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幼童
◎幼年紅塵。◎
天後并未詫異,轉身回視顏來,“你這個問題也曾有人問過。我也問你一個問題,面對師尊之際,你為何選擇自焚?”
“我不是那時的顏來,未至危險,無法解釋。”顏來搖首。
天後笑了,說道:“既然你選擇回避,我也不勉強你。我來告訴你,我并非孑然一身,我身後還有花族萬千性命。倘若我并非花族公主,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面。我不瞞你,天帝遇上楚柔之際,我不知曉,是因為我的父母瞞住了我。同樣,他們也瞞住此事,我并非事事知情。”
對花族而言,傾風才是他們未來可仰仗之人,花族主動告知天帝藥人一事,獻上楚柔,告知換根骨一事。
而她,不過是渺小的一女子罷了,天帝為天地之主,她才是天後。天帝為皇子時,她只不說是毫不起眼的皇子妃。花族如何不急,情急下獻出楚柔。天帝有今日的成就,花族功不可沒。
“花族……”顏來沉吟一句,擡首問天後:“天後娘娘可屠戮鳳凰山,為何不将刀刃對着花族呢。”
“花族獻出楚柔,卻并未傷她性命,我處置了涉事的人。花族獻出換根骨的計策,也未殺紅顏,我處置了一應人。他們一直都未曾想殺楚柔,唯有鳳凰山,仙門正道,行茍且之事,不該死嗎?”天後微怒。
她擡手祭祀出一面回光鏡,渡以靈力,頃刻間,鏡內浮現仙霧缭繞的鳳凰山。
依舊是鳳凰山衆人逼死楚柔之景,紅顏弱小不堪,被顏淨踩在地上,掙紮後換更重的一腳。
顏來不忍直視,天後直視她:“你心疼?可楚柔死了。”
“鳳凰山殺了她是不假,可楚柔是仙族藥草,為何會堕入魔族,天後,這是你們逼迫是,是花族逼的。你們做了初一,鳳凰山做了十五。鳳凰山有罪,同樣,花族也該有罪。”顏來并不退讓,“你們逼迫楚柔入魔,又将紅顏送入鳳凰山,就該想過會有那一日。”
“你在為你們的奸佞無恥找借口?”天後眼中蘊含怒氣,神情卻是不振,她死死望着回關鏡,唇角泛起冷笑,“你都死過一回了,還看不透這些仙者虛僞嗎?”
提及死過一回,顏來面色泛起蒼白,天後接着說道:“鳳凰一族自作孽不可活,你活着,是紅顏拿命換來的。你如今脫離仙族,也當是開了頭。今日一戰,各族都知曉傾風太子換了根骨,天帝喘過氣,必然會令他們去攻擊魔族。如萬年前一般,他坐收漁翁之利。”
天後主動提及萬年前,顏來不禁微怔,忍不住追問一句:“娘娘可能用回光鏡看一看仙魔大戰?”
“我未曾參加仙魔大戰,不知內情,回光鏡無法用。”天後再度拒絕了,目光在顏來面容上逗留須臾後,再度挪到她的腰肢上,腰肢纖細,她意味深長地一笑,“我好奇你們為何不再雙修了。魔尊的身子是修煉的最好鼎爐,你為何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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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此事,顏來面色發紅,也不如氣勢逼人,作勢擡手捋了捋鬓間碎發,一舉一動都泛着羞澀,天後勾了勾唇角。
顏來動不動就害羞的毛病至今沒有改變,也不知紅塵能不能受得住。
撇開雙修不談,天後瞥她一眼,說道:“紅塵忘了你,還會再度喜歡你,也讓我意外。我以為蠢過一回就罷了,誰曾想,她又蠢了一回。”
“是嗎?我在想魔界的魔醫是不是天後的人?雙修尋鳳凰神脈的女子,騙人的鬼話也只有紅塵才會信。”顏來語氣硬了幾分。
天後揚了揚眉梢,似有些高興,“紅塵本就不聰明,呆得可愛。”
言罷,她再度催動回光鏡。
鏡內浮現宮闕屋舍,只見一幼童赤腳走在石子路上,一面走一面哭,嘴裏咿咿呀呀不知是在罵人還是訴苦。
天後站在石子路的盡頭,幼童梳着兩個小揪揪,發絲枯黃不說,發梢帶着幾分卷,叛逆似地挺立在小腦袋上,她哭着哭着就不走了,一屁股坐下,不知為何,坐下後又站了起來。
摸摸屁股,哭得更大聲了。
天後沒有喊她,沒有催促,幼童擡起小腳丫,拿手指了指,天後才說道:“下回還往外跑嗎?你想跑,就讓你跑個夠。”
天後的話說完後得到幼童一連串的咿咿呀呀回應,也不知她說什麽,站在原地就不走了。
“不走啦,我去拿藤條了,可疼了,比石子硌腳還疼。”天後慢悠悠地說了一句,話音落地,手中變出一根藤條。
藤條變成來的一瞬間,就只見小小的孩子迅速跑過石子路,健步如飛。
走到天後前,她張開雙臂,踮腳又是一陣咿咿呀呀,說了一陣後,賭氣似的喊了一句:“抱抱、抱抱。”
“不抱,自己走。”天後也不慣着她,轉身自己走了。
在她轉身的時候,出現驚奇的一幕。
小小的的孩子一屁股坐下,轟地一聲躺在地上了,不走了。
天後走了兩步又返回來,見狀也坐了下來,躺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似乎并非第一回 。
兩人慢慢耗着時辰,天後望着虛空,身側的孩子撇撇嘴,天後并不理她,慢悠悠地拿出紙團塞進耳朵裏。
當她做好這一切的時候,孩子哇哇大哭,哭聲洪亮。
天後閉上眼睛,哭聲多大,她躺的有多舒服。
鏡外的顏來忍不住扶額,她看出來,小小的孩子就是紅塵幼時。
也不知是天後不盡心還是紅塵叛逆,母親不像母親,孩子也不聽話。
不知躺了多久,哭聲漸止,天後自顧自坐了起來,眼睛掃了一地上的孩子一眼:“回家。”
小孩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叉腰怒視着天後,又是一陣咿咿呀呀的輸出,可惜,無人聽懂她的意思。天後也只是溫柔地笑了,摸摸她的腦袋,“回家。”
天後在前走着,孩子耷拉着腦袋在後跟着。
鏡面消失了。
顏來哭笑不得,天後見狀,說話多了長者的氣度,“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還有嗎?”顏來無奈,問一句:“倘若是傾古帝姬,你會抱她嗎?”
天後冷哼一聲:“若是那個不省心的,直接一頓打,你以為我很閑,有那麽多時間逗孩子。”
顏來唇角彎了彎。
天後覺得面前的女子坐得筆直,由肩膀至腰間,如竹林的青竹,筆直得不像話,清冷優雅若顏來,也無法改變紅顏叛逆的性子。
她覺得無趣,顏來這人天生無趣,以世間規矩綁縛自己,為了所謂忠義孝而自焚,簡直是愚蠢。
與愚蠢的人再待下去,她也會變得愚蠢。
“這個,給你。”天後将回光鏡丢給顏來,“想看什麽自己看,想要什麽時間就用意念告訴它,無人會來打擾你們。”
天後走了,顏來接過鏡子,細細打量後,回身看了一眼紅塵,露出幾分釋然的笑。
她學着天後将靈力渡入,很快,鏡面發生變化,她立即以意念相告。
鏡面內發生變化,是一襁褓中的嬰兒,粉雕玉琢,眼睛烏黑明亮。彼時還是皇子妃的天後娘娘站在孩子跟前說道:“她竟然不像猴子,那兩個不省心的孩子生下來像極了猴子。”
說完後,她就将孩子抱走了,一路上無人,她徑直将孩子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半晌後,孩子哭了,天帝親至,“你為何将她抱回來。”
“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為何不能養?崇方,這是我的孩子,你自己掂量着辦。”天後依舊那麽端莊溫柔,一雙眼睛凝在孩子身上,看都不看天帝一眼。
崇方是天帝的名字,她直呼其名,天帝也沒有生氣。
“這個孩子,我自有用處。”
“用處?你與楚柔靈修也就罷了,怎麽,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天後直起身子,目光終于望向崇方,眼中已然是一片冰霜,“你連你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如何會善待我花族。”
她以花族脅迫,天帝拂袖離開。
顏來蹙眉,心提了起來。
鏡面一轉,再度回到孩子身上,天後撫摸她的臉蛋,剛生的嬰兒肌膚吹彈可破,尤為柔軟。
孩子太小了,小到離開視線內就有可能出事。因此天後不再出,日日與孩子在一起,兩人相伴,天後比生母都盡職。
孩子一日日長大,一日間,天後給孩子渡了些靈力,肉眼可見,孩子大了些。
天後似乎找到了樂趣,又渡了些靈力,這回,又了些,可以自己爬起來,可以朝天後憨憨大笑。
适可而止。天後沒有再渡靈力,而是捏着孩子的肢體,教她說話,奈何她說一句,孩子跟着咿咿呀呀說一大串,口水噴的滿臉都是。天後煩躁極了,回瞪着嬰孩,孩子卻憨憨地笑了,下一息,撲進天後的懷裏。
天後露出欣慰和煦的笑容,伸手摟住小小的嬰孩,心軟得一塌糊塗。
天後取名紅顏,意在說明楚柔是她的紅顏。
紅顏一日日變大,卻沒有見過崇方來看她,就連楚柔都沒有來過。
紅顏日日跟着天後,成了天後的小尾巴,天後不愛出門,愛在殿內看書,她便坐在一側捧着書,不到片刻,小腦袋點呀點呀,眼看着要磕到桌角的時候,一雙纖細的玉手及時将她的小身子托住,輕輕放在床榻上。
日子原本就這麽過去了,直到有一日,花族族長病了,天後需回去看望。
天後思索再三,将跟屁蟲帶上,紅顏趴在她的肩膀上,驚訝地看着空中浮雲後退,甚至伸手去抓雲,胖嘟嘟的雙手在空中揮舞。她高興極了,初次在空中飛,她很高興,興奮許久,未到百花山,她就累得趴在天後身上睡着了。
回到花族,天後松懈了,将紅顏交給她的母親代為照看須臾。
只須臾罷了,見過父親便回。她未曾想到,只須臾的功夫,紅顏便不見了。
母親告訴她,孩子自己醒來後對外走,沒有注意就跑丢了,已令人去找。
百花山那麽大,抵得上幾座城池那麽大,如何找,找到何年何月。
天後怒了,怒斥母親诓騙她,發誓說紅顏有何損失,她必讓他們付出代價。
母親無聲落淚,面對她的怒氣亦不說一言,天後發怒發狂,一改往日溫柔的面容,而她的父母不置一詞,似乎任由她發怒。
僵持許久後,兩方無言,天後心灰意冷地離開百花山。
來時,幼童作伴,咿咿呀呀說個不停,她嫌棄她聒噪,心中卻歡喜。
走時,孤單一人,耳畔寂靜無聲,她回頭又回頭,指望那個孩子從哪裏跑出來,朝她笨拙地揮手。
然而,什麽都沒有,她凝視父母,聲音蒼涼低沉:“一個孩子罷了,你們怎麽忍心,今日一別,死生不複相見。”
回到天宮,屋內空蕩蕩,她彷徨、失落,不知該做什麽。
坐在坐榻上,她拿起書,朝身側看了一眼,沒有人,也沒有那個學她一般笨拙捧着書的孩子。
她看着空蕩蕩位置,久久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她笑了起來,大聲笑了,一改往日優雅。
笑聲震天,她卻又伏案痛苦,肩膀顫抖,泣不成聲。
她在反抗,在努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哭哭笑笑,殿內莫名詭異。
顏來看着幽默風趣的人被逼入絕境,痛苦不堪,卻又無力抵抗。
能做什麽,難不成為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殺了父母嗎?父母生她養育她,恩比天大,她什麽都做不了。
顏來感覺出那種無力感,明明那麽不公,卻又無力而為。
恨嗎?那是親生父母。
能怎麽做,唯有咽下苦水。
日子突然寂寞下來,天後日日将自己困于殿內,突然間,楚柔要見女兒。
那一刻,她慌了,是那麽心虛又恍然,她欺騙楚柔:“孩子出去玩了,下回再見。”
楚柔沒有懷疑,反而不停地感激。往日她那麽貪婪地看着楚柔,今日見面卻不敢見,她害怕惶恐,匆匆離去。
回到殿內,她大口大口喘息,出去一趟,似從鬼門關回來的。
終于,她不再坐以待斃,回到百花山劫持了兄長玄鏡,告訴父母:“我無法傷害您二老,但他、我可以殺了他。”
“你放肆,這是你的親兄長,你怎可為了一個藥人傷害自己的兄長。”族長怒斥自己的女兒,痛心疾首。
天後嘲諷他:“你們明知楚柔對我那麽重要,還将她獻給崇方,我于你們而言不過是個棋子罷了。既然你們視我若棋子,我沒有必要忍讓了,一起毀滅。”
“你只知曉楚柔,你可知傾風病了,快死了,唯有紅顏身上的根骨才可救他。”母親指責她不愛自己的兒子。
天後恍然明白過來,痛苦不已,失魂落魄般松開兄長,“原來、是這樣啊。”
她知曉去處,卻不知該不該去将人找回來。
找回來以後,還是那個不聽話的孩子嗎?
天後痛哭出聲,轉身飛往天際,尋到醫仙處。
只是她去晚了,紅顏躺在醫仙的床上,雙眸緊閉,臉色慘淡。
醫仙告訴她:“沒有靈根,她便是凡人了,不可享受仙人壽命。她還可以活着,這是我最大的努力。”
孩子找回來了,只是與原來不一樣了,哪裏不一樣呢。
天後面目表情地抱起紅顏,步履麻木,回到殿內後,她照往常一般将紅顏放在小床上。
她擡手,将自己的靈力渡入紅顏的體內。然而,石牛入海,毫無作用。
她不甘心,試了一次,終究無力地放下雙手。
“阿娘。”榻上的紅顏睜開眼睛。
作者有話說:
回憶殺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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