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十六歲生日那天,鐘櫻收到了來自母親鐘巧巧的禮物。
一件黑白相間的小禮服,腰腹處巧妙地收起弧度,裙擺落在膝蓋上方。背後小小的蝴蝶結帶出一點少女的氣息。
“你居然舍得給我買衣服。”鐘櫻說,“是不是有什麽要我幫忙。”
那一剎那,她看到鐘巧巧臉上閃過的屈辱。
“今天你生日,別亂開玩笑。”最後,鐘巧巧說。“換了衣服,我帶你去吃飯。”
鐘櫻盯着她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出什麽來。
衣服非常合身,卻只讓鐘櫻覺得悲哀。這是鐘巧巧主動給她買的第一件衣服,也許是最後一件。
她對着鏡子看了許久,直到鐘巧巧忽地在她背後出現,盯着她的衣服,仿佛要看出一個洞來。許久,鐘巧巧說:“換好了衣服就出來,在裏面看什麽。”
然後,她取一雙黑色高跟鞋過來,丢到鐘櫻面前。
自然是有人來接的。
鐘櫻已經習慣總是有不同的人出沒在鐘巧巧身邊。這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頭發禿頂眼睛渾濁,視線不住地在鐘櫻身上掃過。灼灼的,仿佛要将人燃燒起來。
鐘櫻當做沒有看到他,卻開始為鐘巧巧悲哀。
年華不再,她能找到的,也只能是這樣的男人了。
天氣略微有一點涼,鐘櫻批了鐘巧巧的披肩坐上車。鐘巧巧在前座一路與老男人說着話,鐘櫻在後座沉默地看着窗外。
一路車燈慢慢稀少起來,最後耳邊隐約傳來水聲,片刻之後,已經駛入湖中半島。又開了好一陣,車子才停下來。
鐘櫻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房子,那麽漂亮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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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電影雜志中,她曾經見過。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踏足這樣的地方。
老男人居然還很有錢。那一剎那,鐘櫻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随後,她輕輕地笑自己的想法。
鐘巧巧回頭看到女兒的笑臉,只覺得如此刺眼。十六歲的少女眼神明亮而清澈,臉頰柔嫩而紅潤,可她卻已經不再年輕。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肉已經松了。
衣着考究的男人迎了出來,三十許,笑容滿面。
鐘櫻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這麽風度翩翩的男人。
又是第一次,她不無苦澀地想。
“齊先生,鐘女士,鐘小姐,請進。”男人這樣說,将人引進去。
鐘櫻對他一笑,他的腳步停了那一剎那。
他轉開了臉去。
客廳裏鋪着地毯,磨得半舊,角落裏手織的花紋拼湊出昂貴的品牌名。鐘櫻覺得自慚形穢,差一點不敢将腳放上去。
另有女人迎了出來,笑容滿面。鐘櫻覺得她十分漂亮,肌膚瑩白如雪,頭發落在耳邊,一雙美眸精光閃閃。
“請坐。”女人耳朵下方的耳墜搖晃,閃閃發亮。
鐘櫻坐下來,細細地打量腳下的地毯,只覺得身下的沙發柔軟得窮盡她的想象,也無法找出詞來形容。
“齊先生和鐘女士,這次會面的目的,你們都清楚。”
鐘巧巧在點頭,鐘櫻大着膽子問:“請問是為什麽?”
所有人的目光齊聚過來,鐘巧巧眼中的惡意鋪天蓋地。鐘櫻只是凝視那漂亮的女人,後者微微地笑起來:“是好事,鐘小姐。”
她轉向了鐘巧巧,不再與鐘櫻說話。
鐘巧巧卻不敢再将鐘櫻留在這裏,哀求過後,将她送到一旁的會客室。
鐘櫻坐進去,帶路的男人送上熱巧克力。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仿佛格外溫柔:“從窗戶這裏看,就是湖面。”
鐘櫻聽他的話,站起來走到窗前去。
一整面的落地窗外,湖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仿佛夢中的景色。鐘櫻站在那裏,回過神,男人已經不見。
她坐下來捧起杯子,溫度透過手心傳遞過來。
坐在那裏許久,鐘櫻都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這一點溫度,難以捂熱。
有人敲門的時候,手中的巧克力沒有喝一口,卻已經只剩一點餘溫。她轉過臉去,方才見到的女人露出燦爛笑臉:“鐘小姐。”
鐘櫻跟着她出去,鐘巧巧與齊先生坐在客廳裏,兩張臉帶着相似的惶惶不安。
之前帶路的男人正坐在那裏,笑容依舊,周身的氣息卻變得淩厲。
“簽字吧。”他指點着桌面,不需要做更多的動作,已經讓鐘巧巧戰戰兢兢。她伸出手去,手指居然在發抖。
鐘櫻站在邊上,問:“這是什麽?”
齊先生咽着口水,陪着笑:“鐘小姐,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在下。”
鐘櫻生出不妙的預感。鐘巧巧終于簽完字,對着男人露出迫不及待的臉:“容先生,字簽了,那……”
不等她多說什麽,容先生已經遞過去一張紙片。鐘巧巧幾乎是搶着抓在手中,只是一掃,就露出燦爛笑臉來。
鐘櫻站在邊上,盯着這一幕,頭頂漸漸仿佛有什麽東西落下。
“小櫻,以後,你就留在這裏,陪着許小姐了。”小心将支票放進手包,鐘巧巧終于還記得,鐘櫻還在身邊,轉過頭去叮囑一句,再不多說一句,就已經迫不及待與姓齊的老男人離開。
鐘櫻追了一步,停下腳步。
“鐘小姐,”漂亮的女人站在她身後,“我覺得,這個合約對你來說是好事。”
鐘櫻到現在才知道,鐘巧巧今天送了她衣服,到底是為什麽。不過是心中愧疚,所以刻意對她好一點。
她現在有了新的身份,許家小姐的随從。名義上有個好聽的名字,陪讀。
許家小姐許岚,天生的腿腳殘疾,今年十五歲,已經換了兩個陪讀。雖然都是陪讀犯了錯才離開,可許家依舊付出大筆傭金,将每一個人都安置妥當。不菲的收獲,讓許岚要選新的陪讀時,許多人蜂擁而至。
鐘巧巧不知從何而來的消息,巴巴地送了鐘櫻過來。
如今總算叫她如願以償。
鐘櫻躺在床上的時候,腦海中掠過這樣的念頭。
許家的待遇當真優厚。早晨起來,鐘櫻衣櫃中已經挂滿一櫃子的衣物,樣樣件件都是鐘櫻的碼數。更替她添置貼身內衣,是她每每路過專櫃,總要流連不去的牌子。
“鐘小姐,許小姐送這件衣服給你。”有人敲門,送上許岚的禮物。
鐘櫻擡眼去看,鋪在床上的衣服與昨日自己身上的衣物分外相似。她輕輕撚起吊牌,上面的牌子與價格讓她陡然間松了手。
昨天那件仿版,與眼前的正版真是無法對比。
她換上衣服,走出門去,自有人引了她到餐廳,用過豐厚早飯。
“我什麽時候能見到許小姐?”鐘櫻問昨天的女人,後者臉上的笑容與昨日沒有分毫區別。
“明日小姐會從米蘭回來。”
這一個上午,鐘櫻在這座房子中游蕩,恍如一個幽靈。
昨日的男人容先生凝視她的背影,眼神中的精光漸漸消失。
他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臉,可是,再美麗的臉,也比不過自己心中所圖。
他給她送上資料:“許家的一些基本資料,鐘小姐可以略微了解一二。”鐘櫻對他說謝謝,笑容依舊讓他心神動搖。他定一定神,轉身離開。
鐘櫻在資料中度過了一個下午,晚間早早地睡去。
第二日下午,她就見到了許家的人。
沒有更多的人,只有許岚與她的兄長許哲鳴兩人。許家夫妻不見身影。
鐘櫻的腳步停在那裏。許哲鳴比照片中所見,更加輪廓分明。只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周身的氣度卻閃耀逼人。
許岚卻比鐘櫻想象中更加陽光,見了她也露出燦爛笑臉來。
“你好,我是許岚。你叫做鐘櫻是嗎?真的是很好聽的名字。”
鐘櫻微笑着說你好,過去推動她的輪椅。
許哲鳴站在眼底,注視着兩人離開。鐘櫻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燒起來。
“我昨天看到你的照片,所以送了衣服給你。沒想到真人比我看到的照片更漂亮。”許岚是個脾性很好的人,鐘櫻情不自禁地喜歡她。
“謝謝你的衣服。”她的聲音不自覺就柔軟下來。
“你穿着才漂亮。”許岚說,“我這雙腿,至今不敢穿裙子。他們買了給我,也不過是浪費。”
說起自己的殘疾,許岚也不見一點兒自卑,說起來仿佛說昨夜涼風吹過,落花滿地。
鐘櫻佩服這樣的許岚。
許岚的房間在樓下,就在鐘櫻的隔壁。送了她到房間裏歇下,許岚對鐘櫻說:“隔壁的房間,你要是不喜歡裝修,讓他們重新裝就好。”
鐘櫻幾乎要駭笑,不不不,她只是客人,怎麽能輕描淡寫地讓主人家為自己改裝修。
況且,想一想自己昨夜睡過的房間,鐘櫻最終只是說:“以後的裝飾能換掉粉色嗎?太粉嫩了。”
許岚莞爾:“原來你不喜歡粉色,我知道了。”她俏皮地眨一眨眼,說一句話。
鐘櫻于是知道,其實許岚也不喜歡。不知道是真的不喜歡,還是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她格外謙卑地開始了解許岚的一切,照顧許岚的任務沉甸甸地堆在肩頭,讓她覺得格外沉重。她時刻伴随在許岚身邊,留心着她的一舉一動。
家裏頭空蕩蕩的,少有人在。就連許哲鳴,都是日出夜歸,身為學生,眉眼之間卻常有倦色。
“哥哥要接管家裏的事業,總是很忙的。”許岚說,“我也幫不上忙,只好不給他添麻煩。”
“所以,要多麻煩你了。”許岚說。
麻煩嗎?鐘櫻并不覺得。許岚的作息很有規律,與鐘櫻想象中的大小姐完全不同。她甚至出乎意料地刻苦,學習的東西讓鐘櫻都眼暈。
更何況,在這裏,如果有什麽事,也有許多人随時等着幫忙,根本就不需要鐘櫻做什麽。
她漸漸地覺得不安。
離開了鐘巧巧的日子,比她想象中更加愉快,她幾乎要舍不得。如果自己幫不上忙,有朝一日回到鐘巧巧身邊,鐘櫻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忍受那樣的日子。
她想做點什麽。
也許是許岚看出了她的情緒,她提出要學着做湯給許哲鳴。“至少,是我的一點心意。”
鐘櫻終于派上用場。
學做湯,不過是許岚在旁邊指揮,鐘櫻去做罷了。
那天晚上,許哲鳴回來,就遇到等在那裏的許岚。“哥哥,來嘗嘗我的愛心湯。我學了好久的。”
鐘櫻捧了白瓷金邊的小碗上前去,送到許哲鳴身前。
許哲鳴沉默地掃過兩個人,落在鐘櫻身上。從見到照片開始,許哲鳴就覺得,這個少女美麗得獨特。如今近在咫尺,他幾乎要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碰一碰。
察覺自己的心思,許哲鳴狼狽地縮回視線,接過鐘櫻手中的碗。
指尖相碰,碗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