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

第41章

一碗馄饨下肚，唐吟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胃不疼了，精神也有了，她惬意地呼出一口氣，唇齒間還殘留着肉香，意猶未盡地舔舔唇。

“嗝——”

滿足的飽嗝猝不及防打了出來，唐吟下意識閉上嘴，往旁邊斜了眼，正對上顧深意看過來的目光：“……”

眼角餘光掃過來，顧深意先是看了眼她被熱氣熏紅的臉，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裏捧着的紙碗裏那點僅剩的湯底，狀似無心地說：“看來你很喜歡吃馄饨。”

唐吟緩過那陣尴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誰跟你說我喜歡吃馄饨？”

顧深意看着前方湧動的車流，氣定神閑地說：“上次問你要吃什麽，你也點了馄饨。我以為……”

後面的話顧深意沒有說完，唐吟大腦已經飛速運轉起來。

算上這次，顧深意一共給她買過兩次馄饨。

另外那次，已經是六年前了。

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唐吟神情有些恍惚。

自從媽媽去世後，唐吟再也沒有哭過，那天晚上是個意外。她把自己藏起來，想任性得大哭一場，沒想到陰差陽錯被顧深意撞見。

顧深意背着她離開那個不屬于她的家，帶她去醫院包紮傷口，給她買鞋子，請她吃馄饨……時隔六年，唐吟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那晚的所有細節。

但她沒想到，顧深意居然也記得。

這大概是她們少有的共同回憶了吧，無關美好，卻讓唐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次顧深意問她要吃什麽，她也只是随便掃了眼牆上的菜單，随便點了個馄饨。至于剛剛……唐吟說不清是為什麽。

在吃的方面，她其實沒有太特別的喜好，剛剛顧深意問起，她腦子還卡頓了下，冷不丁冒出“馄饨”兩個字，順嘴就說了。

那碗馄饨是什麽味道，唐吟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當時把湯也喝完了。就像此刻一樣。

往事被再次提及，唐吟心裏多了幾分微妙和疑惑。

她稍稍側身，看着這女人線條幾近完美的側臉輪廓，醞釀半天，輕聲道：“顧深意。”

顧深意沒有回頭，淡淡吐出一個單音：“嗯？”

“你當年……為什麽要幫我？”

那天是她們第二次見面，別說熟不熟了，兩人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過節，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唐吟打擾了顧深意學習，而顧深意撞見她和小男生早戀。怕顧深意告發，唐吟事後還言語威脅，态度嚣張又惡劣。

她們第一次見面不算愉快，所以唐吟完全想不到，那晚顧深意會主動向自己伸出橄榄枝。

許是那晚的月光太過溫柔，以至于唐吟對一個陌生人卸下了防備，安心地跟顧深意走了。

那麽顧深意呢？

顧深意又是出于什麽心态，主動幫助自己的呢？

問出這個問題時，唐吟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緊張，還有一絲不确定是不是期待的忐忑。

期待什麽？她不知道。

她緊緊盯着顧深意的側臉，眼睛很久都沒眨一下。

車裏彌漫着馄饨香，顧深意把車窗降下來一些，晚風裹着不知名的花香飄進來，吹散了味道，揚起她一縷頭發。

她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穩，目不斜視看着前方路況，表情專注得好像不受外界幹擾。

沒聽到嗎？

就在唐吟猶豫要不要問第二遍時，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這人的胳膊。

顧深意把車停在了斑馬線外，偏頭朝她看過來。

前方紅燈像一輪明月，散落的長發擋住了顧深意半邊臉，隐藏在暗處的眼眸深邃幽靜。

被她這麽看着，唐吟心跳莫名快了起來。

顧深意肯定聽到了。

為什麽要幫她？

這個問題，顧深意思索了很久，也看了她很久。

這種無聲的對視讓人有些難以适從，唐吟不自覺屏住呼吸，逼着自己與她直視。

最後倒是顧深意先錯開了視線。

看着前方不斷變換的數字，顧深意輕啓朱唇，聲音聽不出情緒地說：“因為裏面太吵，我想早點離開。”

“……”

所以幫她只是順便？

唐吟高懸的心忽地往下一沉，緊抿的嘴角耷拉下來，沒勁地“哦”了聲。

紅燈轉綠後，顧深意加快了車速。

唐吟沒骨頭似的靠在椅子裏，看着窗外一根根快速掠過的燈柱，懊惱地咬了咬下唇。

都隔這麽久了，有什麽好期待的？她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好多餘。

“叮咚——”

手機響第一遍時，唐吟沒反應。

“叮咚——”

又響了第二遍，她才垂下眼皮，懶懶掃了眼屏幕。

【童伶：我剛從圖書館出來，才看到消息。】

【童伶：都這麽晚了你還沒加完嗎？】

再往上翻，是唐吟兩個小時前發過去抱怨要加班的內容。

還是童伶好，總能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及時出現。

到家還有一段路，唐吟索性抱着手機跟童伶閑聊起來。

【唐吟：加完了。】

【童伶：辛苦了！有沒有加班費啊？】

【唐吟：想太多！】

【童伶：怎麽能這樣啊，無良老板剝削底層勞動者。】

打完了才想起來唐吟的老板是她老爸，童伶又把這條消息撤了回去，換成別的。

【童伶：怎麽能這樣啊，無良上司剝削底層勞動者，太過分了！】

唐吟瞟了眼旁邊開車的某人，仗着童伶還不知道她現在的上司是顧深意，跟着童伶一起痛批。

【唐吟：何止過分，她簡直不是人！】

【童伶：垃圾上司，祝她早日禿頭！】

【童伶：垃圾上司，祝她不孕不育！】

【童伶：呃，這有點過了吧？】

過了嗎？

唐吟想了想，把那條消息撤回。

【童伶：希望下周五你不用加班。】

【唐吟：下周五怎麽了？】

【童伶：下周五你生日啊！你忘了？】

看到生日兩個字，唐吟愣了愣，手指切換到日歷表，看到下周六顯示的日期，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6月20日，是她二十五歲的生日。

她确實不記得了。

要不是提醒童伶提醒，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還有生日這回事。

有兩年了吧？

自從外婆生病後，唐吟天天住在醫院裏。過去的兩年，是她這輩子過得最絕望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她的世界裏沒有了光，她的另外半邊天也塌了，哪還有心情過什麽生日？

想到外婆，唐吟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以至于下了車，都不記得問顧深意那碗馄饨多少錢。

有一個工作狂上司，手底下的人注定跟着倒黴。

自從顧深意來了市場部，唐吟清閑的打雜工作突然變得忙碌起來，開始了日日加班的全新職場生活。

她也沒有反感加班，畢竟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是考驗，是歷練。只是在聽到郭美說周四要出差時，唐吟心裏下意識生出排斥。

倒不是她不想出差，而是不爽那些一起同行的人。

郭美相當于顧深意的秘書，要負責安排顧深意的所有行程，她手指在平板上劃拉，一邊查閱，一邊向顧深意彙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恒潤和顧氏集團合作的第一批産品這周四開始投入生産，工廠那邊有個儀式，沈總想約您一起過去看看。”

顧深意在翻閱文件，點點頭表示在聽。

郭美在平板上記下：“那到時候讓小唐跟您一起過去吧。”

在旁邊整理文件的唐吟皺了皺眉，倏地去看顧深意。

顧深意有所感地擡眸看過來，見她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略微沉吟，問：“你想去嗎？”

要跟沈大富一起同行，唐吟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她不假思索地說：“不想。”

顧深意手裏的簽字筆轉了轉，說：“行，你不用去了。”

唐吟松了口氣。

郭美看得目瞪口呆。陪上司出差，這明明是一個小助理應該做的，她說不想去就可以不去？？？

沒錯，唐吟說了不想去，顧深意就同意了，甚至都沒有問具體原因。

從總監辦公室出來後，郭美還是沒想明白這是什麽操作。

“美麗姐，你幹嘛？”唐吟莫名其妙地看着越湊越近的郭美。

郭美眼睛唰唰唰往她身上掃，從她妖精一般的臉蛋，到凹凸有料的身材，最後又回到她臉上，疑惑出聲：“小唐，顧總監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你開什麽玩笑！”唐吟一臉受到驚吓的表情，還以為郭美發現了她們的關系。

郭美又審視她半天：“如果不是看上你，顧總監憑什麽不用你出差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剛剛顧深意說她不用時，唐吟也有點意外。

她小肚雞腸地以為，顧深意會趁機刁難她。可是沒有。

顧深意就好像知道她不想跟沈大富同行一樣，所以才縱容她允許她說不……

顧深意真的有這麽體貼嗎？

想起那天在車上，顧深意那個不帶一絲感情的回答，唐吟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她快速調整好情緒，以一種調侃的語氣回答郭美的疑惑：“美麗姐，如果顧總監看上我了，那她不是更應該把我帶去嗎？”

郭美覺得她說得有點道理，懷疑只是自己想多了，便不再過問。

周四出差，顧深意周三晚上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下班了直接前往機場。她沒帶唐吟，而是帶了郭美一起。

兩個領導不在，唐吟工作變得輕松許多，晚上也不用加班，到點走人。

去排隊打卡時，包裏手機響了，唐吟拿出來，見是個陌生號碼，以為是什麽垃圾騷擾電話，沒當回事。

她第一遍沒接，那人又打了第二遍，不耐煩地手指一劃，按下接聽：“喂，哪位？”

“吟吟，是我，我是珍姨。”

聽到這個略微陌生的聲音，唐吟稍感詫異：“珍姨？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珍姨語氣聽上去很着急：“哎，慕白他們不在家，阿意手機又一直打不通，我就想問問你，阿意現在在不在你身邊啊？在的話你讓她接個電話。”

唐吟還在驚奇珍姨怎麽會有她號碼，晃了下神，說：“阿意……她出差去了，這會兒應該還在飛機上吧。”

“怪不得。”珍姨了然，邊說邊嘆氣。

顧家的電話都打到她這裏了，唐吟直覺應該是出了什麽事，又問了一遍：“您找她有什麽事嗎？”

珍姨：“是老爺子。今天午睡醒來，老爺子就一直喊着頭疼，下樓梯時險些暈倒，我和你大伯母吓壞了，把他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他血壓又升高了，讓他先住院觀察幾天。可能是家裏小的都不在身邊，老爺子有點鬧脾氣，我本來想讓阿意過來哄哄，既然她不在，那就算了吧。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爺爺病了？

在珍姨挂斷之前，唐吟沒忍住問：“在哪個醫院？”

……

離開公司後，唐吟到附近商場買了點水果，打車前往醫院。

按照珍姨給的地址，唐吟很快找到了那間vip病房，到了門口，卻躊蹴不前。

薄薄的門板裏傳出裏面談話的聲音，聽不清內容，但是她聽出了裏面是三個人：珍姨，顧老爺子，還有總是看她不順眼的張蘭。

顧家的人一向不怎麽喜歡她，尤其是張蘭，她這樣不打招呼就來，會不會不受待見？

唐吟幾次想敲門，手擡起來，又默默放下。

如此反複了幾次，她還是沒有成功敲下去，心裏打了退堂鼓，想着把水果放下悄悄走掉算了。

“吟吟？”

病房門就在這時被人打開了。

出來接水的珍姨看到站在門口徘徊的唐吟，欣喜過望：“你是來看老爺子的吧？”

“珍姨，晚上好。”唐吟往後退的腳步頓住，沖她僵硬地笑笑，“爺爺，他還好嗎？”

珍姨搖頭，望了眼病房內，壓低聲音：“精神倒是不錯，就是不聽話，跟小孩似的。”

人老了就越來越像小孩，唐吟想起自己在醫院照顧外婆時，外婆還清醒的那段時間，有些忍俊不禁。

“你來得正好，快去哄哄他。”

“我……”

唐吟還想說點什麽，熱情的珍姨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将她拉進了病房。

看清病房裏的人時，唐吟忙抿住唇。

“老爺子，你看看誰來了？”

珍姨一句話，把病床邊僵持的兩個人目光吸引過來。

張蘭本來還好聲好氣哄顧老爺子吃藥，看到唐吟頓時沒好臉色，語氣明顯不善：“你來幹嘛？”

唐吟直接無視她，看着躺在病床上一身病號服的顧老爺子，乖巧地叫了聲爺爺。

顧老爺子上一秒還氣哼哼，看到她，渾濁的眼珠微微一亮，說：“吟吟啊，你怎麽來了？”

唐吟不自然地挽了挽頭發，繞過對她虎視眈眈的張蘭，将那袋水果放到床頭櫃上，說：“珍姨說您生病了，我來看看。您還好嗎？”

顧老爺子不是那種慈眉善目的老人，但能看出來他并不讨厭唐吟，臉上帶了點笑，說：“都是老毛病了，沒什麽大事，她們非要小題大做讓我留在醫院。”

“都快暈倒了還說沒事。”珍姨插了句嘴，當着老爺子的面向唐吟告狀，“醫生讓他好好吃藥，他都不肯，還嫌藥太苦。吶，藥和水在床頭櫃上放着呢，你快去哄哄，讓他把藥吃了。”

唐吟面露難色。

除了外婆，唐吟哪裏哄過別人？更何況是交集很少，幾乎沒怎麽說過話的顧老爺子。

但她也只是遲疑了兩秒鐘，在珍姨鼓勵的目光下慢慢走向病床，拿起倒在瓶蓋上的藥和溫水，彎腰遞到顧老爺子面前：“爺爺，先把藥吃了吧。”

她這都不算哄，語氣略顯別扭。

顧老爺子定定看着她。

唐吟心裏一緊，感覺要失敗。

就在她想退縮時，顧老爺子突然拿過她手裏的藥，乖乖倒進嘴裏。

唐吟一愣，忙把水遞過去。

顧老爺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把藥吞下，又看了眼她身上的正裝，說：“聽阿意說，你開始上班了？”

顧深意私底下還說過她嗎？什麽時候說的？怎麽說的？

壓下心底的疑惑，唐吟輕輕“嗯”了聲。

顧老爺子投來一個贊賞的眼神，說：“挺好，年輕人要多歷練。”

唐吟擠出一絲微笑。

珍姨笑眯眯地說：“多虧了吟吟。吟吟，你這是剛下班嗎？”

唐吟：“是啊。”

珍姨：“那你吃飯了嗎？”

唐吟剛下班就趕過來了，沒顧得上吃。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過來之前唐吟做了很多心裏建設，擔心顧家的人不待見她，但沒想到，除了張蘭，珍姨和顧老爺子對她都挺友好。

不過她也待不了多久，她跟顧家的人到底還是不熟，沒什麽共同話題，留在這裏只會尴尬。跟顧老爺子聊了幾句後，唐吟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張蘭留在病房裏陪顧老爺子，珍姨非要親自送她下樓。

顧家的這些人裏，唐吟也只有跟珍姨待在一起時稍微放松些，可能是珍姨和外婆太像了，對人溫和友善，總是笑眯眯的，讓人倍感親切。

兩個人一路走下來聊了很多，珍姨問她工作上的事，她都耐心回答。

然後又聊到顧老爺子的身體，珍姨突然話鋒一轉，對着她語重心長地說：“你也是，身體這麽弱，平時要多注意才行。”

“我身體……弱嗎？”唐吟都不懂她哪裏得出來的這個結論。

珍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說：“老是生病還不弱嗎？阿意每個周末都回老宅吃飯，你都沒有跟着，第一次她說你吃壞了肚子，第二次說你感冒了。不過這也怪阿意，她一個做妻子的怎麽這麽不會照顧人，害你老是生病。”

唐吟一臉愕然。

珍姨這番話沒有半點指責她的意思，她卻聽得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她每次生病都在埋怨顧深意克自己，但其實和顧深意沒有半毛錢關系……

顧深意也沒有照顧她的義務，純粹是她自己作的。

好吧，她确實身體弱，動不動這個病那個病。

唐吟嘴唇動了動，還沒想好怎麽反駁，又聽到珍姨說：“還有上周六。”

上周六她沒病……吧？

難道顧深意胡亂給她安了什麽病騙家裏了？

珍姨又是話鋒一轉：“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啊？”

“上周六你也沒回來，我就問阿意是怎麽回事，然後她就說她把你惹生氣了。是不是有這回事？”

唐吟想起來了，赧然地點點頭。生怕珍姨問她為什麽吵架，她總不能說是為了條破絲襪……

好在珍姨很有分寸感，不該問的不問，拉着她的手，悄悄地說：“我讓她回去好好哄哄你，她哄了沒？”

“她……”唐吟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哄個屁，到現在還沒賠她絲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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