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夜
棠溪是被程書覓抱回去的。
從車上下來她就開始幹嘔, 一身的酒氣,程書覓氣得要死又沒辦法,從車上拿了瓶水, 擰開了喂到她嘴裏。
棠溪連站都站不穩,高跟鞋噠噠噠在地上亂踩,生怕自己崴不了腳。
後面就一頭栽程書覓懷裏了。
砸的可疼了。
程書覓悶哼一聲, 握着棠溪肩膀把她扶起來一些,認命的嘆了口氣,把人打橫抱起。
他真的很讨厭醉鬼。
棠溪那麽輕, 他抱着也沒什麽負擔, 兩三步就進了單元樓去。
有人在等電梯。
周佳肴。
今天同學約她出去玩, 周佳肴美美的把自己打扮了一下, 超短裙,雙馬尾,長筒靴, 妝容明豔,眼線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絕對的媽見打系列。
周佳肴還抱着手機,看見走進來的, 嗯, 一個人,明顯的愣了下。
這會, 已經十二點了, 她姐夫那老年人的作息改了?
再看一眼他懷裏的棠溪,好了, 不奇怪了。
周佳肴立馬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姐夫, 你們這是去哪了?”
這麽親密, 回家都要抱着。
程書覓答:“她跟岑歡出去喝酒了, 我去接她回來。”
喝酒?周佳肴好奇的很,她姐好像不愛喝酒的,因為平時飯局多,喝的都想吐了。
最後程書覓和棠溪先出的電梯,他撂了句話。
“趁早把你那衣服和妝弄掉,你媽看見又得說你。”
“還有,女孩子一個人少在外面玩到那麽晚,不安全。”
這就是家人的關心了。
周佳肴敬了個禮:“收到!”
自從結婚以後,程書覓感覺自己活的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
平時在家就老是他做飯,棠溪亂丢的東西也是他收拾好。
女強人在外掙錢養家,無業游民在家打掃衛生。
到現在,程書覓已經肩負起替棠溪洗臉換衣服送上床的任務了。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時針已快指向兩點。
棠溪的臉還是紅撲撲的,程書覓給她卸了妝,又拿熱毛巾敷臉,碰一下臉頰,溫度算得上燙手了。
到底是喝了多少程書覓大概有個把握,畢竟那長椅上的酒瓶都是他收走的。
他給棠溪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棠溪立馬伸手打開。
“……”
這是真的喝暈乎了嗎?
重複幾次後,程書覓眉頭皺的老高,道:“別動!”
語氣略重。
棠溪的動作也停下了,安分了沒一會,她迷迷蒙蒙睜開眼睛,水盈盈的,泛着點亮光。
“幾點了?”她嗓音很軟,嘴巴也沒張開,又小又軟的一聲,聽的程書覓什麽脾氣都沒了。
“快兩點了,趕緊睡吧。”
棠溪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她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慢慢捏住程書覓手腕。
“你也一起睡。”
程書覓身形一僵,複而又輕笑開口:“真喝暈了?”
不防他跟防賊一樣了。
雖然知道,這裏面可能是有多種原因混雜着,程書覓依舊願意下這個臺階。
這種時候矯情什麽啊。
他洗漱完之後直接上了床,棠溪的。
卧室裏漆黑一片,窗簾拉的很緊,一絲月光也透不進。
均勻綿長的呼吸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程書覓是不可能好好睡覺的。
他側身躺着,面朝棠溪,就算看不清臉,也能一點一點勾勒出她的樣子。
在國外那幾年,打針,吃藥,過的不算太好。
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體重只有一百一十斤,他一米八幾的個子,瘦的都脫了相。
病情一直反反複複,他在國外待得時間也越來越久,各種心理醫生都來看過。
程書覓是個很聽話的病人,吃藥調養什麽的都很配合,架不住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能看到網上那些評論或是什麽。
被謾罵被拉踩成了常态,外人怎麽樣他管不了,可是自己身邊的人,在那段時間裏,也沒有怎麽過問過。
程先生和陸女士本就對他進娛樂圈非常的不滿,希望借此逼到他老老實實回家,至于他的身體狀況,他們不過問也不知道。
身邊的同學和朋友一個個的都斷了聯系,平時交集再多,那個時候也沒能有一句安慰的話。
還能夠相信他的,也就只有爺爺奶奶,還有方瀚宇了。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對網絡上那些東西不太懂,也只一味說着不要聽那些人亂講。
方瀚宇知曉他病情,平時慰問不斷,修養那幾年,他也經常來看。
其實那個時候,他不怎麽想棠溪的。
經常一個人坐在空曠的院落裏,看書,發呆,多想些什麽都會覺得很難受。
後面情況好一些,他整個人變得懶懶散散,什麽都願意做,也不出門,把自己困在籠子裏。
直到方瀚宇跟他說:“那你真的不管棠溪了嗎?”
他說,棠溪過的很累,去了新的公司上班,喝酒喝到胃出血,作息颠倒一天也睡不了多久。她不肯再跟着周粵,一意孤行的,非要自己出去闖蕩。
他說,棠溪跟變了個人一樣,眼裏除了工作,什麽都沒有了。
程書覓覺得,如果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話,拿他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棠溪了。
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人,也要被他羞辱。
程書覓回國之後有見到過棠溪。
那時候他們離婚已經一年多了。
棠溪終于穿上了跟又細又高的高跟鞋,抹紅的萬分鮮豔的口紅,披散着頭發,和那些投資方一起,在酒宴間搖曳生姿。
他那一瞬間極為恍惚,脫胎換骨的,是他的前妻,是被他放棄的前妻。
他回來的那段時間裏,有導演找上他。
他的劇本就是當初棠溪極為欣喜的拿回來給他的那一份。
她付出了那麽多努力,他看也沒看的那一份。
導演和他說:“當時那位棠小姐轉了很多層關系才到我這來,她向我推薦了你,雖然你之前陷入很多風波中,聽了棠小姐的話,我也認為你很适合這個男主。”
“不知道為什麽最終你沒有來,我又看了很多人,都不太滿意,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出演。”
他已經有了退圈的想法的,這個圈子,需要很強的心裏素質,而且沒有。
那一刻程書覓猶豫了,可是,他不想辜負棠溪的努力。
終究他們成功了,那部電影火出圈,票房創下新高,在網上對他謾罵與褒獎的同時,公司裏動用最大力量去洗白他。
本來也就是白的,所以,擺脫之前那些污名也變得格外簡單。
在絕對實力面前,有些問題的影響力就沒那麽大了。
一路過去,程書覓拿影帝,繼續拍電影,演技生涯達到巅峰狀态。
那些花團錦簇,光芒萬丈又重新回來,許久沒聯系的朋友來祝福他,圈子力的藝人上趕着同他有交集,名利場裏,人人都是現實的。
程書覓對于這些,始終沒有什麽感覺。
大起大落後,所有的一切都看淡了,他依然覺得很累,拍完戲以後,回到自己真正的人生裏,還是什麽都沒有。
病情再次加重。
他淡圈了,繼續出國接受治療,又是四年。
安寧的環境有助于病情恢複,得獎洗脫污名時候,身邊所有人都變得格外善良,逢年過節還能給他發發祝福什麽。
父母在了解他的病情後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對他格外的關懷體貼,像是要把前幾十年所有的虧欠彌補回來。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溫暖和善意的世界。
他很少想起棠溪,或者說,特別少。
他以為自己都快記不得的時候,他們又遇見了,所有的過往就好像發生在昨天,變得格外清晰。
棠溪以為的他們第一次重逢是在那場飯局。
其實是在英國。
她帶着岑歡去看秀,那場程書覓也在。
在這裏也能遇見的話,那就是真的還有緣分了。
程書覓想,我已經好了,我們還會不會有可能。
總要試試的。
然後他成功了。
他喜歡了很多年的人,想要變得更好然後去靠近的人,他的初戀,他的妻子,現在正睡在他身旁。
這多麽幸福。
程書覓在黑夜中笑了下,發出輕微的聲音,他感覺到身邊的人動了下,慢慢的靠近他。
兩人的體溫都偏高,肌膚相觸,又感覺冰涼。
棠溪還是半夢半醒的,她做了好多夢,夢到以前的事,夢到自己哭。
從小大大,她哭的次數也不多,被父母呵護着,老師同學朋友關照着,順風順水,可以說幾乎沒遇到什麽挫折。
也就是當年離婚,好像把以前沒掉過的眼淚全掉光。
似乎真的可以,所以緩過來之後,又有很多年沒哭過。
今晚又忍不住了。
微弱的抽泣聲響起,程書覓連忙去看:“怎麽了?”
他開了燈,暖黃的燈光瞬間布滿卧室。
棠溪出了點汗,些許發絲淩亂的貼在臉頰出,她避着光線,眼角殘留勒痕。
還是沒醒的。
她嘴裏小聲講着什麽,程書覓聽不太清,仔細看着她口形。
很久,看出來了。
對不起。
她不知道的啊,不知道他生病了。
但還是做了錯事,所以對不起。
燈又滅了。
棠溪被程書覓摟在懷裏,已經沉沉睡去,兩側的頭發被撥開,眼角的勒淚痕被逝去。
窗簾被帶開了一點點,窗戶留了縫,室溫下去了點。
有風揚起窗簾,外面的光影落在地板上,搖搖晃晃。
影子在動,伴着一聲又一聲,沒關系。
我沒來沒有怪過你,所以你無需自責。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我們那時不成熟。
不管怎樣,現在就是最好的結果。
晚安,我的太太。
程書覓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