邊和一個大學的研究院合作,是真的有了突破性進展,只不過目前還有一些技術層面的問題沒有解決。
“懷望科技之所以走到今天,是有企業良心的。如果兩家公司能合作攻克老年癡呆這個世界難題……懷望何樂而不為?它完全可以和清豐合作!關鴻文也有這樣的意思!這才有了我和關鴻文談判的基礎!
“就算不談那些人文關懷的東西,光說錢,關鴻文給我的項目計劃書也絕對靠譜,按它的規劃,他們在美國開的子公司是可以順利在納斯達克上市的!按我投資眼光看,絕對是值得投的!我是真的動心了!我出借股票,确實也是為了争取這個投資機會。”
“也就是說,你認為自己是被蒙在鼓裏的。你同意出借股票,一是因為王瑪麗的枕邊風,二是因為他們許諾了你美國藥品研發公司的入股權?”舒延再向他确認。
“是!我真是被坑了!”梅欲馳皺眉道,“這麽多年,投資上我還沒看走眼過……實在是我老婆死了,我被鬼纏身,精神不好……”
“要證明自己清白,那就好好配合我調查。”舒延道,“最近我會派人密切監視你。希望你不要給關鴻文透露任何風聲。”
“不會的!真不會!”梅欲馳道,“我是真血虧!我會配合你們的,我也想挽回損失啊!”
·
對梅欲馳問詢完畢,該了解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舒延回這邊的臨時辦公室,祁臧準備開車回市局。
兩人臨分別的時候,舒延叫住祁臧問:“對了……謝橋最近怎麽樣?”
“挺好。”祁臧說到這裏,想起什麽,神色不由變得有些深沉。
舒延問他:“怎麽了?”
“去你辦公室聊聊。”祁臧看着他道。
5分鐘後,舒延把辦公室門關了,坐到椅子上,對祁臧随意道:“要喝水什麽的自己倒啊,我就不招待你了。”
“啧。”祁臧長腿一邁,大喇喇坐在了他的對面,“你人緣真的很不好吧?”
“少埋汰我。”舒延問他,“你怎麽了?欺負小辭了?不對,那是他欺負你了?”
“少來。說正事……”祁臧問他,“當年,是劉副廳親自去接的小辭去淮海省?”
“是。”舒延道。
“他是怎麽确認,他找的人就是井望雲的?”祁臧問。
舒延變得嚴肅了。“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問問具體的情況。”
“齊主任你認識吧?你們市局的。”
“認識。”
祁臧記得,上次還是齊鈞齊主任幫許辭圓了DNA的事。
“齊主任跟井安康是同學。兩人從學生時代就認識。齊主任算是看着小辭長大的,也是他親自為葉岑做的屍檢。是齊主任親手将小辭交給劉叔的。他怎麽會認錯呢?”
舒延看向祁臧,“不是,你問這個,到底幾個意思?發現什麽了?”
祁臧只問他:“有經過其他的檢驗手段嗎?比如DNA。”
“這我不清楚。我可以再問問劉叔。只是你這……”
舒延上下打量祁臧幾眼,眉眼裏顯然有了不悅,“你別告訴我你在懷疑小辭。他的性格我清楚,以前就不好相處。經過八年前的事,他更敏感多疑。我看他對你挺信任的。要是讓他知道你背地裏……你該不會是中了四色花什麽挑撥離間的計了吧?”
“我當然沒有懷疑小辭。我如果懷疑,不會來問你這些問題。只是有些疑點,我想确認一下。”祁臧道。
“我不認為他的身份會有問題。四色花沒有必要拿一個中學生來做文章吧?他什麽都不知道。”舒延再打量祁臧幾眼,“诶,我說你現在和許辭到底……”
“就普通同事關系。這事兒你也不必再問劉副廳。我心裏有數了。先走了。”祁臧起身要走,想起什麽又回過頭,“你說小辭以前難相處?可我聽他說,是你撞見他在……在看那本漫畫後,主動疏遠他的。”
舒延立刻反駁:“我哪有疏遠他?我、我是……确實,我一開始有點吓到了,躲了他幾天。可幾天之後,我找他了呀。結果跟我玩冷戰的是他。是他覺得,我對他感到了介意,所以主動想跟我劃清距離……
“不是,你忽然發現你當好兄弟的人是……多少有點吃驚吧?我回過神來後,也沒對他有意見啊,結果他就……所以我說,他敏感得很,脾氣也非常不好。”
“那你當時對他——”祁臧到底是好奇的。
這無關于嫉妒或者醋意。
他只是好奇,好奇他沒參與到的那部分有關許辭的人生裏,他都有着怎樣的經歷。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連許辭過去每一天過得開不開心都想知道。
他忍不住想,那會兒的許辭應該是很難過的。
忽然發現自己的性向,那個年紀的男生本就容易陷入彷徨。何況他還被一個好不容易當朋友的人疏遠了。
思及于此,祁臧忍不住又補充了句:“你當時确實做得不合适。許辭疏遠你,不是因為他脾氣不好。他是怕你誤會他喜歡你、繼而會對他的靠近感到惡心。”
舒延陷入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中多了些怔愣的神态。
許久之後他摸了一把臉,再看向祁臧。“祁隊,你是不是特別好奇,我有沒有喜歡過許辭?”
聞言,祁臧立刻皺眉。
舒延又道:“當年,我并不是覺得他惡心,我只是覺得自己無法面對他。因為……當在知道他喜歡的可能是男孩之後,我腦子裏忽然就有了一些……可以稱之為龌龊的聯想。以至于我很厭惡那個時期的自己。我怎麽敢繼續接近他,讓他知道我在想什麽?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喜歡過許辭的。
“其實要不是今天你開口,我還不知道我倆這個結,背後的原委居然是這樣的……你看,我倆這誤會能誤會十幾年,雙方都沒有想過要主動說開、或者主動去解釋……
“這就表示,他不是特別在意我,而我也似乎沒有特別想要争取他的心,或者說,當時的我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居然會喜歡一個男生。無論如何,即使後來總算敢面對我自己的內心,我也無法彌補那段時間對他的虧欠,那麽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至于十幾年後的現在,我發現我還是會對姑娘動心。那麽,當年或許我所謂對小辭的喜歡,應該只是青春時期的荷爾蒙作祟。
“如果我當時邁出了那一步,而小辭又恰好對我有意思,也許這一切不會僅僅停留在荷爾蒙作祟。但那個階段過去了,我沒有邁出那一步,也就永遠不會再邁出了。”
祁臧聽明白了。“難得你向我傾訴內心……這算是傾訴吧?”
“算吧。總之,現在我對小辭沒有那些有的沒的。你大可放心。我也希望你告訴他,免得他覺得我膈應。”舒延道,“我現在當他就是位值得信任的故友和同事,也當他是我半個弟弟。所以祁臧……
“你記挂了他八年,你跟當年的我不一樣,不是什麽一時荷爾蒙作祟。那麽我希望你堅持到底。其實盡管不想承認,但我看得出……小辭對你,跟對別人是非常不一樣的。你別辜負他的信任。你是個聰明人,別跟我有一樣的後悔。”
·
時間走至周二。
許辭開完部門晨會回到辦公室,斷掉公司的無線網,用自己的手機流量連接起一臺私人電腦,查閱跟袁氏地産有關的資訊。
結果無需他搜索,各大網站的頁面、微博等等,鋪天蓋地,全是袁氏地産相關的新聞。
——據說有兩個人因為袁氏地産跳樓自殺了。
新聞顯示,袁氏地産開發的仙居苑成了爛尾樓,很多人的錢要不回來,為一套房子打上所有積蓄的他們,不得已住進了爛尾樓裏。
自殺的兩個一男一女,新聞上寫的都是化名,一個叫小王、一個叫小柳,暫時不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兩人都是爛尾樓的住客,一個住在8棟,一個住在19棟。
第一個跳樓自殺的人是小柳。
有個叫小霍的程序員住在19對面的18棟,曾于晚上10點半左右目睹了小柳從七層樓的陽臺上跳下來。
此事怪就怪在,小霍目睹這件事,跑下樓,卻發現她的屍體不見了。
小霍報了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連夜趕來,從地上的血液裏提取了一部分帶回去化驗,但忙活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小柳的屍體。
以至于大家只能推測,小柳沒有死,自己離開了。
可且不說從七層樓上跳下去不死這件事有多麽荒謬,第二天一大早,袁氏地産總部大樓門口就被人潑了紅漆。與此同時,那裏的玻璃、地上,四處貼着照片。照片從不同角度拍了很多張,拍的全是小柳的照片——
布滿血液與腦漿的後腦照片,露了半個後腦的側臉照……最恐怖的是她的正臉照,她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像是有無盡的冤要訴。
新聞、微博上的圖片全都打了馬賽克,許辭看不清楚,但從記者們的報道來看,死者瞳孔已放大至邊緣,皮膚也呈灰白色,俨然已經死了。
就是不知道,在小柳跳樓後,把她屍體拿走的人是誰,又是誰拍了她的諸多照片,将之貼在了袁氏地産的大樓前。
無獨有偶。當晚,又有一個化名阿正的姑娘正在爛尾樓的陽臺上,一邊聽歌、一邊跳舞。生活太苦,她這麽做權當自娛自樂。
就在她跳舞的時候,感覺前面那棟樓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
愣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有人跳樓。可從陽臺上往下看,根本什麽也看不清。這是爛尾樓小區,她家沒通電,用手電筒和太陽能臺燈照明。這樣的小區裏自然也不可能有電燈。
阿正住在5樓,對面跳樓的人是從5樓往上的地方往下跳的,按理來說不死也是摔殘了。
可當阿正下樓,依然沒有看到任何屍體。
不比小霍,她沒有立刻報警,而是尖叫一聲跑開了,決定去網吧住一夜。
網吧的老板人還不錯,看她驚慌失措地跑進來,以為她被人欺負了,便主動上前跟她搭話,說要帶她報警。
阿正把她看到的情形說出口,兩人一起去報了警。
又有人自殺、屍體居然又不見了。
這件事引起了民警們的注意。
可找不到屍體,他們毫無調查的頭緒。
至于次日一早,袁氏地産的門口就又出現了一堆新的照片。
這回的照片照的則是小王了。
比起小柳,他稍微不那麽吓人一些。按照記者們的說法,他倒是沒有死不瞑目。不過他手臂整個摔變形了,大概死前也受了莫大的苦。
記者們做了簡單的調研,這兩個人在同一個維權群裏,他們多次找袁氏地産要錢無果,最近在商量一起湊錢打官司、又或者去上訪、找媒體曝光。
但他們的努力大概都是徒勞的。
他們看不到希望,走投無路之下選擇了自殺。
那個把他們的屍體藏起來、去袁氏地産辦公大樓貼照片的人,或許也是維權群裏的一位。
他把那些照片放在袁氏地産門口,就是讓這件事引起記者的注意與報道、最終讓輿論這把火燒起來,逼袁氏地産解決其他人的問題。
“或許可以把小王、小柳這兩個人稱為英雄。他們的自盡,一方面是走投無路、心生絕望;另一方面,他們是在為其餘幾十個被迫住在爛尾樓裏的群衆們發聲。
“目前已及時聯系袁氏地産,不過對方拒接電話、也拒絕接受任何采訪。本報記者會繼續跟進此事,随時為大家帶來最新報道。”
這是許辭看到的那篇新聞的結尾。
恰此時,祁臧發來了消息:[在忙]
許辭拿起手機回複:[發現了一起很有意思的案子]
複制新聞鏈接,許辭給祁臧發了過去,并附言:[我總覺得,這案子不是自殺那麽簡單]
祁臧:[如果不是自殺案,那得是連環殺人案了]
許辭:[做好加班的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