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扣、扣扣!
“誰?”
“是我,阿婆讓我上來換個燈泡。”
門內的腳步聲由輕到重,提着塑料袋的手指收攏,在掌心戳出道道月牙痕跡。
江鐘暮突然深吸了口氣,細微的緊張情緒随之掩去,房門嘭的一下被打開,光線落在勁瘦挺拔身軀上,單薄的布料随風飄了下,再輕輕柔柔地落下。
向來沉悶、難辨情緒的聲音響起:“阿婆看你房間的光太暗,讓我去買個燈泡換一下。”
她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示意,塑料發出沙沙的聲音,有些吵鬧。
藏在黑暗裏頭的女人停頓了下,将房門徹底打開,低聲道:“進來吧。”
像之前一樣,江鐘暮徑直走向房間,旋即停在房間門口,等對方開門入內,她才跟着進去。
低垂的視線落在前面人的小腿上,纖細白淨的腳腕随着走動、微微繃緊,側邊凸起的圓骨像極了細膩的和田玉籽。
江鐘暮偏過頭,艱難将視線移開,看向別處。
房間分明沒有多大改動,依舊是那個正正方方的模樣,卻莫名覺得不一樣了。
敞開的窗戶有緬桂花香散入,淡淡的煙酒味随之流走,書桌擺着不同顏色的瓶瓶罐罐,之前的行李箱被放到角落,衣裙挂着櫃子裏,大床換了淺藍色的三件套,被子被掀開一個角。
處處都在昭示着對方的存在,将心裏頭的那點不真實驅趕。
“你夠得着嗎?”清淡的問話打斷她的思緒。
“要踩個凳子,”江鐘暮如是回答,沒有做無謂堅持。
兩人隔着半米的距離,一人眼神平靜、無波無瀾。
一人半垂眼簾、極力隐藏神色,疏離陌生的氣氛彌漫開,還不如地上傾斜相貼的影子親密。
謝知意答應了聲,又繼續說道:“凳子被我拿去浴室了,我去……”
“我去拿,”江鐘暮直接打斷,話音還未落下,步子就已經邁出去,帶着年輕人的雷厲風行。
沒仔細看裏頭變得如何,一手拽過凳子就往外走,一擡眼便看見穿着絲綢睡裙的女人靠在桌沿上,臉頰泛起薄紅,如水的眼眸怔怔看着地板。
一副微醺欲醉的模樣。
江鐘暮瞥了眼桌子上的陶瓶,邊走邊問:“好喝嗎?”
“挺好喝的,”謝知意懶懶回答了一聲。
雖被江鐘暮提醒過,可楊梅酒最會騙人,入口的冰涼酸甜,幾乎嘗不到酒精味,她生出輕視之心,一會兒就将一瓶飲盡。
導致現在後勁一股地腦湧上來,整個人都變得昏昏沉沉的,若不是江鐘暮又來敲門,她已經躺下了。
“那我明天再給你拿上來些,”江鐘暮嘴角不明顯地勾了勾,把凳子放到燈下,脫了鞋往凳子上踩,五分褲下的小腿肌肉鼓起。
她低下頭拿出盒裝電燈泡,拆開的同時又道:“幫我把燈關了,再用手機打個光。”
終于有事做的謝知意答應了聲。
說來好笑,燈泡暗了那麽久沒人注意,謝知意住進來後,阿婆擡頭随口一提這燈有些暗了,江鐘暮便洗完碗、水還沒有擦幹就往超市跑。
哪有人在大晚上換燈?又不是燈泡炸了,一刻都不能等。
可屋裏這兩人,一個懷着別的心思,一個酒醉不清醒,竟就這樣讓事情發展下去……
房間驟然暗下去,所有聲音都變得清晰,包括刻意拉長壓低的呼吸聲。
皎潔月光順着窗戶灑入,地上的影子越發清晰。
江鐘暮還站在板凳上,罰站似的,脊背挺直,小腿繃緊,松松垮垮的白坎肩挂在身上,松垮領口露出一截鎖骨。
謝知意又懶懶靠回桌沿,拿起手機才發現只剩下百分之十的電,她怔了下,直接将滿屏的消息掃開,往下滑出手電筒,絲毫不給江鐘暮準備的機會,刺眼的白燈一下子照到她的臉上。
猝不及防的江鐘暮登時閉眼,眼睫顫抖。
許是骨子裏惡趣味,又或者是刻意的小報複,總之都可以用酒醉來解釋。
壞心眼的醉鬼沒将手機放下,甚至微微往後靠,斜靠的姿态越發慵懶閑散,饒有興致地瞧着對方。
小麥色膚色不曾因為光線而變白幾分,五官反倒變得更加清瘦硬挺,薄唇緊緊抿住,下颚繃成一條斜線。
因為性別的原因,江鐘暮的喉結并不顯眼,在白燈光束下也只能瞧見細長的喉管,一圈圈的圓弧,随着次次幹咽而上下滑動,那些刻意隐藏的侵略性就這樣暴露出來。
映入微醺、泛着水光的眼眸裏。
若是旁人遭到這樣的對待,不是擡手擋眼,便是轉身躲避,脾氣不好的直接破口大罵,可江鐘暮就這樣直挺挺地站着,等到能适應光線時,才緩緩睜開眼。
依舊沒有看向罪魁禍首,任由光投過淺琥珀色的眼眸,像塊透明無暇的寶石。
夜風推動窗扇,皎白的緬桂花瓣搖搖晃晃地落下,此刻萬物靜谧無聲,連闊噪的蟲鳴都消失不見。
謝知意移開視線,成為先認輸的那一個。
站在那兒的人小幅度地松了口氣,繼而仰頭擡手。
當年裝修時,沒有挑選什麽繁瑣的款式,就是最基礎的一個圓盤似的繪花白蓋,就往天花板上一蓋便将燈泡、線路都遮住。
江鐘暮熟練地張開手覆在上頭,輕輕一扭便将燈蓋卸載,放到挂在另一只手腕上的塑料袋裏,再一次擡起手。
按理說這燈泡亮了許久,應該十分燙手才是,可江鐘暮常年學雕刻,掌心指尖全是厚繭,這燈泡的溫度還不如平常發燙的手柄溫度高,于是輕易将其取下。
可惜利落的動作沒被仔細欣賞,謝知意低垂着眼,看着微微踮起的赤足。
不同于城裏人的細嫩圓潤,江鐘暮從頭到腳都在寫着勁瘦,哪怕是這樣的地方,筋絡也撐着薄皮鼓起,極力證明着自己的有力。
酒精讓大腦迅速活躍起來,聯想到平常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她覺得她現在像個有錢的富婆,在黑暗房間裏拿着手電筒,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貨架上的商品。
謝知意莫名笑了起來,笑不及暗沉眼底,随意擡眼,看向因擡手而掀起的衣角。
緊致單薄的腰腹,隐隐可見的腹肌輪廓,還有兩側斜斜往下被截斷的馬甲線,腰後的窩似乎能被掌心填滿,在虛晃的燈光下,這一切都顯得澀氣極了。
就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都能看做标價牌。
這只寡言卻有力的小豹子能被出價多少呢?
放到那種地方,一定會被争着搶着出價吧。
畢竟……
被會看到臉紅耳赤的小豹子,誰能不心動的。
江鐘暮重新将燈蓋覆上,散開的發絲将紅得滴血的耳垂暴露。
終究是個沒經歷過多少事的小孩,再怎麽故作鎮定,也會被年長者抓住馬腳。
江鐘暮跳下凳子,背對着對方穿好鞋,有些慌張地想往外走,又想起來什麽一樣,驟然停止,悶悶說了句:“好了,你早點睡。”
話畢,她急匆匆又外走,中間還不忘給謝知意把燈打開。
驟然亮起的燈光填滿整個房間,這一次是謝知意閉上眼。
嘭的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屋外緬桂嘩啦作響,掩去了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