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怕
“誰是患者家屬?”
東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燈火通明, 急診室外的走廊擠滿了人,給藥的小鐵車嘩啦啦地過去,急促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催命似的,愈發惹得人心燥。
江南的傷已做了處理,半身不遂地靠在鐵椅上, 聽護士在叫人,撐着姜北起身。
一旁的楊朝按下他:“我去。”
今晚的情況着實誰也沒想到, 能救出程瓊和韓誠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救護車火急火燎地把人拉回醫院,可兩人中一個身體不好, 一個年紀太大,在火場裏待了那麽久, 能不能搶救回來全靠天意了。
林安焦急地跺來跺去:“為什麽會突然起火?”
江南穿着病號服,包了醫用紗布的長腿委屈巴巴地蜷在鐵椅底下,軟綿綿地往姜北身上一靠,側頭盯着急診室的門。
“韓誠還沒有做遺囑公證, 如果他死了, 遺産就可以平均分配。”
“這是人幹的事?”林安吹胡子瞪眼的,“幾個錢讓一家人争成這樣?争就争, 關程阿姨什麽事?還想給老爺子找個陪葬不成?”
江南扯出一個笑:“大概吧。”
秋夜微涼,頭頂明晃晃的白熾燈在房頂牆壁鋪上層冷冰冰的白霜,江南裹着毯子, 不着聲色地分一半給姜北,在柔軟的薄毯下握了握他的手。
姜北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脖子上包着紗布, 臉上的燙傷塗了藥, 完全不複往日精英形象,只剩眼裏的銳氣絲毫不減。
他感受到身側傳來的灼熱體溫,那顆懸浮在火場上空的心才逐漸歸位,長長地舒了口氣。
江南靠他肩上,一垂眼便能看見江南挺翹的鼻尖,呵出一串細密的水霧,無聲訴說着這個人是真的。
姜北積聚在胸口的濁氣還未吐完,便聽見電梯方向傳來一婦女尖銳的叫聲,民警小張追在她屁.股後邊勸。
“姐,您冷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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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冷靜?合着不是你爸?”
韓文靜從小張那張漏風的嘴裏聽到消息,說她爸找到了,三更半夜帶着她的倒黴老公和家裏蹲的兒子趕過來,往急診室門口一杵,立馬變了臉,也不問她爸情況如何,眼珠四下一瞟,“嘿”的一聲:“韓文芳呢?韓文芳怎麽沒來?做了虧心事不敢來了吧,我就知道是她幹的!”
韓家兩父子擱後邊唱雙簧:“絕對是她!”
姜北一看見韓文靜就頭疼,朝小張使個眼色:“帶回去。”
韓文靜一聽不高興了:“我憑什麽回去呀?!我爸病了,我看看他怎麽了?這位警官,先前你說我爸失蹤、我們一家沒有不在場證明,是潛在嫌疑人,好,你說的對,咱們也配合工作。現在我大哥的老房子起火了,起火那會兒您派的小同志可是在我家守着呢,我們哪都沒去,誰放的火不是一目了然嗎?既然如此,我憑啥不能看我爸啊?”
姜北雷打不動地坐着,穩穩當當給江南靠,一邊沉聲道:“憑你是財産的繼承人之一。”
韓文靜的臉皮也實在是厚,大衣一掀,一屁.股怼椅子上,坐着不走了:“那我更不可能走!”
韓誠年事已高,就算搶救回來也改變不了他黃土即将埋過頭頂的事實,指不定哪天就去了,韓文靜一家也懶得裝孝子了,要守着他爸,畢竟只要老爺子留着一口氣在,財産怎麽分配還沒有個定數,萬一老爺子一個沒對,全贈予給韓文芳怎麽辦?守着他,說不定還能在他斷氣前争取一把。
韓文靜賴着不走,她老公兒子只能揣着手蹲一旁,兩父子哈欠連天,又不敢睡,埋頭小聲交流醒瞌睡。
嘩啦一聲,門開了,在場所有人都直起身,江南只看了一眼,發現推出來的人是韓誠,又失落地靠回姜北身上。
姜北攏着腿上的薄毯,安慰道:“沒事的,放心。”
“但願吧。”江南說。
“肯定沒事!韓老先生這麽大歲數都沒事,程阿姨能有什麽事。”林安要飯似的蹲地上,目送護士推着人走遠,韓文靜一家如夢初醒,跟餓狼一樣撲過去。
“爸,爸?”
“外公!”
韓文靜踩着尖細的高跟鞋,一雙看不出年紀的手緊緊拉着韓誠,适時擠了幾滴眼淚出來:“爸,聽得見我說話不?是我,文靜。醫生,我爸咋不醒呀?”
“年紀太大,受了驚吓,一時半會醒不了,先觀察一晚,讓老人家好好休息。”
韓文靜不聽,還在叫:“爸,是我,文靜!”
“我看她一點也不文靜,”林安看那家人折騰,揶揄道,“瞧見沒有,一群白眼狼。對了,她不是還有個姐嗎,怎麽沒來?”
姜北說:“在家照顧孕婦。”
“她兒子找到了嗎?別是因為她兒子去寧安市接的老爺子,完事又出這麽大個事不敢來。”
“沒有。”
姜北後腦抵着牆,捋了遍事情經過——唐志宇先是去寧安市接走了出走的韓誠,順便帶走程瓊,把人藏在韓文洲的老別墅裏,緊接着別墅失火。
這麽一捋,唐志宇的嫌疑最大,可姜北心裏還有疑雲,就是唐志宇既然把人藏在別墅好幾天,為什麽偏偏要選在今晚縱火?那火明顯是沖着人命去的,但如果唐志宇真的想殺了兩個老的,犯不着拖上幾天才動手,況且殺人的方法有很多,倆老的手無縛雞之力,沒準輕輕一推就摔死了,縱火,顯得太小題大做了。
還有那個神秘的黑衣男子。
江南蜷着腿不舒服,見人散了個七七八八,索性長腿一伸,說:“這家人似乎不是我們想的那麽簡單,我去了別墅二樓,發現樓梯口有一道鐵閘門,什麽人會在自家房子裏裝一道鐵門,防誰?還是怕誰跑了?”
“這事你得問韓文洲,”林安腿蹲麻了,躬着身爬上椅子,“財産不也是韓文洲的嗎,現在在老爺子手裏捏着。我跟你們說,就韓誠的兩個女兒,一個家裏困難,等着用錢,一個爛泥扶不上牆,沒錢準過不下去,財産分配一天沒定數,這事就沒完,鬼知道那家人還會做什麽。話說回來,也不知道老爺子咋想的,長子英年早逝,只剩兩個女兒,要我一人分一半,省得她們争。”
先前韓文靜說,韓誠不幫襯大女兒韓文芳是因為她不聽家裏人勸,嫁到了別家,韓文靜怕韓誠把財産贈予給她姐,鬧得雞飛狗跳。可民警一查資産才知道,韓誠手裏捏着的不是一筆小數目,随便給個零頭也夠普通家庭一輩子的吃喝。
“韓文靜一家的反應也不正常,”姜北聽林安說完,突然逮住點頭緒,“照韓文靜的說法,韓誠疼本姓外孫,按道理財産有她家的一份,不論多與少,也夠他們一家衣食無憂,她不該這麽緊張。”
“反觀韓文芳,她兒子帶着韓誠失蹤了,她卻沒報警,不管她是否知道唐志宇的計劃,到最後她都默認了,而唐志宇劍走偏鋒是因為韓誠不願幫他。由此可見,韓家兩姐妹可能都得不到財産,韓文靜因此把韓文芳當成了假想敵,處處針對她,可韓文芳……是唐志宇卻另辟蹊徑,直接帶韓誠去了韓文洲的別墅。”
“我懂了!韓誠愛長子,這麽多年來還一直保留着兒子的遺居,唐志宇是想帶老爺子去看看,最好把老爺子感動得痛哭流涕,沒準財産就是他的了!”林安分分鐘腦補了一部豪門恩怨,“雖然我的說法有點扯,但不這樣想,我又實在理解不了這家人的腦回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韓家還不是普通家庭,剪不斷理還亂,估計韓誠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個樣子,膝下的女兒外孫個個拿一雙餓狼似的眼睛盯着他。
姜北說:“把韓家上上下下全查一遍,包括已逝的韓文洲,另外讓人盯緊韓文靜和韓文芳兩家人,一有動作立刻上報,明天再配合當地民警去趟火災現場,走訪下當地居民,看能不能找到唐志宇。”
姜北頓了頓,又莫名想起在火場中見過的婚紗照,怪異感再次纏上他,末了補充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安剛想說程瓊找到了,這事好像不歸咱們管了,但他了解姜北,凡事愛刨根究底,而且就算姜北不管,他身邊那只未經馴化的碳基生物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捅堆事出來更麻煩,林安只得應下:“行,明天我先把協作函發了。”
話音剛落,急診室的門再次“嘩啦”打開,護士推着轉運推車出來,楊朝跟在一旁,擦拭着腦門上的汗。
江南聽見動靜,剛還殘廢到不能動的腿此刻又能走了,“噌”地起身,健步如飛,連林安都驚嘆于這個醫學奇跡,扭頭一看他老大平靜的臉色,秒懂,這人剛剛又在裝。
“程阿姨?”
程瓊太瘦了,甚至撐不起病服,單薄的像張紙,輕飄飄地帖在床面,雙目緊阖不見醒,額頭上纏了一圈紗布,邊緣處滲出褐色的血跡。她剛經歷一場生死浩劫,一下老了十歲,慘白的燈光打在她臉上,看上去毫無生氣。
江南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每次叫他“阿野”的時候,都帶着滿滿的希翼。
“沒事了,”楊朝看到程瓊,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地,“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了,先觀察一晚,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能轉回寧安市。”
護士絲毫不做停留,推着車徑直走進病房,餘下的人一窩蜂跟進去,翻來覆去地問“有事沒?啥時候醒?”,護士也是翻來覆去地重複說明,以為楊朝是患者家屬,便着重給他交代了看護重點。
不大的病房塞滿了人,姜北沒有在人堆中找到江南,退出房門一看,發現他還停在原地。
“你不進去看看程阿姨?”姜北問他。
“唔~沒事了就行,”江南緊繃的肩膀這才放松,旋即蹙起眉頭,赧然道,“以後再看她吧,畢竟我還沒想好要怎麽跟她解釋以前的事。”
江南的甜言蜜語和謊話向來是張口就來,上下嘴皮子一碰,人和鬼都讓他唬得團團轉,這會兒竟說沒想好怎麽解釋,着實是件稀奇事。
姜北也不勉強他,頗有大哥風範地拍拍他的肩:“那早點休息吧。”
江南總感覺只要脫離了席夢思床,他和姜北的關系便會發生變化,在床上他是“江南”,下床秒變姜北的弟弟,姜北的貓,總之地位不高。
他吹散肩膀上的餘溫,拖着條受傷的腿,又不能走了,幾個踉跄栽倒在姜北懷裏,又柔又乖地瞧着他:“醫院裏有鬼,我好怕,不敢一個人睡。”
姜北:“………………”
這玩意兒能退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