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有猛虎, 細嗅薔薇。
這是一直以來許辭對祁臧的評價之一。
祁臧看上去吊兒郎當不着四六、尤其是學生年代,但其實心細如發、有着常人所沒有的敏銳與洞察力。
再者, 祁臧其實是個很謹慎的人。有時候看上去他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從來不會沖動行事。
許辭恰好與他相反。旁人眼裏他是規規矩矩上學、最聽老師話的那個人,但做出常人意想不到的舉動的,反而是他。
所以那日兩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許辭實在萬萬沒想到祁臧會說出那種話。
如果祁臧堅定不移地認為“謝橋”就是許辭,在察覺到法醫齊鈞可能和許辭有某種關聯後、在可能在公安機關打聽到些許消息後,他會怎麽想?
在他的視角裏,自己要麽是勾結了齊鈞的叛徒;要麽在清豐集團做卧底、或者線人。
如果是前者, 自己是祁臧要抓捕的罪犯;如果是後者, 出于紀律, 他該裝傻充楞,與自己保持距離、不越雷池一步。
無論是這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 按祁臧的性格, 都不該說出那種話。
是不是自己哪句話真把他刺激到了?
許辭實在不理解。
再者,在許辭看來,因為八年前自己忽然消失, 祁臧會産生一種意難平的感覺。意難平導致他放不下, 這才會在重逢之後老抓着自己不放。
當然這背後一定還有他對自己的同學兄弟情誼。
但也應該僅止于此了。
許辭不認為他對自己有多麽深重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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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大學期間兩人朝夕相處四年, 祁臧半句暧昧的話都沒說過。
再比如,八年後的現在……他不确實也去參加相親了麽?
把祁臧深愛自己以至于八年都難以忘懷的可能徹底排除,許辭難免思考,祁臧這會不會是在故意出言試探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這樣, 這表示他其實不确定“謝橋”到底是不是許辭。
這樣情況下, 他剛才那話, 就難免顯得有些輕浮了。
而萬一他真對那個叫“謝橋”的動心了……
不是,他才認識謝橋幾天啊?
不遠外的小舞臺上,幽藍色的、粉紫、粉白色的燈光不斷交替變幻,幹冰制造的煙霧缭繞,被光染成了夢幻般的色彩。
臺上的琴手在彈一首叫《複刻回憶》的鋼琴曲,曲調裏自帶的悲憫又将那夢幻般的布景籠上了一層悲傷。
在這樣的曲子裏,許辭慢慢盤算、推測着祁臧問那句話的動機。
然後他很平靜地開口:“上一秒還在難忘舊人……現在就問我這種話?祁警官未免太過随意。”
祁臧不理會他話裏的刺,很快抓重點地笑着問他:“你沒有說你不能接受男人。所以我還是有機會的?”
許辭:“…………”
——他到底要搞什麽?
擾亂心弦的鋼琴曲總算結束,許辭站起來。“我去上個廁所。”
祁臧眉毛一挑。“你該不會要尿遁吧?”
許辭面不改色:“你說笑了。”
之後許辭果然去上廁所了。
十分鐘後祁臧收到他的微信:[公司有急事,我去加班了,先一步離開。抱歉。]
祁臧握着手機,瞬也不瞬地看了這幾行字好幾分鐘,然後笑了。
——啧,還真跑了。
怎麽好像搞得自己在欺負他一樣?
·
在那之後有兩周時間,兩人都沒再聯系。
周六的晚上,忙完工作的許辭拿出手機翻通訊錄,看到“祁臧”兩個字後停頓了一下。
點開來,對話框還一直停留在兩周前他給自己的那句回複:[收到。路上小心。]
所以他那話果然不是真的。
許辭面無表情合上手機,之後照例服下一顆安眠藥,睡覺。
當晚許辭做夢了。
夢裏有許多緋色的櫻花,它們先是長在道路的兩邊,其後漸漸凝聚成一棵大樹,風來,滿世界都是緋紅花瓣。
花瓣一片一片地在夢境世界裏零落,最後整個世界剩下一片荒蕪的雪白,只除了四枚花瓣。
四枚花瓣開始緩緩旋轉,它們變得越來越紅,漸漸凝結成了血紅色的傷口,成為了一個人口腔內壁上的花紋。
畫面裏随即出現一個渾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女人。
那是許辭的母親葉苓,她死了緬甸。
當年,還在念高一的、只有16歲的許辭,和父親一起從緬甸接回了母親的屍體。
對于兇手,緬甸警方始終只有一句回複:“尚在調查。”
許辭父親沒有辦法,只能請了當法醫的老同學齊鈞幫忙進行屍檢,能找到多少線索算多少。
齊鈞判斷,葉苓死于心髒中刀引起的心包填塞。
此外,他還發現一個關鍵線索——葉苓的口腔內壁右側有着一個奇怪的、四個花瓣狀的傷口結痂。
對此,齊鈞道:“葉苓身上有多處傷痕,推測死前曾和兇手發生過慘烈的搏鬥。她一直、一直在勇敢地求生,只可惜……
“我猜測,搏鬥過程中,她咬過兇手的手指,咬得非常用力。兇手的手指上有一枚有四個花瓣狀的戒指,這才在她的口腔內壁留下了痕跡。我已想辦法提取到了兇手的DNA,但數據庫裏并沒有能匹配上的。”
齊鈞特意拍了葉苓口腔內壁的照片做留存。
那些傷痕的印記,許辭早已記了個清清楚楚。
他沒想到的是,時隔多年,那日他中午在北水店樓下,會意外看見一個男人手上疑似戴着那樣的戒指。
——那是朱秀的男朋友。
·
醒來的時候許辭有些頭疼。
起床後他照例做了精致的早餐、再喝了一杯手搖咖啡。
處理了一天的工作,時間走到晚上,許辭開車前往一個叫華庭別墅的地方。
華庭別墅雖然是別墅區,但離市區已有50公裏之遠,房價低了數倍不止,并不算多高端的存在。
別墅修的是小歐式風格,頗有些異域情調,倒是很受中産們的青睐。
不過背後的開發商很小,後續的管理工作也就非常一般。有的業主把房子租給了劇組拍戲、有的租給了做婚紗照的、還有的買下來做設計工作室……來往這裏的人員因此非常雜,導致很多業主不滿意,但物業也根本沒法處理。
許辭去這片別墅區,為的是找白雪。
四天前白雪剛從看守所出來,許辭去見過她,幾經接觸下,算是基本取得了她的信任。
白雪昨天給他打電話,表示想起了一個“姐妹”,或許跟許辭的“暗戀對象”有關。許辭跟她約好當面談,兩人就約在了華庭別墅。
白雪其實是個小網紅,背靠一家叫風聲娛樂的網紅公司。
她的人設是往白富美去營銷的,經常在社交平臺上曬豪宅、曬別墅的後花園、曬米其林一類的高檔餐廳。
但其實所謂的別墅、豪宅,是公司用頗為便宜的價格租下來的辦公場所;所謂高檔餐廳,是公司組團拼的,讓手底下的員工擺拍而已。
白雪明顯是混的很慘的小網紅,真實生活與人設完全相反。她本身簽了網紅公司,公司又幫她簽了直播平臺,她賺的錢要跟平臺分、還得和公司分。逼不得已,她去迷醉KTV當了“公主”,偶爾出臺。
這次她被拘留、中斷了工作,公司安排了其他人頂替她,免得因為時長不夠、還要被平臺罰款。
按理說直播這條路她走不下去了。
但偏偏峰回路轉,他們公司最近吃起了女性題材的紅利,為此策劃了一個專題直播活動,這段時間投入了不少營銷費,為的就是把手底下的幾個小網紅做大、讓他們徹底紅起來。
白雪首先臉蛋長得的确漂亮;其次她太糊了、因為那種原因被拘留所的事完全沒有人八卦;最後她之前有段在街上打了一個男人一耳光的視頻在網上小火了一段時間,人設很符合公司這次策劃的主題。
于是她依然被選中了。
今晚白雪就會在華庭別墅的19棟直播。
她的工作會在晚上11點結束,約許辭在這個點見面。
來往這個別墅的人很多,去見白雪的時候還可能遇見她其他同事、甚至認識分屍案死者的人,所以行事小心謹慎的許辭在出門前依然給自己化了妝。他穿了黑色的長裙、還戴了黑長直的假發。
不過他并沒有把自己弄成美女。他上了比平時還重的皺紋妝,戴了大黑框眼鏡,借助高光和陰影把鼻梁往塌了去畫,還點了許多雀斑。
道路狀況比許辭預計得要好,許辭提前了半個小時到達。
将車停在離別墅稍遠一些、但能看到別墅的空地上,許辭在車裏等待,打算等到了約定的時間再去找白雪。
可往別墅瞥了一眼後,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偌大的別墅漆黑一片,并沒有亮燈。
白雪不是在直播嗎?
這種情況怎麽直播?
察覺到不妥,許辭迅速下車,撥打起了白雪的電話,并沒有人接。
很快許辭走到大門口按響了門鈴,然而也沒有人來開。
許辭正想強行開門的時候,卻見整棟別墅又一下子亮起了燈,并且是三層同時亮起的。
皺着眉,許辭等了大概兩分鐘,把手指放在了門鈴上,在他還沒來得及把門鈴按下去的時候,別墅一層的燈忽然熄滅了,二層三層的倒是依然明亮着。
所見一幕實在太奇怪,許辭又按了兩下門鈴,之後一邊繼續撥打着白雪的電話,一邊繞着房子走,試圖通過窗戶看一下屋內有沒有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別墅後方靠湖,有個後門、或者說保姆門,原本是供傭人們出入的。
許辭發現房門虛掩着,當即推門走了進去。
并不知道白雪是否出了意外、兇手又是否在屋中,許辭暫時沒有出聲。
進屋後沒多久許辭就聽見了啜泣聲。
辨認出這聲音正是白雪的,許辭暫放下心,開口問:“白雪在嗎?出什麽事兒了?”
“我、我……”白雪好歹回應了,但她的聲音充滿了驚恐。
這種驚恐有些不同尋常,并不像是她自己遇到了什麽危險,倒像是她在畏懼別的什麽。
“沒事兒吧?燈能開嗎?”許辭從後門往前走出一段距離,借着窗外的微光勉強辨認出這裏有一部室內電梯,應該能通往二層、三層,以及地下車庫。
拿出手機找了找,他看到了一排開關,伸手依次按下去,通向保姆門的走廊、樓梯口、往前右手邊餐廳、以及往前左手邊客廳的燈便一一亮了起來。
許辭略打量了一下房屋內部的結構便往前走去。
沒走出幾步他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察覺到不妙,許辭走進客廳,繼而被一大攤血吸引了注意。
客廳非常大,風格也十分割裂,連沙發茶幾都有好幾套。
這大概是供不同的網紅在網上炫富所提供的。免得大家的豪宅風格太過一致而露陷。
客廳北邊的一角是古典英倫風,乍一眼看過去非常華美——
天鵝絨窗簾,看起來貨真價實的壁爐,壁爐前方有一塊圓形的白色羊毛地毯,地毯上有一個黑色皮沙發,沙發邊配了一個半人高的迷你三角立式鋼制小茶幾。
白色圓地毯旁立着一個支架,上面放着一個攝像頭,就好像在通過它記錄着什麽似的。
攝像頭連接着一臺電腦,電腦放在不遠外的一個矮茶幾上,茶幾前後方分別是電視機和沙發,那裏的風格是截然不同的現代簡約風。
至于壁爐旁邊的立式鋼制茶幾上,則綁着一個男人。
他兩條腿伸長了擺在地上,身體被繩索與半人高的茶幾捆綁在了一起。
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血水流了一地,他的上衣、下身全被血染紅,原本白色的羊毛地毯更是幾乎辨認不出本來的顏色,它徹底泡在了血水中。
許辭本能察覺到了不妥。
一個人心髒中刀當然會出血,但不至于流這麽多血,以至于幾乎把地毯都全部染透了。
啜泣聲還在繼續。
那是跪坐在男人不遠外的白雪。
今天的她化了很精致的妝,頭發染成了金色、燙了大波浪,冷白皮的膚色,杏眼、櫻桃紅唇,長得像芭比娃娃一樣好看。只是現在她的臉、雙手上全是鮮血,滿臉寫着震驚、驚恐以及不知所措。
打量白雪幾眼,許辭戴上随身常備着的鞋套和手套,一路避讓着血跡走到那男人跟前,先後探向他的鼻息與頸動脈,确認他确實沒了呼吸。
之後他走到白雪身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白雪,發生什麽事了?”
白雪這才如夢初醒。
可看向許辭的時候她的目光依然顯得非常茫然。
只因許辭變了裝,她實在沒認出來。
許辭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是我,謝善。”
謝善是他那天在白雪面前捏造的名字。
見白雪依然恍惚,許辭又道:“幫朋友忙參加了一個群演,還沒來得及卸妝。
白雪總算反應過來了,一下子直起身子攀住許辭的肩膀,張開嘴,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先已經掉了下來。
“別緊張,發生了什麽事?”許辭問她。
白雪道:“幫我……幫幫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殺人!”
·
另一邊。
數個小時前,熬夜破了個案子的祁臧睡了一整個白天,傍晚時分在單身公寓醒來。
公寓就位于市區附近,面積不大,不過位于這種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總價也并不低,住在這裏的有很多搞金融和互聯網的高級白領。
小區內,盡顯小資情調的庭院中央伫立着數棟公寓,整體采用酒店式管理,健身房、烹饪課堂、瑜伽課堂、小型電影院等等應有盡有。
不過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祁臧家內部的裝修風格。
他醒過來睜開眼睛,入目全是金光閃閃的土豪金,盡管已經住了這麽久,他還是差點被閃瞎眼睛。
祁臧母親窮了一輩子,總算有錢了,在剛成為遷二代的那段時間很有暴發戶的風範,将浮誇奢侈之風發揮到了極致。
買了這間公寓後,祁臧工作忙,沒時間搞裝修,此事就全權交給了母親。母親的裝修風格自然是怎麽閃亮、怎麽凸顯貴氣,就怎麽來。
于是這股奢靡的暴發戶之風,就吹進了這間單身公寓。
在土豪金地磚、牆磚鋪就的浴室內,祁臧快速洗漱完畢,去樓下餐廳吃了個便餐,開車去到市局。今天輪到他和隊裏的幾個人值班。
在劉娜案後,他們隊又破獲了一起金店搶劫案。
周一,有一條很繁華的街忽然停電了。那裏有五家金店。趁着電子防盜裝置等失效,有盜竊團夥連盜四家、再去到第五家店的時候,恰逢店家的備用發電機起效,于是暗偷變成了明搶,混戰中老板肚子被捅了一刀,萬幸沒把命丢掉。
商業街監控齊全、幾名嫌疑人留下的線索非常多,破案不難,但抓捕就頗有些費力氣了,祁臧帶着李正正、柏姝薇等人持槍出警,算是很英勇地在沒開槍的情況下把人全部逮住了。
不過祁臧肩膀上也挨了挺重的一刀,去醫院縫了好幾針,沒多休息就馬不停蹄回市局上班。
周六晚,祁臧到達辦公室的時候,大家正在愁金店案的結案報告。
這回的案子并不複雜,不過涉及的受害者、嫌疑人都很多,全部敘述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負責結案報告的部門叫刑偵三支隊辦公室,辦公室裏的職員基本為文員、不需要跑現場。他們主要負責犯罪案例統計分析、各類協查通報的出具、又或者工作總結、員工檔案管理一類的工作。
祁臧到的時候,正碰見辦公室一個叫袁子聰的小男生在圍着柏姝薇轉。“薇姐姐,你們追到清風巷……這個地方、對對,就是這裏的細節,再告訴我一下?”
“明白了。薇薇姐可真好!我可真佩服你。一個姑娘趕拿槍去追歹徒。不像我,我只敢幹點文職工作……”
祁臧坐下後不久,袁子聰被李正正趕走了。
柏姝薇很鄙夷地看着他。“你對人家那麽兇幹嘛?”
“哪有男生說話那麽惡心啊。”李正正果斷道,“有個詞兒是什麽來着……我想想……哦,對,綠茶!他是男綠茶!”
“什麽男綠茶?你有病吧。人家那是年下小奶狗,姐姐姐姐地叫,多貼心啊?”柏姝薇道,“我心都快化了。你完全不懂。”
李正正:“不是柏姝薇你是直男吧,這都看不出來?”
柏姝薇:“???”
祁臧作為刑警的敏銳嗅覺又發動了,總覺得這倆小年輕不對勁。
緊接着他就想到了兩周沒聯系的許辭。
不是他不想聯系許辭,實在是這幾天都在熬夜蹲兇犯。
再說,看見肩膀上的傷,許辭會擔心吧?
于是祁臧什麽都沒說,直到現在。
他的感情都沒着落呢。年輕人着什麽急?
于是敲敲桌子,祁臧橫眉冷對。“幹嘛呢?!幹活!!!”
辦公室登時靜若寒蟬。
·
這晚祁臧一直在用電腦搜集跟清豐集團有關的資料。
也許董事長林懷宇跟老K結拜的傳聞不是捕風捉影,他有必要把這二十年來跟清豐有關的新聞、傳聞、流言等等全部搜集起來細細看一遍。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祁臧見縫插針,有空的時候就做。
時間走至晚上10點的時候,祁臧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側頭一看,果然是柏姝薇那邊傳來的光亮——她在玩手機。
祁臧又一拍桌子。“柏姝薇,摸什麽魚呢?!”祁臧嚴厲道,“敢在我面前摸魚的人還沒出生!”
“唉我去,知道老大你眼神好,但你這眼神也太好了吧。”柏姝薇開口道,“不過我這也不算是在摸魚。我在關注一起直播呢。我覺得這起直播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有意義的。不過盡管有字幕提醒,我還是老擔心年輕人、或者三觀沒有形成的小孩子被誤導。這有點偏激——”
“你等會兒。這是什麽直播,你說清楚點。”祁臧道。
柏姝薇便道:“直播殺人。主題叫‘渣男清除計劃。’”
直播殺人?
什麽玩意兒?
這是辦公室衆人心裏統一的疑問。
祁臧立刻嚴肅問:“瞎胡鬧還是搞真的?什麽情況?”
柏姝薇趕緊幫忙解釋:“假的假的,當然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平臺也不能通過審核啊。你們看這裏。”
舉起手機,柏姝薇給大家展示了直播頁面,只見屏幕上半部分寫着一大行警示——
【本視頻呈現的一切均為虛假演繹,均為類似影視化的拍攝手段,鮮血、刀具等均為特殊道具,不會對任何人造成任何損傷,請勿模仿】
“前陣子全國連續出了好幾起跟女性受害者有關的惡性案件,殺妻騙保的、女大學生被渣男PUA自殺的、一直被丈夫家暴的妻子離家出走遇到車禍的、還有前夫殺了前妻的……
“就有個叫安妮的網紅就組織了這場直播活動,直播內容是姑娘們拿起武器來懲罰渣男,其實是鼓勵姑娘們強大起來的意思。
“我之前一直是安妮的粉絲來着,她長得真漂亮,雖然不是什麽大主播吧……但我覺得她挺真實的,并不虛假,也實在是特別可愛,長得跟洋娃娃似的……我一直以為她是一個真白富美,不過……”
李正正看出了她的猶疑,問她:“看來你是塌房了啊。她怎麽了呢?”
“咳……上次咱們不是去迷醉KTV唱歌,意外支援了隔壁掃黃隊辦案嘛。抓了一個叫白雪的姑娘。我發現她就是安妮。我算是看出來了,她都是被公司包裝出來的。白富美人設是假的,所謂她策劃的這起活動……應該也是公司的安排。”
李正正:“…………”
祁臧再敲敲桌子。“這直播具體是怎麽回事?”
這場主題名為“渣男清除計劃”的直播一共有六個人參加,三男三女、兩兩搭配組成了三組,對外宣傳是他們會在三個不同的地點分別進行直播。
其中三個男生分別代表了三種不同類型的渣男,包括“陰魂不散前夫哥”、“PUA男”、“軟飯家暴男”。
最初的直播計劃是,三個女生會通過直播的方式“謀殺”他們。
“為什麽女性會選擇拿起屠刀殺人”——
這樣非常吸睛的标語一打出來,立刻吸引了相當多人的注意。
白雪背後公司再配合着做了幾個短視頻營銷,話題一炮打響,幾個決定參與直播的網紅的粉絲刷刷漲得非常快。
但這只是最初的計劃。由于直播內容太過敏感。平臺沒有予以通過。後來見相關話題流量高居不下,平臺做了讓步,同意直播可以繼續,不過有幾個前提——
第一,警示大家不要模仿的字樣會全程打在醒目的位置;
第二,改“謀殺”為“懲罰”。三位女網紅在直播表演對搭檔進行象征性的懲罰,不能有任何展現謀殺的行為。
聽到這裏,祁臧倒覺得稍微靠譜了些。不會有所謂的殺人表演,引起惡意模仿的可能相對會小了一些。
搞明白直播內容後,李正正有些不懂。“我沒理解。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看啊?”
柏姝薇嗆他。“你是男的,當然不能理解女生處境的艱難。我們女生才能和女生共情呢。要我說,渣男必須死。”
“我同意渣男必須死。可我覺得這種直播怪怪的……”李正正看向宮念慈,“宮老師,你說呢?”
宮念慈是來幫辦公室完成結案報告的。
工作完成後她沒有立刻走,也是被柏姝薇提到的直播吸引了耳朵。
思考了一會兒,她道:“這種東西不能說沒有意義,但不容易搞好。搞好了或許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幫到一部分女生,可是如果搞不好,就完全淪為了嘩衆取寵和□□。
“它利用女性相關的話題吸引流量,但如果沒有真正塑造好這其中女性的形象,沒有真正體現她們的價值與力量,反而會有問題,影響那些真正受到迫害的女性發聲。
“我個人是不太認同這個網紅公司的做法。真有幫助女孩子的心思,幹嘛不幹點更實際的?”
李正正立刻:“不愧是宮老師!”
柏姝薇跟着露出星星眼:“宮老師說得有道理!我覺得拍個女法醫驗屍的直播或許比他們那個強!”
宮念慈只是笑笑:“我回法醫中心收拾下就走,希望今晚不要有案子。”
對此,李正正表示:“可是今天老大值班诶,難說。”
柏姝薇:“同意!”
山康:“同意加一。”
衛凡:“那我……加個10086?”
宮念慈擡頭望天。“嘶……忘了這茬了。”
祁臧:“…………”
之後宮念慈離開刑警隊。
祁臧繼續專心搜集清豐集團的相關消息。
柏姝薇倒是在繼續看她的直播。
時間走至晚上10點半的時候,柏姝薇似乎覺得情況不對勁起來。
霍然起身,她道:“不、不好,這個人像是真死了!”
說出這話的同時,柏姝薇已迅速截了個圖,再放大了看——
被安妮、也就是白雪“懲罰”的那個男人,他大張着眼睛,瞳孔竟像是已呈放大的态勢。
“老、老大,我沒看錯吧?直播不是特別高清,但我感覺……”見祁臧嚴肅走過來,柏姝薇趕緊把手機截圖遞給他。
畫面放大後實在有些糊,祁臧也覺得那人像是真死了,不過還無法做肯定判斷,便問:“這個什麽直播軟件?可以看回放嗎?”
“巧了,我有錄屏的習慣。”柏姝薇道,“這中間确實有奇怪的地方,咱們一起看一遍?”
祁臧:“你既然認識那些網紅,試着跟他們聯系看看。我倍速把這視頻看一遍!”
·
三場直播同時播出,它們有着共同的主題,不過分了三個不同的直播間播放。
疑似死亡的人正是跟白雪做搭檔的人,名叫崔俊傑,藝名Jack小傑,今年24歲,一開始做模特,後來因為一個短視頻火了之後簽約網紅公司,按公司規劃的發展路線做起了直播。
他人長得非常俊美,很受歡迎。
根據柏姝薇查到的八卦來看,他的情人非常多,有海王之稱,還喜歡傍富婆,這回有些本色出演的意思。不過白雪幫他澄清過謠言,說覺得他人非常不錯。
直播開始的時候,白雪和小傑在精致的半開放式餐廳內吃晚餐。
兩個人的演技不錯、配樂氛圍也給的恰到好處,看上去還真是一對表面恩愛、其實各自心懷鬼胎的情侶。
大概想表演食物裏加了安眠藥的效果,小傑喝過兩杯紅酒後就向後倒在了椅子上。
之後白雪把他拖到客廳的壁爐前,用繩子把他綁到了一個半人高的鋼制的三角立式茶幾上。
一個攝像頭放在支架上,正對着小傑。
随後白雪拿起一把水果刀走到鏡頭前。
畫面裏出現了她的臉。本就長得漂亮,精致的美豔和美顏濾鏡更讓她顯得不可方物。
對着鏡頭,她念起了早已背好的臺詞:“這個男人接近我,其實只是為了我的錢。不久前我發現他居然有女朋友!他不僅渣、吃軟飯,居然還打我!
“家人們,你們說我該不該好好懲罰他?這樣騙色騙財的渣男,必須消失在這世上!”
餐廳的風格偏冷,客廳這一隅卻顯得金碧輝煌,處處彰顯着“富貴”二字。這也給直播內容的增添了一些趣味和寓意。
這是這位“渣男”所向往的富貴,所以富家女要特意在這裏懲罰他。
這場直播內容非常大膽,觀看人數正不斷飙升,到了懲罰渣男的環節,單是白雪直播間的觀看者已突破兩萬。
彈幕在這個時候更加烘托了氛圍。有人提出想看給渣男甩鞭子。
白雪也果然拿出了一根鞭子出來,一下又一下,用力抽了昏睡中的男人很多鞭。
祁臧辦案這麽多年,什麽奇奇怪怪的案件都接觸過,算得上見多識廣,認得出那鞭子連情|趣方面的用品都不是,而是專門用于影視化拍攝的道具鞭,落點很輕,不會真的傷到人。
再者,那個小傑裝睡裝得很明顯,他眉頭都沒皺,顯然是不疼的。
以白雪的體力,完全不足以将他從餐廳扛到客廳。
中途有個明顯的穿幫細節是,白雪把小傑扛到肩上的時候,他自己還在地上走了兩步。
對于懲罰環節,祁臧用了加速播放,直到看見白雪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他又回到正常的速度觀察。
只見白雪握刀走到昏睡的小傑面前,用刀隔空比劃了好幾下,并道:“你就是靠這張臉騙女孩子的吧!今天我就毀了你的容!”
有的彈幕開始起哄——
[光毀容沒意思!殺了他!]
[就是!殺了他!殺了他!!]
“噓……我再恨他,也不能髒了自己,讓自己變成殺人犯!殺人是錯誤的!”
這句話大概是平臺方要求白雪說的臺詞。畢竟這臺詞出現在這裏,顯得非常生硬。
白雪又道:“不過我還是要取一點他的心頭血!他騙了我的心,我就用他的心頭血償還!”
語畢,白雪果然下刀,輕輕将之紮進了面前小傑的心口位置。
嫣紅濃稠的血液立刻噴湧而出,幾乎迅速将地毯染紅。當然,在他面前的白雪身上也沾了許多血。這絕不是白雪口中的“一點”。
緊接着異常就發生了。
整個畫面忽然黑了。
祁臧把手機調到最亮,勉強可以看見疑似白雪走遠的樣子。
由此可見,黑屏并不是直播故障造成的,而疑似因為別墅停了電。
但很快即便調亮屏幕、也無法看見那個別墅裏發生什麽了——白雪大概是暫時把直播的畫面和聲音都關閉了。
祁臧又調了倍速播放。
11分鐘後,來電了。
直播音畫已重新打開,白雪也出現在了鏡頭前。
乍一看,畫面的內容與停電前并無不同,只是白雪的臉似乎蒼白了一些。
她幾乎把臉怼到了鏡頭前,擋住了身後的所有,再開口道:“那個……剛才停電了。大家沒吓到吧?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謝謝大家的禮物,我們……我們下次再見!”
對比之前各個環節的精心設計,白雪這結束的部分可謂太過倉促。
祁臧當即覺得不對勁,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說完這句話,白雪低下頭,似乎在操作什麽東西。
等她做完這個動作,畫面再度變得漆黑,可是直播間其實還處于在直播的狀态。
也就是說,白雪剛才那個動作,并不是關閉了直播,而更像是通過遠程操控關閉了電燈。
而正是因為他低頭的這個動作,暴露出了之前被她擋住的小傑。此刻的他已疑似死亡。
這也是柏姝薇察覺異常的原因。
看完視頻,祁臧當即道:“情況不對勁,走,我們先出發去現場。李正正同步通知技術人員、法醫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