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供體
郊區的一棟老別墅, 加地下室整整四層,頂樓是護理室,二樓堆着大堆藥品和器材, 相當于倉庫,一樓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十位年輕小夥,他們沒有手機, 不允許大聲交流,靠看用于糊牆的報紙打發時間。
“吃飯了!”
一位幹瘦的男子推着餐車進來, 晚飯很豐盛,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全齊了,還有蔬菜和湯, 不限量,敞開吃, 只有把供體養壯了才能賣出好價錢。
門口守着兩位壯漢,牛眼一睨,無人敢說話。年輕小夥們安靜排隊打飯,有膽子小的直哆嗦, 餐盤都拿不穩。
“你抖啥?”分食的男子長得尖嘴猴腮, 顴骨突出,外人叫他猴子。
猴子一勺子敲青年腦袋上:“虧待你了?來, 給你加個雞腿。”
青年不要雞腿,撲通跪地:“求你們放我走,我不賣了, 我想回家……”
猴子冷眼看着他:“當初不是你自願上門的嗎?沒有後悔藥賣啊,起開, 別耽擱我幹活!”
青年被後頭的人踢到角落, 他不願意賣有人願意, 趕着養好身體“出貨”。
他蜷成一團,回想這幾天簡直像噩夢一樣。他才二十五歲,和很多人一樣窮得叮當響,大錢沒欠,亂七八槽的網貸欠了一堆,催收電話搞得人崩潰。無意間點進一個垃圾網站,看到招募供體,價格剛好夠他還錢,遂聊了幾句,對方吹得天花亂墜,說食宿好,住別墅,天天吃營養餐,并保證對健康無害,找了很多案例說明哪怕只有一個腎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青年稀裏糊塗地去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沒收了證件和手機,扔進別墅與衆多供體同吃同住,圈養人天天跟喂豬似的,不吃還得挨打,現在想想,已是追悔莫及。
青年小聲啜泣,看着排隊打飯的供體們就像看到一堆血乎乎的器官,他們值多少錢呢?一個4萬,這麽多人加起來總價堪堪過百萬。青年越想越怕,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動。
突然,地下室裏傳出“嘭”!的一聲巨響。
“別打我!我不跑我不跑了!”青年瞬間吓破了膽兒,滿臉驚恐地抱頭痛哭。
猴子眼珠一掄,驚覺不對,扔下勺子便去查看:“看好他們,別讓他嚎!”
“別打我!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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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嚎了!關保姆間去!”
地下室也是手術室,每次手術完只做簡單清理,祛不掉的血腥味從各個毛孔鑽進去,像只利爪緊緊攥住肺腑,令人喘不上氣。
“老子讓你來做術前檢查,你說不賣就不賣?當我的飯不要錢?啊!”男人渾身腱子肉,左眼豎卧着一道刀疤,表情煞是兇狠。也是紅了眼,對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小青年一頓暴打。
“要不是只有你能配上型,這好事還輪的着你?!不知好歹的東西!”
小青年咳出口血沫,小聲嗫嚅:“……不賣。”
刀疤眼猛踹一腳:“這裏我說了算!”
密閉的地下室裏回蕩着粗鄙的怒罵,拳頭到肉的悶響尤為駭人,幾個醫生縮在角落,怕把人打死,又不敢上前幫忙。
猴子匆匆跑下樓梯,看到他大哥又在打人,心下一驚,連忙上前抱住:“別打,老大別打了!”
這體型跟他老大相差甚遠,壓根攔不住,刀疤眼噴出粗氣,擡拳剛要揮下,包裏的手機振動一聲:“媽的,老子待會兒再收拾你!”
猴子鑽了空,将小青年拖到一旁,擡手一招:“醫生過來看下,別傷了內髒。”
小青年軟綿綿地躺地上任人擺布,醫生翻開他的眼皮用瞳孔筆一照,小青年沒反應,倒是醫生的瞳孔驟縮如針。
猴子捕捉到這一細節,當即探向小青年的鼻底,登時跌坐在地。
“老老老老大,打死死死死……了。”
地下室充斥着死一般的靜寂,血腥味似乎越來越濃,猴子跌在地上久坐不起,醫生的汗緩緩滾落,擦也擦不淨。
刀疤眼一看手機信息,臉色由紅轉白,鎮定下來後生出個大膽的想法,唇角勾起一抹陰恻恻的笑。
“上頭說,條子抓了手術團隊,讓咱們停止交易。”
這話無異于是一枚炸.彈落下,把他人僅剩的理智炸得稀碎,猴子拔腿就要跑,幾個醫生器械也不要了,争先恐後地往樓梯口湧去。
砰砰砰!
刀疤眼劈手猛捶手術臺,手臂上爆起青筋:“他媽的誰敢走?!你們以為跑了條子就找不着你們了?乖乖回來把摘取手術做了,拿了錢想跑哪兒就跑哪兒,我不信條子的手能伸到國外去!你們是要兩手空空地跑、在收費站被捕,還是拿錢飛國外自己選!人是老子弄死的,你們怕什麽?誰敢跑老子讓他給這小癟三兒陪葬!”
刀疤眼說一不二,早年在號子裏當大哥,出來後戾氣半點沒減,吼一聲震得房板都在顫。
衆人頓住腳步,在心裏打起了鼓。
猴子抖成了篩子,舌頭都捋不直:“可可可是……條條子,他們……”
“條子咋了?找來了嗎?”刀疤眼怒道,“等他們找來老子早溜了!趕緊過來把摘取手術做了找雇主拿錢!”
猴子不敢動:“可雇……雇主。”
“雇主和蔣昆沒來消息,估計還不知道手術團隊被抓的事。趕緊!等雇主得到消息,你們一分錢也別想拿到,下半輩子還得在牢裏過!”刀疤眼一手一個逮人回來,砰砰扔手術臺前,又吩咐道,“猴子,聯系蔣昆,告訴他手術時間提前,讓他安排好受體和手術室。”
猴子稀少的腦漿在這時起了作用,直搖頭:“這樣昆哥會聯系手術團隊,聯系不上就知道出事了,我們會暴露的!”
刀疤眼一臉恨鐵不成鋼:“蔣昆都他媽成精了!條子沒那麽容易抓到他,想抓到他條子就得讓手術團隊和他對接,等條子審完蔣昆,老子早拿錢跑了,當我讓那麽多利給他是做慈善?!他總得為老子祭祭天。”
猴子跟了刀疤眼幾年,知道他老大不止是四肢發達,還犯.罪經驗豐富,腦子好使,即使條子不好鬥,拖延時間還是能行的,足夠他們跑到天涯海角。再說,雇主給的價錢可是一千零二十七萬,何愁不能東山再起?老大還答應把零頭給他。
只要貨一出手,蔣昆自有辦法,他們坐等收錢便是了,反正供體已經死了,跑也不急這一時,多等兩三個小時就是一千萬!
猴子呼出一口熱氣,心裏有了底,一不做二不休,将地上的小青年搬上手術臺,拿出打飯的氣勢對下邊的醫生吼:“趕緊把手術做了,早做早拿錢啊!”
地下室亮着慘白的無影燈,醫用器械碰撞出尖銳的金屬聲。刀疤眼坐在臺階點燃一支煙,半張臉沒在陰影裏,每絲皺紋都夾着老辣陰狠。
猴子确認完手術正常開始,狗腿似的跑到刀疤眼跟前,搓着手問:“那個老大,雇主聯系上了嗎?”
“想錢吶?”刀疤眼玩味地看着他,“你跟了我幾年,別說是錢,就是要女人我也逮過來送你玩兒,想不想要?”
猴子不好意思地撓着頭,扭捏道:“算了算了,我這不是擔心雇主得到消息跑了嗎?”
“跑?”刀疤眼啐一口,“就雇主那吊樣還想跟我玩兒,一會兒叫我撞這個一會兒又撞那個,當老子碰碰車?要不是看在錢的份兒上,老子才懶得親自出馬聯系受體,為了躲,還白送蔣昆一個客戶。我一直覺着雇主的腦子進了兩斤水,你說是不是?”
猴子附和道:“是,絕對是!”
刀疤眼搭上猴子的肩,用煙指指手術臺:“看到了嗎?那兒躺着一千萬,貨一送出剩下的交給蔣昆去應付,跟着你老大穩吧。”
“穩!穩得一批!”若不是猴子讀書少,絕對引經據典回旋拍,“但是條子,我……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刀疤眼挑挑眉:“知道你為啥娶不上媳婦兒不?又窮膽又小!甭管那麽多,只要記住一點,錢在雇主手裏捏着,咱們把錢唬出來就行了,真出了事也是蔣昆先遭,啥叫富貴險中求,這他媽就是!等腎——”
刀疤眼還沒吹完牛,吧嗒一聲,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不遠處的醫生一陣躁動。
猴子咽咽口水,提腿就想跑,刀疤眼一腳踹他屁股上,怒吼道:“怎麽又停電了?!老子半個月前就叫你換配電箱,你耳朵出氣用的?!這個月停了幾次了?!!滾,去給老子修好!找的什麽破房子,沒一樣省心的!”
猴子屁股尿流地滾了。
——
沉沉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濃重的陰雲積聚在城市上空,空氣中流動着煩悶與不安。
整整一天,各位刑警各顯神通,硬是沒從蔣昆車載鬥量的各種記錄中找出半點關于“供貨商”的信息,也不是找不到,只是數量過于龐大,收付款記錄通訊記錄包含各大洗腳房KTV高端娛樂場所,其中不乏有患者家屬給的紅包,想要在成千上萬條記錄中找一個人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不僅找不到“供貨商”,連蔣昆也沒見着影,他小錢不走卡和支付軟件,最近的一條消費記錄是一星期前去了趟酒吧,民警趕過去,酒保說他喝高了看誰都一個樣,壓根認不出誰是誰。
唯一有用的,是根據賬戶信息調出了蔣昆的案底,這哥們幾年前做房屋中介,收了客戶十萬塊錢說能辦購房資格,客戶等了半年沒消息,一怒之下起訴他,出來後不收斂,反倒把生意越做越大。
銀行櫃員給他打電話關機,技偵摳破腦袋查到他的通訊錄,一看,幾千個聯系人,真真假假摻一起,備注從1排到4156,篩查完不知猴年馬月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什麽?!警察!你他媽是騙子吧?再打騷擾電話小心我報警啊!”
“帥哥,咱便宜,200一晚,小姑娘得加錢。”
“蔣昆是誰?哦,我是他爸爸,打尼瑪的騷擾電話!”
……
“艹!”林安挂斷電話,喉嚨快噴出火,“艹了!蔣昆的通訊錄是亂存的,什麽人都有,上到六十歲大媽下到初中生,三百六十行他存了三百六十一行!最近通話在三天前,是個推銷保險的,經常聯系人在外地,是他網上撩的妹子!他壓根不用自己的號碼聯系業務!連認識他的朋友都找不着一個!”
技術隊大辦公室,技偵的腦袋快摳冒煙了,蔣昆的記錄打印出來賣廢紙都能發財,刑警這邊也不好過,看着密密麻麻的信息頭昏腦脹,連楊朝也扛不住了。
“他幹這勾當,肯定料到有一天警方會查他,他敢讓警方查,怕是早就做了準備,他不僅要保自己,還要保‘供貨商’,不然誰敢找他做生意?”
“那不找了?”林安質問道,“現在只剩四天了,供體還在‘供貨商’手裏呢!”
“我沒說不找。”
“你倆再吵就給我滾出去!”技偵的頭兒發話了,兩人罵罵咧咧洩了氣。
姜北坐一旁,緊盯着屏幕上的天網監控:“找不到嗎?”
技偵員說:“監控人臉識別的前提是得露臉,你看看這,行為特征抓取也不行,他把記錄做得亂七八糟,大概率不會在監控這塊兒翻車,說到車,蔣昆名下也沒車。”
“手機呢,還沒開機?”
“沒——”
話音未落,坐角落裏的另一名技偵員振臂高呼:“開了!基站信號交換顯示蔣昆的手機開機了!位置在——”
電腦屏幕上的紅點與技偵員只有不到三秒鐘的緣分,便匆匆告別:“艹!又關了!大概位置在北三環,可我看到的時候他是移動狀态。”
“馬上把協查通告發下去,”姜北蹭地站起身,“各個路口、收費站挨個排查。”
衆人聞聲而動,被推開的椅子與地面擦出刺啦聲。恰時有人破門而入,郁梓拿着範成彬的手機趕來,氣喘籲籲地說:“老大,剛剛蔣昆給範成彬發了消息,說手術時間提前,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