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糟蹋了你的心意
窗子外的夜絕對黑,施舍一點凄涼。
時安圓睜着眼,手掌生汗,整個人神神叨叨,不進不退,滿臉憔悴。
沙啞的嗓音,在空氣裏走了一遭:“顧姨,病了病了,我又病了。”
顧千筠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才走到時安面前,對視,眼淚全往心裏咽。
抖着嘴唇,說不出話。
捧起時安的手,看手臂上的那一道道紅印,等熱淚在心裏幹枯時,她問:“疼不疼?”
城市冷靜,呼吸靜止。
時安微笑搖頭:“不疼。”然後,她起身,精瘦的身體輕晃兩下。
顧千筠:“安安,你去哪。”
完全被情緒操控,剛才的歇斯底裏像沒發生過,時安表情不夠松弛,指着衣袖笑了笑:“衣服碎了,我去換一件。”
放心不下,顧千筠便跟上去:“我給你找。”沒別的原因,她怕時安會摔倒。
時安全都懂。
稍恍惚後,她緩緩擡手,覆在顧千筠的睡衣扣子上:“顧姨,還有三顆扣子,你忘記系了。”
顧千筠低頭:“嗯。”
很和諧,很安靜。
可時安的動作又慢又顫,她知道顧千筠在看她,所以理所當然應該表現的堅強一點。
于是,開口講話:“顧姨,晚上陳阿姨給我和洛洛做的可樂雞翅特別好吃,洛洛不愛吃甜,差不多都被我吃了。”
說完,扣子也全部扣好。
時安的手又沒地方放。她的眼裏閃過慌亂,甩了甩胳膊,東倒西歪地站。
顧千筠溫聲:“手給我。”
時安:“嗯?”愣着,沒伸手。
沒辦法,顧千筠只能主動去牽:“安安,如果以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放到我手裏。”
之後,取了一張濕紙巾,給時安擦手汗。
涼涼的,濕濕的。
此刻,時安才真正從瀕死中清醒過來:“好。”
然後,時安去換衣服。
回來時,看見顧千筠坐在椅子上,桌上有酒精,生理鹽水,和幾片創可貼。
顧千筠在擺弄,沒擡眼:“過來。”
聞聲,時安坐過去。
緊捂胳膊。
顧千筠:“胳膊給我。”
時安磨磨蹭蹭:“不用了吧。”
無奈笑,顧千筠摸時安的頭:“就消下毒,別害怕,不疼。”
“我沒害怕。”時安伸出胳膊,抓痕往外滲血絲,她忍不住自嘲:“可憐的胳膊,跟着我受苦了。”
本意是讓顧千筠笑。
可她只笑一下,就再也笑不出,把勉強的笑斂住:“安安,再堅持堅持。”
時安咬了咬舌尖:“我不明白,顧姨,我是人啊,為什麽不是我去支配情緒,而是情緒支配我。”言語盡是失落。
手一頓,顧千筠柔聲細語說:“這是治療過程中的必經階段,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時安憋了半晌:“才沒有。”
目光很緩,顧千筠撕開創可貼:“安安,如果以後再控制不好情緒,家裏的所有東西,你可以扔,可以随便砸,只要把壞情緒發洩出來就好,但是,你必須要答應我一點。”
時安:“嗯。”
顧千筠:“可我還沒說是什麽。”
時安:“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粘好創可貼。
顧千筠握住時安的胳膊,一字一頓:“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傷害自己,一絲一毫都不行。”
時安慢吞吞道:“我記住了。”
顧姨,答應你的事我會努力去做,可我很笨,總是做不好。
翌日晚。
顧千筠回家時,屋裏一片黑,悄悄去卧室,卻發現沒有人,她樓上樓下找,最後,她找到了時安。
在那個房間。
月亮在地上,太陽也在,碎的碎,斷的斷,亂成一片,這些通通不重要。
顧千筠看見。
時安躺在地上,睜着眼睛笑,手上纏着星星燈串,纏滿了。
顧千筠一聲沒吭,彎腰去撿玻璃碎片,這片,是月亮的,那片,是太陽的。
過了很久,時安竟猛地坐起來,眼睛亮,十分亢奮:“顧姨,你終于回來了,我很想你。”
慢慢直起身,顧千筠目光古怪,時安極少表達,說‘很想你’這種話,更是少之又少。
除非——
看着滿地狼藉,顧千筠重重呼吸,她知道,時安正在經歷折磨人的躁狂期。
時安笑容燦爛,話也多:“我都說我想你了,你怎麽不說你也想我。”
顧千筠:“想,我當然也想你。”
時安越笑,她越疼。她無法想象,時安該怎麽熬過被情緒擺布的日子。
她唯一能做的,
是給時安很多很多耐心。
顧千筠把手上碎片放下,伸出雙手,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快起來,別耽誤我收拾。”輕快的語氣。
時安把手搭上,說了聲“嫌我礙事了”,歪着腦袋笑眯眯。
都在笑。
然後,時安站起來,擦過顧千筠肩膀,往前走了兩步,她說:“顧姨,我出去等你。”
顧千筠:“好。”
直到門被關上,
兩人的笑容,瞬間消失。
疲憊地蹲下身子。
顧千筠揉眼睛,悲悲涼涼。
又想起陳致晚那番話:
“千筠,安安接下來,抑郁期和躁狂期會交替出現,心情時而低落到極致,時而高漲到極致,這兩種極端情緒的切換,毫無規律,像過山車一樣,總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治療過程漫長且煎熬。
可顧千筠說她願意,多久都願意,她會等時安好起來,不管需要多少年。
繼續收拾碎片。
顧千筠沒有回頭,也沒發現,在身後,透過虛掩的門,時安在偷看她。
時安每看一眼,心都揪着疼一下。
在她心裏,顧姨是優雅尊貴的,不能受任何委屈。而不是像現在,佝偻着身子,一臉蒼白。
不敢再看,躲在門後。
時安靠在牆上,身子疲軟,聲音無力又小聲:“對不起,顧姨,糟蹋了你的心意。”
顧千筠聽不見。
時安也不會讓她聽見。
幾乎在下一秒,時安就推開門,弄得聲響很大。
顧千筠身子一僵,緩兩秒才回頭,微笑:“幹嘛啊,安安。”
時安聲音不大,喑啞:“我來收拾吧。”低頭,過會兒,她繼續說:“顧姨,對不起。”
‘對不起’所指什麽事,顧千筠知道,她回以:“沒事,月亮沒了,我再給你摘一個。”
良久,時安在鼻中應了一下。
垂下雙目,她說:“不了,我們的家都能拼好,這個也能。”
顧千筠欲言又止:“安安。”
見不得顧千筠悲傷,時安快要呼吸不過來。
便把她往外推:“顧姨,你明天還要上班,快去洗澡,趕緊睡覺。”
很堅持。
顧千筠拗不過她,只好說:“那你快點,我等你回來一起睡。”
時安點頭答應:“嗯。”
可這個夜。
裏面,時安拼不出。外面,顧千筠站在暗處,守了她一夜。
顧千筠惦記時安,
時安心裏有顧千筠。
會好起來的吧。她們想。
整個暑假,時安的狀态都時好時壞,好在有顧千筠,病情已經穩定在可以正常生活的狀态。
八月三十一日。
顧千筠看時安吃完藥後,欣慰道:“明天開學,安安就是初中生了。”
時安表情複雜。
喝口水,她似乎很抗拒:“顧姨,我…我可以不去上學嗎?”
顧千筠放緩語氣:“為什麽啊?”
時安輕輕嚅動嘴唇,越說越小聲:“都是生人,我害怕面對他們。”
這的确是個問題。
除了顧千筠,其他人,時安都無法絕對親近,生來慢熱,無法改變,對陌生人更是有極強的戒備心和疑心。
但顧千筠不會一味縱容。
這些心理障礙,時安必須要慢慢克服,因為顧千筠很清楚,她不能陪時安一輩子。
思量再三,顧千筠委婉道:“安安不要怕,你要勇敢一點,試着去跟別人交流,有第一次就會有很多次,次數多了,你會發現,沒那麽難的。”
時安很聽話,她說:“好,我聽顧姨的話,嘗試去交新朋友。”
唇邊漾着絕美的笑,顧千筠輕擡眼皮:“不是還有伊洛嗎,不用擔心。”
時安:“又不一定會在一個班。”
顧千筠:“萬一呢?”
聳了聳肩,時安像個小可憐:“我感覺,微乎其微。”
第二天。
公告欄前,兩個女孩并排站,當看見同一張紙,上下并排兩個名字時。
陳伊洛啧啧道:“走吧,baby,還要跟我在一起待三年,偷着樂吧。”
時安:“煩死了。”
走在走廊,陳伊洛語氣幽怨:“一想到蘇老師不是我們班主任,我還是很傷心。”
時安點頭:“是有點。”
正好走到一班門口,時安繼續說:“到了洛洛,進去吧。”
陳伊洛悶悶不樂:“嗯。”
這時,在她們身後,傳來一陣低低地笑聲:“擋在門口是要當門神嗎,快進去啊。”
同時回頭。
時安驚訝道:“老師,你怎麽會在這?”
蘇然眉開眼笑:“當然是來教書的,我也不想一直教小學,就考過來了。”
陳伊洛才緩過神,眼裏都是驚喜:“老師,你是來給我們當班主任的嗎?”
“當然不是。”揉了兩下陳伊洛的頭,蘇然接着說:“你想多了,我的資質還不夠。”
陳伊洛有點失落:“哦。”
陸續有更多學生進來,蘇然長話短說:“我辦公室就在前面,有事随時找我。”說完就走了。
陳伊洛在後面:“老師,我會天天有事的。”
見狀,時安連忙遞過去紙:“給,洛洛。”
陳伊洛:“幹什麽?”
指了指嘴角,時安一本正經:“擦一擦,有口水。”
陳伊洛臉一紅:“別胡說。”
時安正笑,迎面走過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男生,背着單肩包,她微一怔:“洛洛,你快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