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方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一個世家子弟臉色難看至極,又顧及清河和琅琊不敢發作,只能看着挑揀樹枝的林祈雲低聲咬牙道,“他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綁我們!”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法子抱上了清河和琅琊的大腿,”另一個世家子弟跟着道,“一個來歷不明的練氣期罷了,大選時聽了他一句,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
“是什麽?”
清冷的聲音順着厲風而來,怒罵的世家子弟只感覺手腕一涼,接着捆在身上的仙索倏然松了。
他震驚的擡頭看去,林祈雲挑完樹枝上最後一根倒刺,低垂的桃花眼眼皮折起,瞳色漆黑,眼尾還泛着極淡的紅暈。
是一副叫人怦然心動的好樣貌,此刻卻無端令人膽寒。
“是,是什麽,還用得着我說?”那世家子弟眼神猶疑的掃過他身側的兩大世家,罵人的底氣短了些,“誰知道你用你那張臉行了什麽茍且——”
林洵登時眉心擰起,林祈雲樹枝一橫,制止了他的動作。他表情無波無瀾,看那世家子弟眉眼幾秒,看出了幾分熟悉的厭惡感,問道:“你爹吳三?”
吳翦一噎,對他這副輕蔑語氣十分惱怒,“行同娼妓!也配提我武山家主!?”
“……”
啧。
林祈雲翻了個白眼,覺得真是沒什麽好忍,一腳勾起鞋邊靈劍就踢了過去。
“接劍。”
“接就接!”吳翦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立身接住劍柄,剛要嘆一聲雕蟲小技,淩厲的劍光眨眼間掃了過來!
他立刻提劍格擋,反應不可謂不快,卻依然被一根木枝掃退三步!如刃般的嘯風刮的他臉疼,劍招銳利且來勢洶洶,吳翦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下一瞬林祈雲一腳踹上他劍身,靈氣順勢而開,震得他虎口發麻,棄劍仰倒!
“我不慣你那二貨爹,”林祈雲冷着臉橫枝身側,“還慣你這髒嘴兒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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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身後一片嘩聲,吳翦羞憤至極,赤紅着臉咬牙道:“這是偷襲!小人!有本事再來!”
林祈雲掃了一眼被綁着的世家子弟,沒發現比這王八蛋修為更高的,欣然點頭,“來。”
築基對練氣,靈劍對木枝,按道理吳翦該占盡上風。但所有人眼睜睜看着吳翦拼盡全力,無論劍舞得如何虎虎生威,都像泥牛入海般,連林祈雲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反倒是林祈雲揮枝随意,四兩撥千斤化掉每一式殺招,還能閑心點評一句花哨後用枝尖擦着吳翦脖頸而過,點到為止。
看似君子,卻嘲諷意味十足。
吳翦後槽牙差點咬碎,原本收着的劍招愈發狠絕,幾乎沖着見血而去,非要讓林祈雲不死也要削層皮不可!
林祈雲見狀長眉微蹙,冷眼橫掃,手中長枝收了半分,吳翦霎時眸光一亮,正要借機刺入林祈雲肩頭!卻聽一聲不耐煩的“浮躁”,随後他手腕劇痛,靈劍順勢而飛。林祈雲擡眸一掃,便踹他膝窩,把倒地的吳翦踹開幾寸,銀劍倏然貼着吳翦指縫沒入黃沙!
餘震嗡鳴。
風沙中,一片寂靜。
所有世家子弟都懾然的看向林祈雲。
“基礎不穩,出劍多餘,比吳三還爛。”林祈雲微微俯身,在身前人顫抖的眼神中,把劍拔了出來,“那你也敢對我空口污蔑。”
微垂眼簾,林祈雲盯着他問:“你爹沒跟你講見了我就跑嗎?”
“你……”吳翦意識到了什麽,瞳孔發縮的轉過眼,滿頭都是細密的冷汗。
方才若不是林祈雲踹他一腳讓他偏移幾寸,只怕半個耳朵就沒了。
這副嫌惡又相熟的語氣,他家好像,的确有提過這樣一個人——是他爹一輩子鑽研劍道,都望塵莫及的人。
可那個人死了。
早就…早就死在他出生之前,怎麽會變成一個練氣期的凡人少爺,在這裏和他試劍,還,還聽他罵……
林祈雲看他臉色霎然蒼白,又擡頭看其他世家子弟,他沒刻意壓低聲音,其中目光震驚有之,茫然有之,最多的是難以置信。
基本上是林祈雲想要的效果。
清河史中把他人際好惡跟慣用劍式寫的明明白白,他就是要讓世家起疑,先兵後禮,才好立信身份,以實力逼迫,用家世立威。
于是他在萬衆矚目中,摸出了林洵的清河族徽下最後一記重錘。族徽印證清河血脈,其上白金古韻逐漸散出銀光,印在衆人震驚至極的眼底。
“鴻蒙一劍,不是挺好奇嗎?”林祈雲提着族徽流蘇輕飄飄道,“之前怕傳開瞞了諸位,現下改主意了。”
他眼神掃過一衆說不出話的世家子弟,也沒多解釋,字句清晰道:
“本人,玄漱劍尊,林祈雲。”
北域修士從來沒有過這樣心境跌宕起伏的一天。
先是在魔域一輪結束後,被主将告知北域封鎖,要棄城退居邊境等死,還沒來得及萎靡,就傳出來了劍尊重生北域的消息。
林祈雲,三個字像利刃般劃破了北域無解的局,無論真假,無論來歷,僅名字就足夠讓北域全體修士沸騰。
所有修士立刻趕往北域城樓,期間三十餘名世家散修先後宣告參軍宥衛北域,主将王閑眠退甲行交兵權,棄防策略被放,除修士外全域凡人作為後援撤至北域中口。
所有決斷,雷厲風行的發生在兩個時辰以內。
趕在一輪殘日落下之前,劍修們終于見到了史書裏一劍萬鈞的劍尊。神儀明秀的青年劍修站上了北域城牆最高處,執劍立于萬裏沙場之上,如同定海神針,單薄肩膀上瞬間扛起了全北域的希望。
低迷士氣,紊亂民心在他出現那刻盡數安定。
一切都如同蕭宴池預期那般發展。
北域的夜色随着一輪結束而迅速降臨,蕭宴池站在人跡罕絕的凜冽寒風中,極輕的擡起指尖,腳下逐漸浮現陣盤。
夜色模糊了他勁瘦的身形,也如同海潮般吞沒筆走龍蛇的陣盤靈光。絲縷般的魔氣從四面八方湧來,滲入他皮膚,游走進骨髓,引得蕭宴池眼底血色愈來愈亮,如同冬夜灼燒的炭火。
黑夜沉沉中,一個瘆寒的女聲像從虛空中飄來,“你果然來找我了,夫君。”
“空”的一聲,蕭宴池冷淡握拳,猝然間風似乎都被捏碎了,隐息陣瞬間成型沒入黑暗!
他整個人的氣息盡數消失,暗紅的眼緩緩擡起,少年表情冷漠,話音都是化不開的嫌惡。
“你再惡心我試試。”
【真兇,開個玩笑罷了,】蓮霧嬌俏的笑了一聲,旋即女聲轉為無機質的電子音,【我以為我們重新相見,第一面你會感激我】
蕭宴池瞳中殺意暗藏,“是嗎。”
【當然,我辦蓮霧辦得惟妙惟肖,叫你師兄都愧疚難安,】空中忽然閃出鮮紅的電子屏幕,嘻嘻笑道,【不然他怎麽能讓你親,好親嗎?】
“……”蕭宴池無言垂眼,問道:“你和他說了什麽?”
【能說什麽,講了幾句蓮霧的恨,講了幾句你二十七年的瘋,讓他覺得自己辜負你一片真心,】血紅系統道,【這不是很合你心意?】
蕭宴池沒答話。
雙方沉默一陣,血紅系統意識到了什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閃到蕭宴池眼前,【我的魔尊啊……你是因為你師兄說補償你動搖?】
“滾遠點。”蕭宴池沉聲道。
【明明祭壇幻象裏我們都談好了……你在動搖什麽?】紅屏系統一點點挪開,【覺得他能因為你深愛入骨而原諒你一開始的不懷好意?想多了吧】
無機質的電子聲詭異起來,【林祈雲啊,平生最厭就是真心摻假。少年被人欺騙真心,不過被摁進水池,就硬生生叫那人賠了條左手。你這般特殊,他只會越來越恨你,舍不得殺你,但一定舍得離開你】
蕭宴池五指緩緩捏緊。
【你能接受嗎?】紅屏系統聲音壓低,【二十七年孤寂重逢,食髓知味後,再度被愛人憎恨,被愛人抛棄……你那般喜歡他……】
【你不能,你完全不能。你寧願他憎恨你也不願他離開你】
沒等蕭宴池回答,紅屏系統如同鬼魂就飄在他身側繼續道:【就像祭壇裏我和你展示的那樣,林祈雲除了你,他有清河千裏,有知交萬千,但你除了他,你什麽也沒有】
蕭宴池抿緊唇看來,“他不會知道。”
【可我會告訴他】
蕭宴池指甲猛然刺入肉裏,他雙瞳猩紅的側眸看去,臉色極為難看。
【別這麽看我,就算我不告訴他,那個包庇你的藍屏蠢貨又是什麽好東西?等到合适時機它一樣會捅出來!】紅屏系統絲毫不畏懼蕭宴池眼裏翻滾的殺意,【除非你能強到瞬間毀了我們兩個,否則,你只有被抛棄一條路】
【修仙二十餘年觸碰天道,但修魔一月內你天下獨絕,占有他綽綽有餘】紅屏系統聲音誘.哄,帶着莫名的蠱惑,【殘日期的北域,會是你最好的機會,你好好考慮……】
【別忘了那個夢……】
【那可是無度索取啊,魔尊大人】
蕭宴池聞言喉結一滾,斂下了眸。
“叭!”
“叭叭叭!”
“別叭了。”
昏黃燭火獨照的房內,林祈雲疲憊的彎腰揪起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毛球,無奈道:“系統說你忘了什麽它也找不回來,建議你自生自滅。”
毛球瞪着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雙眼含淚。林祈雲毫無所動,伸手就把他丢到一邊,“別煩爹,爹交接軍務一天,不讓我睡覺就燒了你。”
傻球渾身的毛頓時一炸,不叭了。
林祈雲見它終于不吵了,神色恹恹開始脫外袍,準備往床上躺了休息,門卻在這時被人敲響。
“……”
不想動。
門外人見沒有回應,又小心翼翼的輕叩了兩聲,林祈雲覺得這做派莫名熟悉,掙紮了兩秒,還是起身揭開門,然後看見了轉身欲走的清瘦背影。
他眨了眨眼,被叨擾的躁意兀然散了。
“蕭宴池?”林祈雲意外道。
少年站在門檻下,神情複雜的回眸看他,林祈雲沒見過他這種眼神,分辨不清是何情緒,一時有些發懵。蕭宴池躊躇原地,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站在朦胧燈色下,紅衣豔麗,眉眼清隽。
兩人面面相觑半晌,沒有一個人說話。
“……”
不知在蟲鳴聲中站了多久,幾個時辰前還揮斥方遒的新主将對師弟懵然道:
“……你要和我睡嗎?”
作者有話要說:
想寫小蕭瘋,但仔細想,有小林在他就瘋不到哪去。小林是拉着他的那根繩……
又是怎麽寫都不滿意的一章,給你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