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等兩人趕回江鎮, 已是黃昏将落,飯菜香在小鎮裏彌漫開,甚至有小孩早早扒完飯, 忙在河邊嬉鬧。
江鐘暮這一回到家裏頭, 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提上去,就直接往廚房裏鑽, 按照阿婆的囑咐折騰出四菜一湯。
忙碌完再一坐下,仰頭都能瞧見細碎星辰,還好阿婆不生氣,樂得看她們兩人親近, 飯桌上一直夾菜給兩人。
飯後照例是江大廚洗碗, 謝知意和阿婆坐在樹下消食。
水花飛濺間, 有人砰砰砰地敲響大門,開門一看竟是江南勳,進來就急吼吼道:“阿婆, 鐘暮呢?”
那頭頂的圓寸長了參差不齊的一截,當真坐實了刺頭兩字, 吊兒郎當的面容又急又喜的,好像揣了什麽大好事要來找江鐘暮一樣。
“在那兒呢,”阿婆笑着回了句, 擡手指了蹲在水管面前的人。
除去上回江鐘暮做得實在不妥當外,阿婆很少會攔着江鐘暮和誰玩、與誰相處, 對江鐘暮的小夥伴都是一樣慈愛,更何況江南勳還算是江鐘暮的半個兄長, 只是平日不大穩重罷了。
樹下的女人聞聲擡眼, 視線落在搭在門沿、站沒站相的少年身上,不知想了什麽, 又低垂眼簾、收回視線。
江南勳全然沒注意到,反倒大大咧咧道:“今天我爹不是早放人了嗎,怎麽你們那麽晚才吃飯?”
“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吃,”江鐘暮恰好洗好碗,沖幹淨手後便邊走過來邊說道。
“得,”江南勳聳了聳肩,也不生氣,反倒說:“你現在沒事吧?和我出門一趟。”
話音落下,江鐘暮往謝知意那兒瞥了眼,随後才道:“懶得,不想出門。”
連個理由都不扯,很是敷衍。
江南勳也不知道着急什麽,慌忙道:“那可不行,必須得你過去一趟。”
江鐘暮抿了抿唇,剛想再拒絕便聽見謝知意突然說到:“我先上樓了,東西我先幫你提上去?”
“……好,”江鐘暮先是猶豫了下,後才答應了聲。
江南勳不知趣,還在旁邊催促個不停。
江鐘暮只好先跟着離開,餘光瞥見那人,好生無情,一個轉頭都不曾,就這樣提着大兜小兜走入房子裏頭。
黏糊勁還沒過的小豹子撇了撇嘴,腳步加快,甚至超了江南勳半步,也不知道誰才是喊人那個。
大門随之關上,人往巷子裏繞,江鐘暮跟着對方走了半天,看見狹窄巷子裏的江南陽才大抵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前幾天很是嚣張的人,現在鼻青臉腫地坐在角落裏,看見江鐘暮後,眼神躲閃了一瞬才怯怯喊道:“鐘暮姐。”
守兩側的江南雷和江南徵也跟着喊了聲。
江鐘暮皺了皺眉,扭頭看向江南勳,神情不悅且疑惑。
小時候胡鬧,別人說了兩句就忍不住動手,如今長大便覺得當初幼稚可笑,也不會再如此沖動,而且都是同一個鎮上的人……
所以無論之前江鐘暮多生氣,都沒有想着帶人去圍江南陽,最多就是跑去姐姐面前鬧個脾氣。
再說她心裏頭也清楚,謝知意是喜歡同性的,給江南陽聯系方式,不過是故意想讓江鐘暮死心,結果這招非但沒效果,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而江鐘暮得了便宜,自然更不會想着去找江南陽做些什麽。
“這和我們可沒關系啊,我可一點兒沒碰他,”江南勳擺了擺手,直接否認了她的猜測。
見江鐘暮一臉不相信,又急道:“這和我真沒關系,他爹媽打的。”
“不知道是誰把這事給說出去了,他爹媽一聽到,回到家就給他狠揍了一頓,我就說這小子這段時間怎麽不出門,原來是被打成這樣。”
江南勳毫無同情心,甚至忍不住嘲笑起來,罵了句:“該!”
對面的江南雷和江南徵也跟着笑,只有角落的江南陽跨着個臉。
江鐘暮則是恍然,別瞧着這只是要個聯系方式的事,實際卻壞了江鎮一直遵守的規矩。
在江南陽父母看來,這句話就是他被鬼迷心竅,故意違反江鎮規矩,挑撥鄰裏關系,這和直接站去別人門口挑釁沒有區別。
而且欺負對象還是對面的江鐘暮,說難聽些,江鐘暮一家就婆孫兩人,就算在私底下說了兩句,可明面上還是得笑臉幫襯着,否則要被其他人戳着脊梁骨罵。
于是乎,江南陽當天晚上就被父母打得半死,自然不肯再出門。
“那他怎麽坐在地上?”江鐘暮扯了扯嘴角,勾起不大明顯的諷笑。
“這小子心虛呗!大老遠瞧見我們就開始跑,結果被雷子一腳踹地上了,”江南勳聳了聳肩,又是好笑又是無語的。
江鐘暮看着甩飛在地上的人字拖無言以對,沒想到這家夥那麽多年了也沒點長進,只能道:“那叫我過來做什麽?”
當真徹底不在乎這事了,一心只想着回去粘着某人。
“看笑話啊,”江南勳理直氣壯。
江鐘暮:“……看完了,可以走了嗎?”
一聽這話,江南勳頓時急眼,連忙道:“你怎麽回事啊你,你就不想看看這家夥怎麽和你家那個租客聊的嗎?可搞笑了。”
準備轉身的人頓時止住,有意無意地擡手揉了揉鼻尖,掩去雜亂情緒。
看或是不看?
雖知道姐姐不會和對方說什麽,但仍就好奇,畢竟還是個十九歲、沒談過戀愛的家夥。
這一群人打小一起長大,怎麽不知道江鐘暮意思,那江南雷直接上前把黑色手機往江鐘暮懷裏一甩,又笑道:“這家夥和個牛皮糖一樣煩着人家。”
“你們!”那地上的江南陽想反抗,卻被江南徵一腳踹到腰子上,捂着肚子哎呦了半天。
而另一邊的江鐘暮已經打開手機。
謝知意那次給的是企//鵝號,聊天界面翻到最上面,剛開始中規中矩的寒暄提問,謝知意連話茬都不接,就直接表明自己不會喜歡對方的态度。
繼而就是江南陽的死纏爛打,從早到晚地找話題,謝知意偶然的一個嗯。
江鐘暮挑了挑眉,強壓下嘴角的笑意,努力變得平淡,但身後的尾巴卻控制不住地搖。
直接點了頭像進去,除了名字和一行數字什麽都沒有,很難不讓人懷疑謝知意将對方屏蔽了。
小豹子被徹底順毛,盯着那串數字背了幾遍,保證自己記住後又點了删除,走向江南陽。
江南陽頓時顫了下,舊時的記憶席卷而來,那日确實是沖動上頭,先是江鐘暮不給他面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阻攔,而後鬧脾氣又被江鐘暮當面拆了臺,衆目睽睽下軟了腿、被人攙扶着下去。
十八、十九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哪裏受得了這種難堪,自然非鬧着要将謝知意的聯系方式要到手。
這兩天冷靜下來,才覺得沖動過頭,生出悔意。
“姐、鐘暮姐,”江南陽怯弱地喊了聲。
“我錯了,鐘暮姐。”
江鐘暮沒理會,直接把手機遞給他,一句話不說就轉身往外頭走,江南勳等人熟悉她脾氣,知道這事在她這兒是掀不過去了,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不再走到一塊去,所以也不糾纏,跟在江鐘暮身後離開。
身後那人的哀求聲徹底被抛在巷子裏,沒有一絲洩出。
天空如黑紫棋盤籠罩而下,星河明亮如棋,看似雜亂實際有序點綴其間,河面映出此景,一時分不清是天與地的區別。
江鐘暮回家後,先是停在一樓陪阿婆說了一會話,緊接着長腿一跨,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本想直接往三樓鑽,餘光卻瞥見二樓的房門開着,隐隐有光亮露出。
她表情一滞,腦子裏全是茫然,腳步一轉就往自己房間走。
徑直走過黑暗的工作室,房間門半敞開,裏頭人沒有半點遮掩,任由明亮燈光探出拉長,拖到外面。
很顯然,那人提了東西進來後面,就停留在她的房間。
江鐘暮不僅沒生氣,還故意咳嗽幾聲,腳步放慢、刻意給裏頭那人留時間,放水放得很明顯,一點兒也不在意對方是否在探尋她的隐私。
片刻後,江鐘暮才上前推門,咿呀聲随之響起,房門被徹底推開。
江鐘暮下意識往裏頭看,這人後靠斜坐在書桌桌沿,還穿着白日那一身,交疊的雙腿,長裙被迫拉往上,露出白淨勻稱的小腿。
一手杵着桌面,一手拿着翻開的書,聽見聲響也不驚慌,好似就在等着江鐘暮一般,不緊不慢地從書邊沿偏過頭,長卷發随之灑落,露出那一雙含着秋波的眼眸。
燈光閃動,過分慵懶的姿态,長裙襯出妙曼曲線,處處都是令人心神搖曳的風情。
可江鐘暮一反常态地無心欣賞,反倒将視線凝在她拿着的那本書上。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正是她從江南勳家裏頭讨來的秘籍——《野獸紳士》。
江鐘暮心頭頓時一慌。
她抿緊嘴角,看這翻開的頁數,對方估計看了不短時間了,難言的羞窘在全身蔓延開,頭一次恨自己記性那麽好。
第一章 是什麽來着?打死過去的自己?這勉強還好一些,可後面的次見面就要侵蝕她的靈魂。
如何用野獸之眼辨別她的真情假意,用強大的吸引力把她拉入你的世界?
還有什麽野獸騎士要帶着對《創世紀》的敬畏去觸碰對方?
江鐘暮默默捏緊了拳頭,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去看謝知意。
還是那雙溫潤如秋波粼粼的漆黑眼眸,可依舊莫名地讓人感到羞赧,覺得她在偷偷笑自己。
江鐘暮擠出一絲僵硬笑意,磕磕碰碰道:“你怎麽還沒上樓?”
以前不是沒期盼過謝知意主動來自己房間,結果夢想真成了,卻不是她想象中的欣喜。
謝知意不搭話,就這樣眼神懶散地看着她,嘴角掀起一絲淡淡笑意。
江鐘暮張了張嘴,十九歲的少女還沒有學會成年人的厚臉皮和轉移話題,一下子就紅了臉,磕磕碰碰地再一次開口:“你、你。”
說了半天也冒出兩字,那嫣紅在小麥色的皮膚上也分外明顯。
“你看在什麽……”
謝知意挑眉,可能是昨天晚上改了想法,今天一天都在逗這只小豹子,看着總是板着臉憋壞的家夥,被她逗得不知道往哪鑽,又找回曾經逗弄江鐘暮的快樂。
“怎麽,不能待在這裏?”年長者拿着腔調,一句話說出千回百轉的意味,一點兒羞愧都沒有,嗔怪中帶着揶揄的笑意。
“不允許?”
“不是、”江鐘暮下意識否認,直接踏入年長者的圈套,然後才後知後覺地不對。
她撓了撓頭,方才還很冷淡沉悶的人,在謝知意這兒就像個呆頭鵝一樣。
“不是、但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江鐘暮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完全不知道怎麽說,眼睛還看着那本書。
笑意止不住從眼尾流淌,年長者來了惡趣味,壞心眼地不放過對方:“那是什麽意思?”
後腦勺的頭發都要被江鐘暮撓禿了,少女的指尖都泛起紅,憨憨像只笨蛋大狗,不知道怎麽讨好主人。
“嗯?”謝知意語調上挑,逗弄意味越發明顯。
“還是說這本書不能看?”謝知意合上書頁,眉頭稍擡,眼尾上挑,燈光襯得精致的面容越發妩媚多情。
江鐘暮眨了眨眼,小豹子莫名生出一絲危險感,好像被貓咪爪子按住了大動脈。
“是因為要用強大的吸引力把我拉入你的世界?”
“或者是你要帶着對《創世紀》的敬畏去觸碰我?”
年長者笑起來,眼波潋滟着,好像蕩漾着一圈圈的漣漪:“小孩,你在害羞嗎?”
“嗯?”
“小豹子的膽子去哪裏了?敢看不敢承認?”
那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揚起的裙擺開出豔麗的花,白淨手臂環住脖頸,細長勻稱的手指微曲,溫涼指尖劃過後面微凸軟骨,泛着一陣陣酥麻。
江鐘暮僵着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淺淡的玫瑰香氣又一次将她包裹,柔軟如水女人覆在她的身上,帶着笑意的氣音吹過耳畔:“嗯?”
“小孩怎麽不說話,變啞巴了?”
不明顯的喉結滑動,明亮燈光下,江鐘暮徹底紅透了臉,整個人都燙起來。
屋外晚風掠過,搖得枝葉晃動不止,河面掀起波瀾,此刻萬籁俱寂,江鐘暮只聽見懷裏人在笑,還在故意地撩撥。
她說:“你心跳怎麽那麽快?”
江鐘暮張了張嘴,卻一字都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