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從這一秒起,蝴蝶消失了◎
淩晨三點二十五分,季青柚很認真地看完了虞沁酒給她發過來的所有記錄,并且給出自己看到這些記錄後所産生的最真摯的反饋。
時間已經很晚。
虞沁酒給她發過來的消息止步在十二點十四分的一句“晚安”,可季青柚卻只能在淩晨三點二十五分才将這一句“晚安”回過去。
值夜班的休息時間很細碎,但她暫時沒接到電話,于是在床上躺下來,将那些視頻和記錄又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
透過這樣的方式,她準确獲知了虞沁酒想要傳遞給她的信息,盡管她們沒辦法像其他情侶一樣時時刻刻一起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時間和距離,已經完全沒辦法将她們打敗。
就像她這次沒有跟着虞沁酒去南廣,盡管她沒親眼看到像蝴蝶的貝殼、熾粉色的晚霞、像油畫的風車……以及很漂亮的沖浪美女。
但虞沁酒已經将這一切帶給她。
只要和虞沁酒一起,她就能與這個世界産生更緊密更深層次的聯結。
帶着這樣的想法,在虞沁酒出差的這幾天,季青柚都盡量抛棄自己內心的歉疚,努力去回應虞沁酒從遙遠距離發給她的所有信號。
每天晚上,她都會攥着手機沉沉睡去,争取在虞沁酒發來微信的那一秒給出即時回應,争取在清晨太陽輝光照耀進來的那一秒和虞沁酒說早安。
有時候她們也會有時間進行即時溝通,利用吃飯時間和各自下班時間的間隙。
虞沁酒總是想要硬撐着不睡覺等季青柚回去,但每次都會被季青柚拒絕。她不希望做完捐肝手術三個月的虞沁酒就開始熬夜,這會讓她感知到某種不安。
于是為了撫慰她的不安,虞沁酒總是保持着良好的作息習慣,即使和她暫時分開,也會把自己一日三餐報備給她,還會讓黎南梨跟着一起監督。
剛開始黎南梨很配合。
後來次數多了,黎南梨開始對她們兩個的戀愛生活感到一種友好的“厭煩”,每次接完季青柚的電話,都會沖電話裏小聲地說一句,
“呸!臭情侶!”
然後虞沁酒就會不滿地回應,“呸!不準說她!”
“她很累的。”虞沁酒在電話裏說。
黎南梨哽住,過了一會,呼出一口氣,再次強調,
“呸!臭情侶!”
盡管嘴裏對她們的行為表示不滿,但黎南梨也從未怠慢過她們兩個的愛情,每次看到些什麽季青柚沒辦法看到的,也都不吝啬于向季青柚分享。
某天夜裏,将近淩晨三點,季青柚值夜班才拿起手機,就收到黎南梨發來的視頻。
視頻裏的主角是虞沁酒,這毫無疑問。
攝像頭不停地在搖晃,黎南梨的笑聲充斥着整個持續時間只有五十六秒的視頻。剛開始,鏡頭離得比較遠,嘈雜的環境裏,虞沁酒穿着一件熟悉的薄荷綠襯衫,趴在桌上,一只手裏拿着一個空杯子。
鏡頭拉近。
幾乎怼到虞沁酒的臉邊,依稀可以看見她輕顫着的眼睫,以及綿軟的呼吸,看起來像是直接睡着了。
這應該是在外面?
季青柚不明白為什麽這麽晚,虞沁酒和黎南梨還在外面,并且就這麽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有些擔心虞沁酒這樣會睡得不夠舒服。
可黎南梨卻憋着笑,用極輕極輕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她半夜睡不着覺,說太想你了但是你又在值班,她不敢找你也怕你說她晚上不睡覺,然後拉我跑出來,路過這裏愣了一會,進來也不敢喝酒,就點了一杯青柚汁。
喝完還在不停地說服自己一定要按時睡覺,然後又怕回去睡不着,所以就幹脆趴在這裏睡了,她還說,感覺這裏比較容易睡得着一些……”
季青柚愣住。
她回憶剛剛看到的環境,應該是某個酒吧,和一般般酒館的裝修有些相似。
但虞沁酒應該沒有喝酒。
視頻沒有結束,大概是黎南梨的笑聲離近,讓本就睡得不夠安穩的虞沁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鏡頭後,她愣怔幾秒,環顧周圍的環境,迷蒙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問,
“這是發給季青柚的嗎?”
那邊的黎南梨說,“是啊,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虞沁酒的反應有些遲鈍,過了幾秒,她呼出一口氣,搖晃的目光有些不安,最後與鏡頭對視的眼裏泛起柔柔的潤光,語氣裏有種很輕的委屈感,
“我好想你啊,季青柚。”
季青柚注意到,視頻裏的虞沁酒穿的那件薄荷綠襯衫,其實是她的。視頻結束,她掀開自己的衣袖,露出裏面的嫩綠色針織衫的袖邊,拍下照片,發給虞沁酒。
【好巧】
【我也在想你】
和虞沁酒談戀愛之後,季青柚才知道,就算是短暫的異地戀,也可以擁有這麽多訴說愛意和想念的方式。
跨越時空的對話、無窮無盡的分享、交換衣櫃讓自己身上充斥着對方的味道、每一次回應……就連一杯小小的青柚汁,都會成為承載想念的小技巧。
某種意義上。
從這次短暫出差中體現的各種細節裏,從各種短小視頻裏看到的表情和聽到的話語裏,季青柚瞥見了虞沁酒在倫敦十年裏的很多細微末節。
那十年對虞沁酒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是一醒來看到熟悉酒館環境時的無措,是路過熟悉環境時的愣怔,是在喝完“青柚汁”後會勸自己好好睡覺,是對她的職業表示無限的理解,是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完整更健康……
原來,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陪伴她更久。
虞沁酒回來的那一天,季青柚整潔幹淨的白大褂下再次穿上了那件柔軟的嫩綠色針織衫,看手表的次數和摩挲手表的次數都比平時要多。
這被午飯時間的紀西阮注意到,她撇了撇嘴,“你今天起碼看了五百次手表。”
季青柚并不否認,“還剩三個小時十五分鐘。”
“阿爾卑斯山小姐回來的時間?”即使知道答案,紀西阮還是忍不住問。
“不是。”季青柚搖搖頭,“是她坐的那班飛機抵達的時間。”
“可你要上班不能去接她啊?”紀西阮覺得奇怪,“飛機抵達的時間又不是你見到她的時間。”
“嗯,我知道。”季青柚淡淡回答,又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我們這裏離機場很近。”
她簡易地解釋。
“啊?”紀西阮的表情有些怪異,看起來像是沒有聽懂她的暗語,頓了幾秒後,問,“你該不會是想說,因為我們這裏離機場很近,所以經常能聽到飛機飛過這裏的轟鳴聲,所以你算的是阿爾卑斯山小姐的飛機經過你頭頂的時間吧?”
說着,紀西阮還指了指她們的頭頂。
某些時候,紀西阮給出的答案總是能夠很接近季青柚的想法,但還差一點。
季青柚沒有告訴紀西阮差的這一點到底是什麽,只是把飯吃完就投入到了下午的工作。
紀西阮是個一旦開始好奇就很難停止好奇心的人,所以一整個下午,只要閑暇時間遇到季青柚,她都會很焦躁地問一句,“到底是什麽!是什麽!”
可每一次,季青柚都沒有告訴她。
這讓她怒氣沖沖地從季青柚手裏搶走了三根棒棒糖,被她搶走,季青柚也不惱,只又慢悠悠地拿出一根。等她即将搶到第四根的時候,季青柚卻手一縮,目光落到擺放在桌面上的玻璃杯裏。
裏面是一杯青柚汁,水面在輕輕的搖晃。
紀西阮覺得奇怪,因為從下午開始,這杯青柚汁就一直被放在這裏,沒有被喝過一口。
難道不是用來喝的?
季青柚擡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端着那杯青柚汁,看着搖晃的水面,輕垂眼睫,很輕很輕地說,“她回來了。”
紀西阮愣住,看着不停搖晃的水面,終于明白季青柚的意思。
當飛機的飛行高度離地面比較低時,飛機的振動會通過空氣傳過來,帶動地面上的物體發出很輕的振動。
這是一種飛機和地面物體的共振。而當這種振動很輕時,最先感受到這種振動的,就是容易搖晃的水面。
當季青柚手裏的青柚汁開始搖晃時,阿爾卑斯山小姐乘坐着的飛機正在發出某種信號。
換句話來說,當季青柚端着那杯青柚汁時,感受到的,也是她和阿爾卑斯山小姐之間的共振。
這就像是一種獨特的,只有她們兩個能辨別的信號。
也是一種獨特的、浪漫的迎接儀式。
想清楚這一點,紀西阮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驚呼聲,“那你怎麽知道一定是她的那班飛機?”
“只要查航線和時間就知道了。”在水面緩慢變得平靜之後,季青柚給出答案,然後又看了看腕表,說,
“還剩一個小時十三分鐘。”
“這次是什麽?”紀西阮費力地理解季青柚的腦回路,有的時候她真的很想打開季青柚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着多少奇思妙想。
可實際上,這種奇思妙想只對阿爾卑斯山小姐有效。
就算紀西阮真的能看到季青柚腦海裏的畫面,那面對她時,季青柚腦海裏的畫面應該只有機械齒輪。
如果面對阿爾卑斯山小姐呢?
紀西阮想,那應該會有很多內容吧,說不定是開滿粉色玫瑰的花園,說不定又是鋪滿了草莓和草莓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
原來,季青柚整個人都精彩到讓她不敢想象。
在紀西阮胡思亂想之際,季青柚卻看她一眼,淡淡地說,
“這是下班時間,你不知道嗎?”
剩下的一個小時十三分鐘突然過得特別慢,就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刻意放慢,而這種神秘力量卻又加快了季青柚看手表的頻率。
盡管無窮無盡的想念幾乎要将她淹沒,但出于對職業負責的态度,她不能讓自己過分陷入這種情緒。
只能冷靜地處理一切狀況。
就算到了下班時間沒有準時下班,她也只能接受這是自己職業的常态,很耐心地處理好病人的狀況,一遍又一遍地囑咐那個傷口開線的病人要注意些什麽。
最後,等她急切地踏出醫院時,太陽已經背着斜斜的光線溜下城市邊際,馬路上的汽笛洶湧,人群喧嚣。
有個人穿着寬松的薄荷綠襯衫,抱着一大捧鮮豔的粉色玫瑰,在匆忙的人群裏,很柔和地看向她,然後一步一步地走近,将她抱住,輕輕地說,
“我好想你啊,季青柚。”
隔着漂亮的粉色玫瑰,季青柚很用力地抱住她,将自己身體的重量依附在她身上,問,
“不是說好了讓你先回去休息嗎?”
比起讓奔波這麽多天的虞沁酒,又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來醫院接她,她更希望虞沁酒能夠在家裏好好休息。
“已經算是休息了。”虞沁酒抱緊她,好似連呼吸都埋在她的身體裏。
“那你在這裏等多久了?”季青柚問。
“好吧。”虞沁酒沒辦法狡辯,只能老實承認,“行李放在小區門口,我沒進門,去挑了一束花。”
“沒看到阿爾卑斯和棒棒糖?”季青柚問,“你不是說很想它們嗎?”
“沒有。”虞沁酒在她肩上蹭了蹭。
“沒去看嘿嘿?”季青柚又問,“你昨天還說想看看嘿嘿到底重了多少……”
“沒有。”虞沁酒截斷了她的話,聲音聽起來有些碎悶感,“比起這些,你知道我更想誰。”
季青柚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再說話,只靜谧地享受着這個在人群裏隔着鮮花的擁抱。
良久,虞沁酒給出信號,結束了這個不能更深刻的擁抱。
“我給你帶了禮物。”穿着季青柚襯衫的她這麽說。
可等回到家裏,季青柚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那件襯衫穿在虞沁酒身上會這麽寬松,比她身上的那件嫩綠色針織衫更好脫。
隔了好些天。
不管是襯衫還是針織衫,上面的味道都減淡了許多。可當它們一切被堆疊在一起時,氣味又開始無限趨近于融合。
襯衫被濕潤的唇揉得很皺,針織衫上的扣子被發燙的手指不小心扯掉,擦過搖晃纏繞的發絲,掉落在幹淨的地面上,在吸吮聲和擠壓聲裏發出靜谧的聲響。
從黃昏持續到了夜幕降臨,沾滿甜蜜味道的襯衫被扔進洗衣簍裏,潮濕的針織衫被扔進了洗衣機裏。
換成了寬松的T恤。
虞沁酒真的給季青柚帶了禮物,她疲倦又興奮地從行李箱裏拿出這一切,引起了嘿嘿的注意。
“這是那個像蝴蝶的貝殼。”她将用泡沫紙包裹起來的貝殼小心翼翼地揭開,“行李太多我很怕把貝殼壓壞,但我很想給你看一看實物。”
季青柚怔了幾秒,看到堅硬卻又薄脆的貝殼,在虞沁酒手心裏反射着粼粼的光。
“是不是很漂亮?”虞沁酒問,眼裏有些期待。
季青柚摸了摸貝殼的紋路,覺得自己好似也跟着虞沁酒去到了那個海邊,“很漂亮。”
她很珍惜地将貝殼放在手裏,“我之後找個好看點的瓶子把它裝起來,或者把它挂起來放在書房裏,這樣風一吹我們就能聽到它的聲音。”
“好。”虞沁酒彎着眼,又拿出新的物件,小小一個,握在手裏,造型很像一座上,上面白色的雪,下面是綠色的草原,
“這是我之前做的手工香薰蠟燭,你看……”
她将蠟燭倒過來,“下面還寫着我們的名字。”
季青柚跟着去看,果然看到了蠟燭底座下面,被很用力刻下的幾個字母:
JQY。
從左往右,是季青柚。
從右往左,是虞沁酒。
“商家和我說這個蠟燭能用很久很久,而且就算用完了,我們的名字也會留在上面,不會被燒掉。”虞沁酒解釋。
“原來是這樣。”季青柚親了親她的鼻尖,眼睫微垂,“用完了也沒關系,下次我們還可以一起做。”
“不過要寫YQJ,我喜歡這樣寫。”
虞沁酒歪了歪頭,表情看起來有些不服氣,“可我喜歡這樣寫。”
“但是已經這樣寫過一次了。”季青柚嘗試和她争論。
虞沁酒認真想了想,慢悠悠地轉移話題,“你覺得這個蠟燭長得像什麽?”
季青柚看了她一會,被她成功地帶過去,“阿爾卑斯山?”
“猜對了!”虞沁酒捧着她的臉,很濕潤地親了一下,然後彎着眼,一字一句地重複,
“是我們的阿爾卑斯山。”
“好的。”季青柚握緊她的手,給出回應,“親愛的阿爾卑斯山小姐。”
這一瞬間,她看着那個形狀可愛的蠟燭,很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阿爾卑斯山小姐,真的把她們的阿爾卑斯山帶到了她面前。
虞沁酒帶回來的禮物遠遠不止這些,包括她這些天去過美食餐廳的所有紀念小卡片,她環島騎行三小時所獲得的徽章紀念品,她吃到的很好吃的水果也訂了一箱由老板空運回來……
她去到每一個地點都會給季青柚買一個紀念品,甚至用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裝了一罐鹹濕的海風給季青柚聞。
以這樣的方式,季青柚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有參與到虞沁酒的旅行中,每收到一個禮物,她都會向虞沁酒獻上自己最虔誠的親吻。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比這更好的回應方式。
介紹完所有的禮物之後,虞沁酒窩在季青柚肩上,她們一起蓋着印滿菠蘿的薄毯,坐在書房的搖椅上,注視着落地窗外豐富的夜景。
“這幾天蝴蝶有出現嗎?”季青柚很小心地問。
朦胧的夜窗裏,虞沁酒臉上的表情頓了幾秒,她凝視着落地窗上的自己,好一會,語氣很輕,
“沒有,但我感覺它快出現了。”
“它想要和你道別?”季青柚輕輕問。
虞沁酒搖了搖頭,“是我想要和它道別,祈醫生說,也許我很需要這種儀式,才能真正地送它離開。”
她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纖瘦,落寞。
季青柚緊緊地抱着她,親吻她細膩的脖頸,“等它出現的時候,我陪你一起,把它好好送走。”
虞沁酒出差的這些天,她同樣也在嘗試将她從未看到過的蝴蝶,以折紙和上色的方式呈現。經過很多天的嘗試和努力,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接近成功的邊界。
之後的幾天,她也在一直嘗試,從未放棄。
最後,祈随安再一次提醒她,“有的時候,在人幻覺中出現的生物,是有着現實依據的。”
“什麽意思?”季青柚有些迷茫。
“打個比方吧。”祈随安随便撕了一張紙,折了一個三角形呈現在她面前,“這是什麽?”
“三角形?”季青柚回答。
“不。”祈随安搖頭,将三角形放在桌面上,用手指點了點,強調,“這是一只蝴蝶。”
季青柚愣住。
祈随安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有可能虞沁酒幻覺裏的蝴蝶在其他人眼裏看起來并不是蝴蝶的模樣,但她固執地認為這是蝴蝶,所以她跳脫不出來那個框架,她形容蝴蝶的模樣時也無法跳脫出這個認知。”
最後,祈随安把三角形遞到她手裏,盯了她許久,很鄭重其事地說,“但是你可以幫她,不是嗎?”
某種意義上。
祈随安的确點醒了季青柚,她完全跳脫出“蝴蝶”框架,仔細回憶虞沁酒給她形容蝴蝶時的那些特征。
最後用一張青綠色的影紋紙,加上碧藍色的顏料,折出了最接近虞沁酒自述裏的那只蝴蝶,雖然與尋常蝴蝶的形狀有些區別,但已經是放在草叢裏可以栩栩如生的程度,還獲得了祈随安和裴慕西的一致認同。
這讓她松了口氣,卻還是努力地嘗試更接近幻覺中的蝴蝶形态,甚至還參考了虞沁酒之前戴過的蝴蝶結樣式,不停地揣測蝴蝶出現那天的情景,将自己嵌入虞沁酒的視角,不停地想象如果是她自己,如果是她自己在那一天面臨了那樣的場景,大概會想象出一只什麽樣的蝴蝶出來。
她試圖讓自己去共享虞沁酒的心髒。
最終得出這一只墨綠色和碧藍色混雜的漂亮蝴蝶時,是一個不太繁忙的午後,她看着從自己手裏緩慢成型的蝴蝶,在靜谧的值班室裏愣了許久。
這是一只很特殊的蝴蝶。
或者說,這只蝴蝶的形狀有些特殊,以至于她之前所有折出來的蝴蝶折紙,都和虞沁酒自述裏的蝴蝶不太像。
那是因為那些折紙蝴蝶,都是按照視頻教程折出來的基本蝴蝶樣式,無論經過怎樣的改裝,都不是虞沁酒看到的那只。
而最終被祈随安、裴慕西、林映香……以及季青柚自己認可的這只蝴蝶,蝶翼以青綠色打底,兩翼的前部分布着碧藍色的長形斑紋,後半部分分布着碧藍色的三個小點。
而形狀……
被折好的蝴蝶在燦白日光下散發着輕悠的光,季青柚微垂着眼睫,在意識到形狀有些眼熟時,麻意瞬間從手指上竄了上來,瞬間彌漫到心髒的每一個角落。
良久,腕表上的指針緩慢轉動。
她用着自己發抖的手指,很輕很輕地拉開抽屜,拿出那一罐千紙鶴,裏面裝着四只綠色千紙鶴,四只藍色千紙鶴。
幾乎不用比對。
顏色幾乎完全一致,形狀也是。
沒人能想到,在虞沁酒幻覺中存在的那只蝴蝶,一直保護着虞沁酒精神世界的那只蝴蝶,把虞沁酒從那個充斥着苦難的樓梯間帶出來的那只蝴蝶……會和她們的千紙鶴那麽相似。
就像是千紙鶴憑空産生了薄薄的蝶翼,以青綠和碧藍打底,成為了一只漂亮的蝴蝶鶴。
在虞沁酒的認知裏,這是聯結她們共有特征的蝴蝶。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季青柚凝視着那只漂亮的蝴蝶鶴,某一瞬間,感覺自己仿若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日。
清澈恣意的少女再次憑空出現在她面前,在充斥着彩虹的房間裏,将那個嶄新的綠色千紙鶴扔進玻璃罐,彎着眼笑得明媚又完整,會很喜歡漂亮的蝴蝶,會和她做下“道歉千紙鶴”的約定。
二十九歲的她靜默地凝視着那個少女,用輕到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字一句地和對方說,
“原來你在這麽久之前……”
“就已經創造出我們的蝴蝶星雲了。”
原來在虞沁酒的幻覺和潛意識裏,保護她的那只蝴蝶,也會和季青柚有關。
再一次将自己嵌入虞沁酒的視角和世界,季青柚察覺自己的心髒正在泛起無窮無盡的細密疼痛。
似是鹹濕灼燙的眼淚就此被倒灌進身體,讓她覺得發脹,發苦,也覺得酸,覺得痛。
她怎麽也想不到,面對當時沒有回旋餘地的結局,虞沁酒的幻覺都會這麽想要用力地留住這一切。
但蝴蝶的最後一次出現比季青柚想象得要更快,是夏至那天,也是端午節的前一天。
季青柚将已經有了很大改進的折紙蝴蝶帶到虞沁酒面前,看到虞沁酒微微愣住的表情時,她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測沒有錯。
“會有些像嗎?”她問。
“很像……很像。”虞沁酒重複着這兩個字,反複揉搓着自己的脖頸,望着她的目光有些無措,“你怎麽……怎麽?”
“我看不到。”季青柚很慎重地解釋,“只是上次你告訴大概長什麽樣子之後,我又去問了祈醫生和裴慕西的意見,她們給了我一定的幫助。”
“我以為折出來的會很不像。”
“但現在看來,好像還是有點像。”她輕松地說。
虞沁酒眼眶有些泛紅,她用手指輕輕的撫摸着折紙蝴蝶的翅膀,一下一下,動作很輕,“很像的……它自己也覺得很像,原來它在你眼裏會長得這麽漂亮……”
她的聲音好像在抖。
季青柚抱緊她,“那就好,它應該比我看到的還要漂亮。”
盡管是對待虞沁酒的幻覺,季青柚都不希望自己的态度顯得很惡劣。
良久,虞沁酒很費力地說,“它想要走了。”
季青柚的動作僵了一下,她感覺到了虞沁酒的難過,“那我們要怎麽送別它最合适?”
盡管她很想代替虞沁酒去回答這個問題。
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只有虞沁酒自己才能回答的問題。
“也許……火可以?”虞沁酒有些茫然地問。
季青柚了然,她拿來被刻有她們名字的那座阿爾卑斯山蠟燭,很鄭重其事地帶着虞沁酒來到陽臺上,在落幕的夜色和喧嚣的街景裏,點燃蠟燭。
阿爾卑斯山升起燃燒的火焰,在虞沁酒剔透的眼裏留下焰光。她伸出自己自己有些顫抖的手指,有些不敢觸碰,“它進到這裏面去了。”
她拉住季青柚手,尋求季青柚的幫助。季青柚牽引着她的手,伸向那只折紙蝴蝶,“沒關系的,它正在等你。”
虞沁酒有些無措,卻還是在季青柚的鼓勵下,觸碰到了那只折紙蝴蝶。
真正觸碰到之後,她松了口氣,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自己幻覺中的那只蝴蝶,蝴蝶被以神奇的方式成為了實體。
她擁有了一次,真正和蝴蝶在現實中對話的機會。
在與蝴蝶共存的十一年裏,她從未想象,自己會有這麽不抗拒不害怕蝴蝶的時候,也從未想過,她會在季青柚的陪伴下,真正觸碰到這只蝴蝶,并且以灼燒的方式将它送走。
她有些茫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可是。
她不能留住這只蝴蝶。
将折紙蝴蝶放在自己的手心裏之後,虞沁酒目光微微閃爍,連呼吸的節奏都放慢,好似害怕驚擾到停留在自己手心的蝴蝶。
這是蝴蝶第一次出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季青柚靜谧地看着虞沁酒,也幾乎要屏住自己的呼吸,她知道,自己不能打擾虞沁酒,于是她很靜默地參與着虞沁酒的這場道別儀式。
連旁邊的嘿嘿也很懂事地守候在虞沁酒的腳邊,沒有去打擾她,也沒有打擾那只停留在虞沁酒手心中的蝴蝶。
很久之後,夜幕不斷下沉。
虞沁酒微垂着眼睫,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已經結束了和蝴蝶的對話,最後将折紙蝴蝶投入搖擺的燭火中,又很輕地放置在季青柚準備好的容器裏。
蝴蝶緩慢燃燒,留下一地的灰燼。
在搖晃的燭火裏,虞沁酒仍然有些失魂落魄地注視着那一堆灰燼,落寞,傷感。
季青柚有些心疼地抱住虞沁酒,親吻着虞沁酒側頸上的熟悉位置,在虞沁酒吻住她的那一秒,她感覺有滾燙的眼淚跌落自己的衣領裏。
于是她明白。
從這一秒起,蝴蝶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最後兩章正文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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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5-20 00:00:00~2023-05-21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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