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便利店賣的水通常不會太冰,長時間握着也不用擔心凍手,恰到好處地給掌心降溫。
瓶身上凝結的水霧濡濕了手掌,順着指縫往下淌,在牛仔褲上洇出深色的水印,唐吟就看着那個水印越來越大,也沒有找紙巾來擦,握着那瓶水的力道漸漸用了力。
冰鎮的舒适感很快被擠壓的腫—脹感取代,這種火辣辣的感覺,又讓她想起了自己扇徐婕耳光的場景。
十幾年了,唐吟和徐婕這個後媽水火不容,有過無數次激烈沖突,但這次竟然是她們第一次鬧到動手的地步。
徐婕這女的很聰明,每一次在沈大富面前,她都把自己精心營造的善解人意賢惠好妻子形象演繹到極致,不管每次唐吟如何惡語相向,她都只是咬碎了牙扮委屈裝可憐。她越是妥協,越是委屈,越是襯得唐吟是個壞人。但是這次她不裝了,因為沈大富不在。
唐吟懶得去想沈大富這次為什麽沒有來參加徐婕的生日宴,就算沈大富在,她也一樣會動手,因為徐婕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別人怎麽罵她非議她,唐吟從不放在心上,但說她媽媽就是不行。
記憶裏的媽媽是個從來不會發脾氣,每次笑起來都能暖到心裏去的女人,她那麽美好,卻被徐婕這個小三那樣诋毀。
哪怕徐婕只是說她媽媽半句不好,唐吟都無法容忍,更何況徐婕用了“賤人”這樣侮辱的字眼。
并非裝腔作勢,血氣上頭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和徐婕拼命。她已經掐住了徐婕脖子,如果顧深意沒有闖進來阻止,唐吟不敢想象,被激怒到頂點徹底失去理智的自己,到底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
顧深意說夠了,可她卻覺得不夠。她還是太仁慈了,再惡毒點,她應該用手上鋒利的美甲把那張惡心的假臉刮花,直接讓徐婕這賤人毀容,而不是僅僅只弄傷一道口子,就改成扯頭發扇耳光。
她沒有數具體扇了多少下,次次都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看着徐婕那張濃妝豔抹的臉被打得浮腫起來,五官變形扭曲,她心裏痛快淋漓的同時,皮肉還是不免遭了些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掌心的灼燒,就是她下狠手的代價。
從小唐吟痛感就比別人敏銳,看着右手腫-脹的掌心,她後悔了。還不如用指甲呢。
“下車吧。”
顧深意低緩的聲音響起,唐吟混亂的思緒被打斷,擡頭,看了看周圍都是車,才發現已經回到小區地下車庫。
她竟然複盤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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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竟然也沉默了一路。
自從顧深意給她買了這瓶冰水後,唐吟心情其實蠻複雜的。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連跟她坐了一起的童伶都被蒙混過去了,沒想到發現她手有問題的,竟然是對她從不關心的顧深意。
所以是因為發現她手不方便,才送她回來的嗎?之前的問題好像有了答案。
“唐吟?”顧深意再次出聲提醒身旁這個發呆的女人。
“啊?”唐吟視線從窗外收回,匆匆瞥了眼顧深意,又快速低下頭。解安全帶時,她習慣性想用右手,突然又想起右手腫了,還握着瓶水,準備換左手時,“噠”的一聲,安全帶被解開了。
看着傾身過來幫她解安全帶的顧深意,唐吟愣了下。
顧深意什麽也沒說,拔-出鑰匙先下了車。
唐吟呆呆地看着繞過車身走過來為自己開門的顧深意,心情又複雜了起來。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享受顧小姐周到的服務,上次自己吃壞肚子,顧深意把她送去醫院時,背上背下忙前忙後,做得比現在更貼心。但這次唐吟頭腦是完全清醒的,顧深意還這麽對她,她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為顧深意看她的眼神,對她說話的語氣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說不清的感覺。
唐吟目光一閃,避開與她對視,下車時,低聲說了句“謝謝”。
“砰”地一聲,車門關上的聲音剛好把那兩個字給蓋住……
不知道顧深意有沒有聽到。
反正她說了。
顧深意檢查了一遍,确定車門都鎖好了,把車鑰匙還給她。
從進電梯到進家門,她們還是沒有說話。
要換做以前,唐吟覺得很正常,她們本就是互不搭理對方。但今天唐吟感覺應該說點什麽,她清清嗓子:“咳——”
“還疼嗎?”
“……”突然被搶白,唐吟低頭,看看自己還握着那瓶已經不怎麽冰的礦泉水的右手,眼皮一撩,對上那雙平靜的雙眸,遲疑了下。
要說一點不疼,也沒這麽神奇,但那種火辣辣的灼燒感确實是沒有了。
思忖了下,唐吟搖搖頭。
“嗯,那就好。”顧深意又恢複了那種冷冷淡淡好像漠不關心的态度。
唐吟一下子洩了氣,想不起來自己剛剛想說什麽了,把那瓶礦泉水随手放在玄關鞋櫃上,換鞋回了房間。
折騰了一天身體已經累到極致,她今天沒怎麽化妝,護膚這一步直接省略了。卸完妝已經把力氣耗光,唐吟不等浴缸裏的水放滿,迫不及待坐進去,脖子一歪,很快睡着。
漫出的熱水浸透了地板,嘩嘩的水流順着地漏往下滲,蒸騰的熱氣漸漸充滿整間浴室。
唐吟大半個身體浸泡在熱水裏,雙目緊閉,表情痛苦地被夢魇住。
她又夢到了媽媽。
夢到媽媽在給她講睡前故事。
很長很長的一個故事,好像永遠講不完一樣……
從窒息中醒來,唐吟兩只手撲騰着抓住了浴缸沿,沖出水面那一刻,求生欲很強地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嘩啦啦的水聲和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此起彼伏,看着熱氣缭繞的浴室,她才恍然驚醒。
她居然就這麽睡過去了,也是命大。
唐吟不禁去想:如果她真的溺死在裏面,怕是等到屍體發爛發臭,顧深意才會發現吧?
夜漸濃,顧深意還在辦公。
審閱完新工廠那邊發過來的生産計劃任務書,她通過郵件給顧慕白轉了一份,很快便收到顧慕白的微信消息,收到了。
順勢問他張蘭有沒有被安全送到家,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顧深意關掉電腦,放下手機去洗澡。
衣服上還有從宴會上帶回來的各種味道,雖然很淡,但還是被她靈敏的鼻子捕捉到了,于是洗的時候她用了比平時多了一倍的時間,洗完出來已經是半夜十二點。
輕輕打了個哈欠,顧深意拉上窗簾,關燈上床,躺下準備入睡。
“砰”的一聲。
巨大的聲響瞬間把她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睡意趕跑了,她一個激靈彈坐起來,燈都顧不上開,穿上拖鞋,打開房門。
對面打開的房門突然射過來的強光讓她微微眯起眼,在這遲疑半秒時間裏,一些乒乒乓乓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顧深意心底狐疑,循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越過一片黑暗,看到了被燈光圈出一小塊天地的吧臺,還有坐在吧臺邊給自己倒酒的女人,繃緊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大半夜不睡覺起來找酒喝,這确實是唐吟能幹出的事。
剛剛那聲巨響是什麽?顧深意帶着疑問走近,看到被砸碎在吧臺洗手池裏的玻璃渣,還有唐吟手裏那個瓶口破碎的紅酒瓶時,好像明白了。
紅色液體順着破碎瓶口落進高腳玻璃杯,唐吟倒酒的動作一頓,撩起眼皮,看向朝她走過來的人:“我又吵到你了?”
顧深意前一秒還在想唐小姐是不是對紅酒瓶施暴了,後一秒就聽到她這麽問。
為什麽是“又”?因為上次,顧深意大中午的在家補覺,睡得正好時,被唐小姐怪叫聲吵醒了。
她看向唐吟的眼神頓時多了幾絲微妙。
唐吟洗過澡了,沒擦幹的頭發稍顯淩亂地披散下來,遮住小半張臉。吊帶睡裙跟瓶子裏的液體一樣,明豔的色調襯得她皮膚勝雪,發尾墜落的水珠沿着她精致的鎖骨沒入寬松V領下的深—溝……
顧深意只看了一眼便別開頭,看向她手裏的紅酒瓶和酒杯,視線又轉移到她素淨的臉上,薄唇輕啓,淡淡“嗯”了聲。
“好吧。”唐吟難得沒有跟她擡杠,“我小點聲。”
确實小了,後半句是用的氣聲。
“……”看着突然變“懂事”的唐小姐,顧深意竟有些不習慣了,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唐吟也沒理她,又往杯子裏倒紅酒,倒到一半才停,拿起高腳杯,眼都不眨地将那半杯紅酒一飲而盡。
顧深意皺眉,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唐吟下意識想說這個點對她來說還不算晚,放下酒杯,看清顧深意臉上表情時,想說的話就變成了這樣:“睡不着。”
“手還疼?”顧深意注意到她剛剛倒酒時用的是左手,拿酒杯也是左手,往更遠了猜想,她之所以把紅酒瓶口砸爛,是不是因為手疼才這麽粗暴?
唐吟舉起右手看了看,把掌心轉過去給她看,漫不經心笑了下,說:“還行,能忍。”
這算什麽回答?顧深意自己都沒意識到地又皺了下眉。
唐吟喝完半杯又倒了半杯,仰起脖子,又是想要一口幹完的架勢。嘴唇碰到冰涼的杯口時,她突然停下來,晃晃杯子裏的酒,問站在對面一直看着自己的人:“你要來點嗎?”
顧深意默了默,搖頭。她本來就沒有睡不着,不需要借用酒精。
她不喝唐吟就自己喝。
“為什麽睡不着?”
嘴唇再次碰到杯沿時,唐吟又被她的問題打斷了。
隔着兩層玻璃和晃蕩的液體,唐吟與她眼神對視上,突然覺得她今晚話有點多。
這種聽上去像是關心的問題,顧深意從來不會主動問她的。
真的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唐吟自己。
她把杯子放下,沒有了中間的阻礙,就這麽筆直地望過去:“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打徐婕?”
事情發生到現在,從始至終,顧深意都沒有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以為顧深意會像之前那樣,冷淡地甩出那句:跟我無關,然後她就可以很坦然地接受顧深意并不是真正關心她的事實。
但她又一次預判錯了。
顧深意看着她眼睛,看了挺久,帶着點試探道:“問了你就會說嗎?”
杯子裏的液體晃了下,唐吟壓下心底那一點點小意外,輕輕眨眼,說:“不會。”
“……”顧深意頓時有種被戲耍的感覺。
她早該料到唐小姐不會好好說話。
但她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一絲愠怒,只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
是睡覺不香嗎?
顧深意默默無語地轉過身,準備回房。
突然又聽到這個性質惡劣的女人說:“剛剛洗澡的時候,我睡着了。我又夢到了媽媽。”
她擡起的雙腳就這麽被一句話釘住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