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蓮霧
殺了她。
蕭宴池捏着火訣,甚至都無暇思考蓮霧為什麽會從地府爬出來,為什麽會知道他拼命隐瞞的腌臜過往。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想法,殺了她,一千刀一萬刀,只要能不讓林祈雲知道。
握着劍柄的手一點點收緊,蕭宴池滿心翻湧着殺意,眼神中嗜殺的冷光卻微斂,軟下語氣道:“你在哪?”
“你站近些。”蓮霧嬌笑着,“往魔物腳邊站。”
蕭宴池朝後看了一眼,林祈雲已經到了陣法邊緣,額發被風吹起,那副他日夜思慕的眉眼正面露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清個屍體也要下隔絕陣。
“開陣。”林祈雲示意。
陣盤應聲亮起,卻不是潰散,而是加固。
“居然怕到這個地步。”蓮霧嘲笑,語氣轉而暧昧,“夫君,你當年憑陣術登頂天下第一,無人可敵,唉……多可惜啊。”
蕭宴池一言不發的站去魔物腳邊。
“天縱奇才,”蓮霧幽幽道,“偏偏把自己局囿情愛。為他止步劍道,血洗玄漱,甚至把馬上統一天下的魔界放棄了,你就差把命給他,偏偏還要日夜忐忑他知曉你過往。”
“白眼狼,”蓮霧話音不解,“有什麽好喜歡?”
“……”
蕭宴池垂眸,手中劍猛的刺入魔獸足骨,白刃穿過血肉.漫入黃沙中。
下一刻,以劍為中心,周圍的沙子都開始如同漩渦般旋轉。魔物屍體帶着蕭宴池猛地一沉,半條腿都陷進了沙子裏。
陣外的林祈雲瞪大眼睛,根本不知道這小孩是在跟他鬧什麽叛逆,怎麽說開陣都罔若未聞。只好自己找陣眼破陣,剛繞着圈走了兩步,就有修士抓住了他的手臂,試圖把他拉遠。
“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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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祈雲回頭,王君衡濃眉擰成一團,“這可是黃沙靈洞戰場!他自己戳的沙眼陷洞,你過去幹什麽,找死嗎!”
“你先放開——”林祈雲見着蕭宴池被吞了半個身子,沒時間解釋,尾音未至,兩人腳下的沙土兀然塌陷!
林祈雲眨眼就陷進沙洞,王君衡連忙拽着他往上,卻無論如何都拽不動,還差點被拖進洞中——
兩個人是決計上不去了。
林祈雲啧了一聲,掙開他的手,王君衡大驚失色,“你幹什麽?!”
“去找人!”林祈雲眼疾手快的扯下他的族徽,“用族徽……”
黃沙淹沒了他。
窒息感迅速席卷林祈雲,他陷在一片快速下墜的黑暗裏,匆匆間只來得及用靈力封住五官,以免沙塵滾入。不知道滾了多久,林祈雲才撞上嶙峋石壁,踩到了實地。
他背脊生疼,用力搖了搖頭,甩掉一身塵沙,才眯着眼看去。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風貼着林祈雲脖頸掃過,像鬼魅漫不經心的撫摸,把林祈雲摸得惡寒遍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蕭宴池。”林祈雲捏緊琅琊族徽,起身輕聲喊道。
除了呼嘯的陰風,沒有回應。林祈雲摸黑往前走了兩步,想搓個指尖火出來尋人,卻在搓出來的一瞬間,猝然在石壁上照見了一張五官模糊的毛臉。
“!”
心髒都差點被吓出嗓子眼,林祈雲用盡了畢生修養才沒叫出聲。
他定睛看去,那“毛臉”翻了個身,露出桑葚般圓滾滾的黑瞳,呆愣愣的看着林祈雲,似乎對他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感到好奇。
“……幻魔?”林祈雲意外道。
小家夥應聲歪頭,人畜無害得有點傻。林祈雲見它沒有攻擊的意思,松了口氣。
幻魔顧名思義,引人致幻。這玩意兒标志就是後背長臉,渾身像個白毛球,因為極其擅長制造情人美夢,可以混淆現實與虛幻,無聲息以情殺人才被納入魔族。
就是天生腦子不好導致魔族瞧不起,妖族看不上。被人族當寵物和毒藥追捧,還追得全族絕種,一只能讓聚寶閣全體貴人一擲千金瘋搶。
蠢得太出名,以至于林祈雲見他第一眼就認了出來。
“叭。”傻球抖了抖蓬松的毛,直勾勾的盯着林祈雲看。
“……”
林祈雲莫名覺得它眼神瘆人,移開了目光,傻球卻叭叭得更厲害,蓬松的毛興奮到膨脹,而後它猛地跳到了林祈雲肩膀上,去蹭他的臉。
林祈雲被它蹭得脖子癢,連忙把它從脖子上薅了下來——
“叭叭!”傻球叫道。
“沒你這麽蠢的兒子。”林祈雲随口道,想扔了它——幻魔價值連城,收了極容易惹禍上身,懷璧其罪,不如丢了。
但他跟傻球對視兩秒,忽而皺了眉,“你不是絕種了嗎,哪來的?”
傻球一噎,不叭了。
林祈雲神色逐漸凝重,“這不會是你老家吧。”
“……叭。”
林祈雲頓時管不得其他,抛出了指尖火。
以大選水潭裏那個形若瘋魔的狀态分析,蕭宴池但凡被一只幻魔纏上,只有兩種可能,要麽被困在幻境裏崩潰自殘,要麽林祈雲本人獻身解決。
無論哪種情況,林祈雲都不想看見。尤其第二種,他可不想被掐着腰,摁着手腕在石壁上親到窒息,完了還得安慰對方別哭。
微弱的火焰順行跡飄蕩在各處,照出一條幽暗的道路。林祈雲捏着傻球,越往前便越空氣便越潮濕,泛着腥氣,牆壁上粘連着數個淺褐色的幹涸血跡,形狀被歲月模糊,如同手掌。
“……蕭宴池?”聲音忽而變得空曠,林祈雲環顧四周,估摸了一下靈力儲備,朝空中打了個響指。
火光頓時閃爍穴頂,在寒冷的陰風中明滅,照亮了所有。
青石雕刻的層層祭壇映入眼簾,妖魔柱栩栩如生立于圓盤,祭祀章紋上蘊着斑駁血跡,堆滿了禁術白骨。林祈雲心下大駭,順着臺階朝上看去,看到了站在祭壇最頂部,魔氣纏身的蕭宴池。
他身邊圍着無數幻魔的屍體,純白的毛發已經腐爛發臭,而蕭宴池正跪在祭壇臺階上,五指用力到發白的抓着頭發,脖頸處青筋隐現,如同溺水般喘着粗氣。
“蕭宴池!”林祈雲腦袋霎時空白,拔腿就朝他跑去。
紅衣少年痛苦掙紮在幻象裏,從臺階上滾了下來。林祈雲把他攬進懷,試圖貼上蕭宴池額頭進入幻境叫醒他,卻怎麽也撥不開的手,仿佛極其抵制他進入一般。
“別…管我……”蕭宴池聲音都從齒縫裏擠出,“求你……”
“別滾了!”林祈雲轉眼看向身旁急得打滾的毛球,揪過它就要讓它解術。
“可他讓你別管他。”
話音落地,林祈雲動作戛然而止,好像被抛進了冰冷的深海,渾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間凝固。
“你們師兄弟……”嬌俏女聲回蕩在四面八方,“見我怎麽都一個反應,我以為你們會高興呢。”
林祈雲默聲捏緊了劍,沉聲道:“毛球。”
傻球立刻跳到蕭宴池額頭上散出白光,卻只能緩解少年的痛苦,讓他不再無意識自殘。林祈雲咬牙抓起他的手,把人攬在背上,是要帶他出去。
“別這樣呀,”妖魔柱忽然亮起陰冷的鬼火,光芒蔓延整個祭壇,幻象頓起。
一個姝色無雙的少女順着幻象浮現在了他們跟前,“舊友相見……”
流雲烏發,桃花芙蓉,絕色曾被稱為仙界第一美人。
“我很思念你,祈雲。”蓮霧情人般溫柔道。
這是蓮霧見他第一面跟他說的話。
幻象中的少女滿臉血污,劫後餘生同蕭宴池攙扶着回到玄漱山,看向蕭宴池的眼裏眸光含情。
那時的林祈雲忘了千裏清河愛意交付,呆滞的站在門外看蓮霧捧着蕭宴池的手,喂他喝藥,給他療傷。
他想問蓮霧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也想問蕭宴池為什麽會遍體鱗傷的回來。但是胸口脹得發疼,喉口酸澀,開口聲音如泣,最後一個問題都沒有問出口,轉身走了。
眼前人郎才女貌,仿佛天生一對,只有他像個局外人格格不入。
初見遇難,生死相許,多好的故事開頭。
林祈雲艱難的背起蕭宴池,不想看這段回憶,蓮霧卻不允許。
“知道嗎,祈雲。”女聲煙霧般纏着林祈雲,“我的一切都為他而生,他見我第一面就該愛我……”
“可他沒有。”
幻象裏的景色變化,袤天灰沉,細雨淅瀝朦胧,清河最尊貴的少爺委屈的藏在林葉裏,被細雨濡濕了墨發,水滴聚攏于綠意,順着葉脈滴落在他發紅的眼尾。
“他什麽都忘了,他明明什麽都忘了。”
層林中傳來腳步聲,玄漱的少年劍尊耳尖微動,擡起頭,看到了受傷未愈,從床上爬起來的師弟。蕭宴池半身濕透,穿林走葉中惹了一身雨露,擡着葉片,瞧他的瞳中滿是無措。
“但他依舊怕你誤會,甩下侍疾多日的我重傷尋你,”蓮霧惡聲道,“愛得人惡心。”
幻象如同走馬燈般在林祈雲眼前閃過,林祈雲手裏的琅琊族徽開始發燙,他跟着毛球,一步步往前走。
跟蓮霧相處的記憶片段不斷回溯,一開始只要他黯然垂眼,蕭宴池就算忘了所有,也會越過命運的控制,來到他身邊。後來是他記憶被篡改,對蕭宴池深愛入骨視而不見,滿心都是離開,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甚至和蕭宴池說,要娶娶呗,早生貴子。
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麽在大婚前拉他去婚堂,為什麽那樣生氣。
最後記憶停在了蕭宴池抱着他殘破身體如死般寂靜的背影上。
十八獄冰雪淩霜,蕭宴池滿身是血,絕望到連哭都哭不出來,瘋魔到要牽一具屍體大婚。
一念成魔。
從萬人俯首,跌落到蒼生唾罵。
林祈雲閉上眼,他抓緊了蕭宴池,“滾開。”
“滾開?”蓮霧道,“該滾開的不是你嗎。你知道他每次抛下我我什麽感受嗎,我嫉妒得要瘋了,比蕭宴池嫉妒你那群朋友尤甚!我生來就是要讓蕭宴池愛我,他應該愛我啊!”
“滾開!”林祈雲朝眼前少女一劍揮出,剎那間地動山搖,黃沙從裂縫中如水流鑽入。
“林祈雲,你憑什麽?世間最該死的人就是你。”蓮霧的身形煙霧般散去,“他本該是滅世的魔尊,你毀了他,你該死,該千刀萬剮。”
沙土迅速蔓延上祭壇,林祈雲喘着氣,問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既定的命運因為你亂七八糟,”蓮霧未散的上身伸出如玉般的芊指,掃過林祈雲下颌,“我要你肝腸被寸寸撕裂,痛入骨髓,萬劫不複。”
“不是要愛嗎?”天光隐隐從洞穴頂刺入,蓮霧笑唇幾乎咧到耳尖,惡毒至極,“那你愛吧……千萬別辜負他。”
說完,她就消散在了殘日的紅光中。
整個洞穴劇烈晃動起來,頭頂隐隐傳來人聲,下一瞬,漫天的沙塵跟青石一同滾落,殘紅中露出王君衡和清河兩人的臉。
“找到了!”
“都過來,找到了!”
林祈雲攬過毛球,眼睛被日光刺得發疼,眼角無意識落下一行清淚。背上的少年不知何時清醒,忽而蹭了蹭他脖頸。
若有若無的呼吸撒在他皮膚,蕭宴池虛弱的擡起手抹掉淚珠,啞聲說出了和多年前青山雨幕裏一樣的話——
“別哭,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捋一下順序:首先兩人相愛記憶消失,然後小林才被篡改情感。
蓮霧雖然目的有點瘋,但是她放這些能讓小林直面對宴池的情感,之前一直不清不楚的,算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