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應絕後患
寧王趙戟面容與太子有五六分相似,帶着大氣端莊之姿,只是若多看兩眼便覺得有些不太舒适,興許是他一雙眼睛裏帶着太多的欲望和陰霾,因此有些讓人心寒,遂不敢再看。
“該哭的。”寧王瞧着太子說,“這會兒若不哭,一會兒就沒機會了。”
“父皇呢?”太子臉色蒼白問他。
“還活着。”寧王輕笑一聲,“還能口述個遺诏、蓋個大印。”
“你——!”太子氣得發抖,“趙戟,你瘋了嗎。為一己私欲肆意殺戮,今日行在中死了多少無辜之人?你還不收手?”
“我可以收手。”寧王說,“太子之位讓給我,攝政之權交予我。我便收手。”
“孤是嫡長子,自幼便被冊立為太子。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個道理你不是不懂!你身為皇弟不忠心為國貼身侍奉,反而舉兵而反,囚禁天子,逼太子讓位……你想幹什麽?”
“你我同是順穆聖皇後同胞所生,只因你早了我幾個時辰出生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成了太子。而我呢,本應出生時被溺死……若不是那會兒母後還有意識,求了陛下當場封我去了邊疆做藩王,我便已成孤魂野鬼。”寧王道,“我既出生,母後随即卻死于大出血。皇帝不喜我,雖不殺我,我卻成了那個不詳之人……三十年多年來,我受盡白眼冷遇。便一直沒想明白……為何……這究竟是為何?”
他身着魚鱗比甲,負手站在天子帳前,可眼神冷冰冰,銳利的直視太子,火光在锃亮的比甲上反射出猩紅的色澤,讓寧王仿佛浴血而來。
“為何一母同胞,孿生兄弟。你未來要成為天下共主,而我只能去邊疆做個吃沙飲風的藩王?!”
“你這是打算弑兄奪位嗎?!”
“你可以做皇帝,我難道不可以!這樣的問題,你難道沒想過,你難道不知道?”寧王反駁,“若不是你一心要逼我去藩地,若不是你着急在谒陵後攝政削藩。我何至于今日就要抓你啊?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
“你表面恭順,早就籌謀多年。就算我霜降後不削藩,你也想好了要取而代之。如今又何必粉飾太平,将責任推到我頭上?”太子質問他,“你不怕逆天報應,不怕史書記你是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寧王琢磨了下這四個字,好笑道,“我既為天潢貴胄,這大端既然是趙家的天下……又何談什麽亂臣,哪裏來什麽賊子?我趙戟,才是天下共主!才是大端的皇帝。只有我這般的枭雄才配站在巅峰受萬邦來朝。”
他從腰間解下佩劍,扔在了太子腳下:“念我二人兄弟一場,送你體面上路,兄長自行了斷吧。”
太子盯着那柄裝飾華美的佩劍,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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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父親!不要啊——!”趙浚大哭,掙紮着要往前阻攔,孩子雖然年幼又受箭傷,這會兒父親要死,他掙紮起來力氣大得驚人,趙淵幾乎抱不動他。
他的哭聲喚回了太子的思緒,太子仔細瞧他,又瞧見了他肩頭的箭傷,眼眶泛紅強做鎮定:“浚兒,莫哭。”
趙淵急了,對寧王道:“三叔,何至于骨肉相殘。”
趙浚亦哭求:“三叔要太子之位便拿去就是,皇位亦然。只求放過我父親!”
“趙浚!”太子厲聲呵斥,“沒出息的東西!你給我記住了!趙家人可站而死,絕不跪着活!”
他疾斥餘聲在這東沙河畔似乎響徹天地,周遭驚鳥亂飛,一時間連烏雲都壓低了幾分。
山火持續燃燒,燒遍了周遭天壽山脊。
在山腰上留下一圈赤紅剔透的火線。
太子撿起那奢華佩劍,拔出劍來,寒光淩冽,火光自上而下,劍刃上熊熊映照着他面容憔悴狼狽。太子怔忡半晌,複又釋然大笑,揚天長嘆一聲:“是天要斷孤命數,不是你趙戟!”
說完這話,擡劍自刎,血濺當場,血沫竟然撒在了趙淵臉上。
濃烈的腥味讓趙淵腦子裏一片空白。
大端太子……
他的皇叔……
前幾日還在端本宮內與他對弈之人,将他擁在懷中告訴他可以回家之人。
如今竟然死在了這冰天雪地的天壽山中。
“父親——!”趙浚凄厲慘叫,已從趙淵懷中掙脫沖了上去,抱着太子屍體痛哭。又過片刻,哭聲戛然而止。
舒梁命沈逐上前查驗,沈逐逐一探息後起身對寧王及舒梁道:“太子已亡。皇太孫身受箭傷失血過多,又遭大悲恸,也沒了氣息。”
“舒梁。”寧王喚了一聲。
舒梁作揖出列,道:“太子喪心病狂欲弑君,死傷無數。寧王救駕,拘太子于天子大帳前,陛下廢太子而立寧王。如今廢太子之首級割下帶回京城示衆,其屍身及皇太孫之屍體一痛留天壽山。沈逐,猶豫什麽,還不動手。”
沈逐本在偷看趙淵,聽到此處垂下眼簾,手握腰間匕首拔出,半跪在地上,拽着太子發髻割下了太子的頭顱,高高舉起對周遭錦衣衛吆喝道:“傳下去!廢太子已死!頭顱在此!新太子為寧王!”
周遭錦衣衛大喊:“廢太子已死!新太子為寧王!”
“廢太子已死!新太子為寧王!”
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在營地內響起。
本還有負隅頑抗的小撮親軍也都住手繳械。
新舊勢力便在幾個時辰之內更疊,一時天堂又一時地獄。
那種歡呼聲并未消減,愈來愈大,愈來愈整齊,最終彙成一處,在東沙河谷中震耳欲聾。
太子尚且溫熱的血液緩緩流淌開來,蜿蜿蜒蜒的散落了一地,在趙淵身下最終聚攏,他素色中單如今已滿是血污。
可對于趙淵來說,這場漫長的折磨并沒有結束。
在混亂的歡呼人群中一隊騎兵快馬入了大營,又往天子大帳而來,在被推倒的栅欄外下了馬。
不消片刻,便有屬下來報。
“報!巡按禦史韓傳軍請見殿下!”
寧王笑道:“果然是回來了。”
韓傳軍?去開平慰軍的巡撫韓傳軍?
趙淵聽見了這個名字,有些遲鈍的擡眼去看,在夜色中有一着鎖子甲的瘦高個踏步而來。
韓傳軍抱拳道:“殿下,臣不辱使命,已斬逆賊肅王趙鴻及其子趙浈于開平衛!”
此話說完,兩個人頭已經扔在了趙淵面前空地上,在太子血漬中翻滾兩下,露出了髒污青灰的面容。
乃是肅王趙鴻與肅王世子趙浈頭顱。
趙鴻年邁的臉龐上,怒目圓睜,仿佛死不瞑目。
趙淵正與之對視。
秋風曾吹拂過京郊遠望亭旁的麥浪。
離別時的哀愁與思念十年來不曾停歇。
開平衛故土的芬芳還音繞在身側……在京城中,十年間擔驚受怕、委屈求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所謂所圖不過是肅王府能夠偏安一隅……如今都成了一場空夢。
八百裏,那麽近,快馬加鞭不過幾日。
八百裏,那麽遠,一別再見竟然遙隔陰陽。
“敢問殿下,樂安郡王如何處置?”舒梁躬身問詢。
趙戟冷眼旁觀,片刻擡了擡眼皮道:“應絕後患。”
“是。”舒梁看向沈逐,“沈逐,動手。”
沈逐渾身一顫,手中匕首尚淌着太子殘血,又緩緩舉起……只是在無人看到的角度,那匕首也在發顫。
——霜降後,便随你父兄回去吧。
太子的話還在耳邊。
被燃起的、微小的、喜悅的火苗……
在心頭悄然熄滅了。
趙淵顫抖着抱起父親頭顱,緊緊抱在懷中,冰涼冷硬的面容壓在他胸膛處,淚不由自主落下,淚竟血紅。
周遭的山火在映照下仿佛群魔亂舞,鑽入了他的心房,摧心剖肝、凄入肝脾。
自趙淵靈魂中有什麽被活生生的撕裂,讓人劇痛不已,忍不住哀嚎悲鳴。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