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郁姜，郁姜。”
一道溫柔又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正躺在黑暗中發呆的郁姜聽到了，心中一喜，一骨碌爬了起來，趴到窗戶邊，激動而又不得不輕聲地問：“景楠哥哥？是你嗎？你怎麽來了？”
“是我，我來接你出去，我決不能看你被嫁給那種男人！”
“景楠哥哥！”郁姜仿佛看到希望之光在面前燃起，但又難抵內心的擔憂，“可是我的窗和門都被我娘封死了，我出不去！”
“小郁姜，你別怕，葉城已經翻進去開鎖了，他給你開了介紹信，還有一張火車票，一會兒他送你去縣城，你就坐火車去我家！”
顧景楠是京市來的知青，父親是某部隊首長，爺爺是抗戰時期軍功累累的大将軍。
“景楠哥哥，那你呢？我逃走了，被人發現，你會不會出事？”
“放心吧，他們查不到我……”
顧景楠正說着，郁姜就聽到門鎖動了一下。
“他好像快把門打開了。”郁姜說。
顧景楠頓了一下，繼續說：“我昨天已經給家裏拍了電報，我的家人特別好相處，你到了就安心住下，等我回城……”
話沒說完，葉城撬開了鎖，推門進來。
郁姜擡頭，望着這個在過去的兩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的高大身影，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果然還是跟兩年前一樣帥氣，不，應該說比兩年前更沉穩老練，也更迷人了……
顧景楠顯然也聽到了裏面的聲響，沉默了兩秒，說：“葉城，送她上火車，照顧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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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葉城低低地應了一聲，快速環視周圍，然後問郁姜：“有什麽要帶的嗎？”
郁姜搖頭，她房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實在沒什麽要帶的。
“那我們快走吧。”葉城抓起她的胳膊，迅速地往外走。
郁姜的窗和她家大門正好是反方向，葉城剛才是和顧景楠一起到了郁姜的窗邊，然後翻牆進來的。現在郁姜在，就準備從正門悄悄出去，然後直接去縣城。
這是他和顧景楠一早就商量好的，同時也意味着，顧景楠只能隔着窗子跟郁姜道別，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葉城知道，顧景楠喜歡郁姜，他也風輕雲淡地表示，遲早能回京市娶郁姜，但這些年只有源源不斷的知青來到鄉下，回城的卻是一個也沒聽過，要回城談何容易？
郁姜和葉城跑出郁家，一路向村口狂奔。
湛藍的天空，一輪澄黃的明月高懸。
葉城帶着郁姜拐進了路邊的一叢竹林，裏面竟然停放了一輛自行車。
“上來吧。”
“葉城哥，這是你家那輛車？”
葉城是村長家裏的長子，整個村子只有村長家有自行車。
“嗯，這樣去縣城快一些，不然可能被你家人追上。”
“那，葉大伯是不是也知道了？”郁姜坐上自行車後座，不知是因為剛才的快跑，還是逃出家的緊張，心髒砰砰直跳。
“放心吧，我爸不會說出去的，他也不希望你被嫁給那個老瘸子。如果不告訴我爸，就開不出介紹信。”
葉城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了。
他們是十一點開始行動的，速度比預計慢了不少。
“坐穩了，我們要趕快去縣城！”葉城說。
“嗯嗯。”
郁姜哆嗦着輕輕抓住葉城的一個衣角。
現在是九月，正是風吹麥浪暑氣未消的時候，可郁姜卻不知怎麽，覺得身上有些發寒。
葉城扭頭看了一眼那只抓着他衣角的小手，到底沒說什麽。
郁姜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妹妹，從小就過得慘，現在又要一個人背井離鄉去全然陌生的京市，他實在不忍心說她什麽。
就這樣吧，今天過後，也許此生再也見不到了。
自行車被保養得很好，買了幾年了，依然像嶄新的一樣，在冰涼的月光下似乎還反射着淡淡的銀光。
葉城騎着車，輕巧而快速地在鄉間小路行駛，午夜的村莊，無比寧靜，像是所有生靈都陷入了沉睡。
“葉城哥，景楠哥哥不會有事吧？”郁姜猶豫着問。
村民對待知青，比自己村裏人要苛刻許多。
“不會，他現在應該已經回知青點了。”
“噢，那就好。”
葉城見她仿佛很憂慮，又多說了兩句：“顧景楠對你也算是無微不至了，還特地給你準備了一大包吃的，還有一疊錢票，你去了京市別忘了他對你的好。”
“什麽？東西在哪裏？”郁姜驚訝地問。
“……在我這，一會兒到車站給你。”
“不行，我們快掉頭回去！葉城哥，你不知道，知青每個月口糧就那麽多，景楠哥哥都是靠着家裏補貼才勉強吃飽。他肯定是把這個月家裏寄的東西都給我了，我們趕緊回去還給他，不然這個月農忙，他可怎麽過呀！”
葉城沒想到她會那麽說，對她高看了一眼。
雖然在上梁不正的老郁家長大，卻還沒長歪。
“不用了，這會兒掉頭保不準出什麽岔子。你安心去京市吧，顧景楠那邊我會讓我爸照顧一些的。”
郁姜和葉城說着話，氣氛融洽了一些。
她雖然從小就對葉城有一種和村裏所有姑娘一樣的好感，但還是第一次離葉城那麽近。
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從背後抱住他。
郁姜低下頭，看着自己抓住那個綠色衣角，落寞地笑了笑。葉城今天穿的是他的綠軍裝。
她和葉城哥再也不可能了，因為他們都清楚，顧景楠為了她，付出了太多。但凡她是個好姑娘，就該在顧景楠家裏好好呆着，等顧景楠回城之後娶她。不管這一天要等多少年才會到來。
“謝謝葉城哥，你回去幫我轉告景楠哥哥，跟他說，我在京市，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爸媽、爺爺奶奶，我會一直等他，直到他回城……”郁姜的眼眶有些濕潤。
她接受了景楠哥哥的幫助，就該回報他。
其實這樣已經很好了，至少比讓她嫁給那個好色的老瘸子好一千倍一萬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葉城哥的背影，依然覺得心裏鈍鈍的難受。
“郁姜，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葉城突然說。
“嗯？什麽聲音？”郁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聽——”
郁姜側耳傾聽，在如此安靜的深夜，任何聲響都是清晰的。
她聽清了，有些害怕地說：“我好像聽到了有人的慘叫聲，還有，好像是狼嗥？是狼下山進村子了嗎？”
“不，我見過狼，這不是狼的聲音。村子裏一定是發生什麽事情了！”葉城停下自行車，眼神中是臨戰時的嚴陣以待。
他又看了一眼手表，恰好是午夜十二點。秒針仿佛在此時定格了一瞬，才又滴答地繼續往前轉動。
這一天是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