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郁姜才剛滿十五歲不久。
這個年齡，哪怕是在普遍早婚的農村，結婚也确實太小了一些。
但郁姜的大哥今年已經二十二了，又是郁父郁母的眼珠子，當然舍不得他晚婚，只好把郁姜嫁出去，用對方給的彩禮錢，給兒子娶妻。
郁姜貌美，村裏大小夥子喜歡她的人并不少，但誰也沒想到，郁家父母這麽早就想把她嫁出去，大家都等着過兩年再上門去提親的。
于是，郁母通過一個專做腌臜親事的媒婆，偷偷跟村口的老瘸子商量好了彩禮錢。
郁姜得知自己要嫁給老瘸子那天，葉城剛回村探親，就在一刻鐘之前，她還想着明早去割麥的時候，能不能繞路往村長家那邊走，悄悄地看葉城哥一眼。
……
葉城停下自行車，那邊的村子裏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那是和他們小關村毗鄰的大關村，他有些猶豫要不要過去幫忙，如果是他一個人當然會立刻過去的，但眼下還要送郁姜去縣城，如果節外生枝……
郁姜看出了他的顧慮，跳下自行車說：“葉城哥，你去幫忙吧，我認識去縣城的路，可以自己過去，天不亮就能到。”
葉城考慮了幾秒，覺得還是不放心她一個小姑娘深夜獨自在鄉下路上走，農村裏像老瘸子那樣的流氓并不少，大關村那麽多勞壯力，不缺他一個。
“上來吧，我先送你去城裏。”
話音剛落，就見幾個人影往這邊路上飛奔而來，郁姜和葉城吓了一跳，以為是郁家的人找過來了。
郁姜一個激靈跳上了車，葉城立刻踏起腳踏板，卯足了力氣往前沖。
已經救出來的人，他是怎麽也不可能眼看着她被抓回火坑的，而且也不能讓人看到帶郁姜出來的是自己。
他父親是村長，有些事被人知道了，會很為難。
自行車漸漸和後面那些人拉開了距離，郁姜壯起膽子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有些不對勁，疑惑地說：“葉城哥，他們怎麽自己打上了？好像是幾個人被其他人按在地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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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城腳下不停，扭頭看了一眼，确實如此。
地上躺着的幾個人，好像都不怎麽動了。
“他們，可能不是來找我的人……”郁姜說。
“走，咱們回去看看。”葉城說。
他剛才騎得快，身上出了一身的汗，但并不累，這點運動量對他來說只是熱身，如果發現不對，立刻調頭，也來得及跑。
葉城很謹慎，做好了随時調頭就跑的準備，然而，當他們進入一定距離的時候，那幾個正在單方面狂毆對方的“人”，突然停下動作，仿佛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向他們沖來！
葉城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抱緊我！”然後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往縣城的方向騎行。
郁姜吓愣了，兩只胳膊死死圈住葉城的腰，渾身顫抖。
她看清楚了，她看清楚了！
那幾個人長着人的輪廓，穿着村民們平時穿的衣服，但根本就不是人！他們的臉血肉模糊，甚至在吃躺在地上那幾個人！
不知道騎了多久，那幾個“人”早就沒影了，葉城才緩了口氣，稍微放慢了速度：“郁姜，你還好嗎？”
葉城的嗓子有點啞，乍然看到那樣的怪物說不緊張是假的。
他低下頭，看到郁姜兩只雪白的小手在他腰間交錯相握。跟村裏大多數人粗糙黝黑的手不同，那是一雙極美的手，而它們此時正在顫抖，顯然它們的主人，此時正處于極度恐懼之中。
葉城貼上去按了按，果然是冰冷的。
連他這樣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搏鬥的人都受到了強烈的沖擊，郁姜一個農村小姑娘會害怕，再正常不過。
“別怕，我們到縣城去，我先送你到車站，然後我會喊武裝部的同志們一起來消滅怪物，這樣就沒事了。”葉城安慰道。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火車站門口，滿以為到了這裏就安全了，卻發現縣城裏也都是大關村路旁看到的那種怪物。
火車站前已經一片混亂，天還沒亮，這個點來這裏的那麽是來趕火車的，要麽是偷偷來買賣物品的，現在路面上橫七豎八地堆了好些行李、包裹，人們的慘叫聲、怪物的嘶吼聲不絕于耳。
葉城和郁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場景，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不等他們想明白，一個人形怪物就朝他們撲了過來。
郁姜眼睜睜地看着那面目可憎的“人”朝自己張開血盆大口，驚懼之下竟摔下了自行車，手掌着地瞬間沁出血珠，融入灰黑的泥土中。
但她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大大的眼睛從驚恐專為絕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怪物令人作嘔的醜陋模樣。
她的生命，就到這裏了嗎？
郁姜想喊葉城救她，但是這一刻，她連聲音都發不出。
“郁姜！”
葉城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根木棍，打開了那個怪物，拉起郁姜護在自己身後。
不少怪物聽到這邊的動靜，有了朝他們圍過來的趨勢。
葉城觀察着它們，發現它們行動的速度并不快，大概相當于正常人走路的速度。
他權衡了一下形勢，決定先帶郁姜離開這裏，找個稍微安全的建築物躲避一段時間。
這些怪物出現得太突然了，完全突破了葉城以往的認知，他需要有更多的了解，才能決定如何處理。
葉城帶着郁姜找了一個人最少的方向跑。他已經發現了，這些怪物會追着人走，人越多的地方，意味着怪物也就越多。
最後他帶着郁姜到了火車站附近紡織廠。
紡織廠晚上不上班，裏面沒有什麽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門衛室的燈亮着，門也開着，但裏面沒有人也沒有怪物。
相比之下，門衛室更靠外，門邊又是一面玻璃大窗，防禦能力低下，安全程度着實不高。但紡織廠太大了，又黑，葉城不敢确定裏面會不會藏了什麽怪物。加之郁姜此時已經完全脫力，喘息聲粗重得讓他覺得下一秒她就會倒在路上。
情況緊急，葉城顧不得會不會有人回來，抱起渾身虛汗的郁姜走進狹小的門衛室，鎖好門，把桌子拖過來抵在門上。擔心怪物會循着光線追來，又謹慎地關了燈。
處理好這一切，葉城這才有時間低頭去看郁姜。
她好像很不好，也許是因為受了驚吓，葉城發現她開始發燒了。渾身縮成一團，在他的懷裏發抖。
葉城愛憐地看着這個小妹妹，只差一點點她就要踏上火車開始新的人生了，可是誰能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災難？
國家的醫療條件還很落後，平時高燒都很危險，何況是現在這樣亂哄哄的環境裏？
葉城以為軍旅生涯已經把他的心磨砺得足夠冷硬，可是現在，他的心又柔軟了，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痛。
他曾以為，看着并肩作戰的戰友永遠地離開已經是他作為一名軍人所要承受的最大痛苦，可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竟還要看着鄰家小妹妹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嗎？
葉城的眼眶紅了。
他緊緊抱住郁姜溫度越來越高的身體。她仿佛在烈火中一般痛苦地扭動掙紮。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他絕不會再說那些讓她在京市等顧景楠的話。
畢竟這個小姑娘，在她度過的短短十五年生命中，從來沒有哪一天快樂地活過。為什麽他還要把更多的道德和壓力強加在她身上呢？
葉城輕輕拍着郁姜的背，試圖安撫她，內心無比自責和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