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回換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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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急,他身為國使,必定要先知道扶桑國到底出了什麽亂子。然後,他才會決定怎麽對付唐坊。三郎卻是不會那麽笨,一足腦把扶桑的事都告訴他的。樓國使只怕還有用得上我的時候。”
季青辰何嘗不知道現在的困局,卻仍是笑語着,
“黃七哥,國使大人雖然出人意料,但唐坊遠離大宋。這裏可不是他當初可以孤身深入,來去自如的金國邊境。”
九層箭樓的火柱燒亮了海面,連天空仿佛都燃燒了起來,照得宋船船艙裏紅光搖蕩。
樓雲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艙房,站在書桌前良久不動
他凝神直視,看着桌前挂着的畫像,
陳文昌閉門不出,這畫像他也一直沒有還回去。
終于他再次擡手,撫下了畫上薄絹,把剛才觑着看了半晌的美人圖掩住。
他也并沒有走近大開的艙窗,去看一看唐坊裏那季氏的身影是否還在,他皺着眉,轉過身來,也暫且把那《陋屋烹茶圖》中的季氏女子忘在了腦後。
畫中的她,乍看之下眉目精致,仔細看去,那秀美側臉卻仍是模糊一片……
現在,她應該知道,她嫁入陳家實在是最好的退路了。
——如此一來,他不會再過問唐坊走私大宋軍器之事。
這般安排不能不說是仁至義盡,也算是能彌補當初她被王世強悔婚的舊事。
他在房中踱步,沉吟尋思了半晌,才向外面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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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娘,準備擺宴。”
“……是,大人。”
林竊娘應聲而入,因為剛才外面的火光炮響,她已經心中不安,此時聽得他吩咐擺宴,心中便有些吃驚。
“大人,外面的戰事……”
樓雲笑了起來,搖頭道:
“哪裏有什麽戰事?不過是想讓那女坊主知難而退,自願讓出坊主之位。再者也就是讓扶桑使者知道我大宋上國雍容罷了。如此一來,待會在宴上才好打探他國中的實情——”
說話間,他終是緩步,走到了窗前。
他并沒有遠望唐坊,反是凝神打量附近海面上,一直圍而不散的唐坊坊丁和漁娘們。
海面上的火光,如同漫山遍野中的豔紅山花逢春齊開。
因為火鴉槍十聲巨響,圍住船隊的唐坊坊丁們雖然也個個吃驚,但在輪值頭目們的漁哨指揮聲中,唐坊的坊丁、漁娘們都已經迅速鎮定了下來。
以樓雲的眼力,如何不能辨別出唐坊衆人的奇怪?
他們的這種鎮定,并不是他們比江北邊境上的軍隊還要訓練有素,他在火器攻擊中能紀律嚴明。他們這樣的快速平靜,也不是坊中頭目們的指揮手腕和急智。
唐坊人,應該曾經常常聽到這樣的火藥爆炸聲,才能如此快地反應過來,平常以對。
半年前,他讓佛光寺主差到扶桑的游學僧,也曾密報鴨築山中有火藥爆炸。
他們甚至傳回消息,說山中時常有擂鼓厮殺的練兵之聲。
他知道那鴨築山延綿百裏,是邊地荒山,極深處的林海裏走上幾十裏都沒有人跡,也就像是他出身的西南夷山一樣。
擡起頭也看不到天空,只看得到濃密遮天的巨大樹冠……
王世強到底在唐坊裏隐藏了什麽?
韓參政是否有借北伐擅權之心,他是否打算在戰事開啓軍權在握後,再回兵謀反之意?
平章政事集人、財、兵權于一體,只要他在邊境稱臣割地予金國,再率軍回擊,臨安城中只怕就能一舉而定?
也許他是杞人憂天。
韓宅胄就算是太後的族侄,卻也是十年苦讀,三榜連中的進士出身。
他不至于有如此狂悖之舉。
但此人在官家面前提起,居然明年就要開始的北伐之戰,可見此人絕不乏獨掌朝堂的野心。
借開戰攬權在手,實在是條好計。
王世強雖然以樓氏女婿的身份為掩護,但他樓雲豈能不知,他如今已經是韓參政府中最重要的謀臣策主。
還好他當機立斷,謀取出行東海的國使之職,這一次來到這唐坊之外,他畢竟還是得到了他想要的試探結果。
——只看這些坊丁、漁女們在季辰虎指揮下矯健靈活的進退,只看這幾千條漁船在變陣中對大宋《仁宗朝禦制攻守軍陣法》的娴熟,可想而知:
唐坊女主三年前如果嫁給了王世強,回大宋定居,随她而回的上千坊民名義上雖然是她坊中的工匠,卻必定個個操練如同兵士,精擅火器。
在外有北伐國戰,在內京城空虛。
明州離臨安京城,最慢卻只不過是三日的路程。
其心可誅。
“你告訴翩翩她們,不用擔心害怕,就當是在泉州城裏看着官家萬壽節裏的煙火吧。”
他笑着安撫緊張的林竊娘,讓她安排好同船而來的十六位泉州官伎,
“外面的動靜不過是讓季辰虎回去得有面子,也為本官今晚的管弦之宴一添聲色罷了……”
“是,大人。”
她心中稍安,不由同他一樣看向窗外。
她仰望着,漸漸升起的半彎月色。
她想象起一兩個時辰之後,月上中天,五船相連。在如此月色海浪中,天子國使擺下管弦之宴,在席上,有随船而來的十六位泉州樂伎随着濤聲,吹響恩主樓雲最愛聽的《山鬼》之曲……
那細細的蕭聲,是不是太過悲涼了些……
“大人,聽說那平安京城來的式部丞,還有王小綱首請回來的太宰府藏人将也都是扶桑貴族出身。精通音律。他們剛才居然同時回了太宰府,聽說是為了今晚的國宴要精心準備。他們會帶扶桑女樂同來赴宴……”
這是樓大告訴她的。
她并不急于離去,反是謹慎禀告。
恩主身為國使,她手下的樂伎們必定是不能在宴上失色,讓恩主蒙羞的。
她待要開言問一聲,不知樓雲在國宴上是否還有什麽額外安排?
轉眸間,卻見他并沒有留意她的問話。
“大人……?”
她悄悄看去。
或許是沒有把扶桑使者太放在心上,樓雲擡手把艙窗推得更開了些。
他雙眼透過艙窗,落在唐坊的方向,久久不變。
她在他身後,悄悄順着他的眼光看去。
不知他是在看着那季辰虎如何回坊,還是凝視着夜空中那一抹未曾改變的綠影,等待坊中他們姐弟的自相殘殺……
她不由得就心裏一跳。
她只覺得樓雲的神色有些怪異,不由得就含笑說起了趣事,為他排解,道:
“大人,還有那位海蘭姑娘,她剛才托我禀告大人,雖然來不及上船赴宴,卻願意在海濤之中獻上一曲,為大人的管弦之宴稍添聲色。”
“唐坊的李姑娘?”
樓雲終于轉過頭來,對她推動赴宴微有意外,卻也明白她未得到坊主的指令,所以不能應約,“果然是前朝忠良之後,這邊蠻島國居然有如此難得的女子。”
他想到那李海蘭出衆的容貌,穩定冷靜的性情,還有她在剛才的混亂中操船,傳令。
看她調度起上千漁娘小船時,如此地熟練,竟也是個能文能武的才女。
“李姑娘要獻曲?”
他萬萬沒料到,此女居然對音律也有所涉獵。
雖然樓大和船上那些年輕家将們見着女人就撒歡,一個勁地胡亂打聽着這美人有沒有情郎,尋着機會在船上和她搭讪。
弄得人人側目。
被他狠狠訓斥了一通後,他們才有所收斂。
然而此時美人獻曲,他也難免心境愉悅了兩分,暫且把唐坊裏的事務放下,欣然笑道:
“轉告李姑娘,本官靜待佳音。”
唐坊美人,何其之多哉……
不知季辰虎回坊時,她要如何應對?
……
海面上的喧鬧,已經漸漸開始散去。
兩座九層箭樓在樓雲的故意示威中,已經毀于大火。
被驚勸的不僅是唐坊季青辰,還有東坊和船隊中的江浙海商。
他們都沒有忘記,這兩座箭樓雖然準備讓渡給唐坊女主,卻仍然還屬于臺州謝氏的名下。這位泉州市舶司出身的國使,在臺風意外之後,終于也開始了第一輪的回擊。
一段半截樓頂燃燒着倒塌下來,砸入海面,掀起了漫天火星與小山般高的水浪。
坊中出海的坊丁和漁娘們,卻早已見機的劃船遠離,避開了層層的火浪。
五百條板船和一千餘條漁船四散在海面,他們得到了決定議和的指令,也繼續等待着季辰虎在議和之後,接着要傳達接下來的命令。
李海蘭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漁娘上,試吹起了漁哨的清音。
音波四散了開去。
漁娘們都有些詫異,她們覺得現在就馬上歇息未免太大意了些。
但輪值首領下令燒火就食的哨聲很明确,她們便也放下了漁槳,開始在後甲板上生起小爐,煮起了魚粥。
海面上,漁火點點,如同漫天的繁星閃爍。
季青辰站在貨棧樓頂,遠遠看向了天地輝映的斑斓海面。
戰事已休,國使所在的海船上漸漸有了雜役的人影,有船丁們出來打掃甲板,鋪墊地衣幾案,偶爾還能看到美麗樂伎的羅衣翩翩……
她知道,那位樓大人的武戲已經唱完,接下來就是文戲開場。
“傳信給海蘭,讓她把李先生整理出來贖三郎的財貨單子呈給國使。就說是三郎有眼無珠,冒犯國使大人,但卻不是唐坊三萬坊民心懷故土之意。”
夜風中,她撫去耳邊細發,微笑着,
“留給那位樓大人的把柄,當然是越少越好。”
說到這裏,她看向季媽媽,微微一笑。
季媽媽自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有了樓國使這一次的火槍轟擊,燒掉了臺州謝氏家的兩座箭樓,那位閉門讀書的文昌公子應該已經明白:
不論是心性和手段,這位樓國使都是打算和江浙海商,和韓參政府作對到底了。
他陳文昌也應該要下定決心了。
048 煙雨畫燈
更新時間2015-2-6 12:02:08 字數:3924
小蕊娘把手一伸,傳給李海蘭的鴿信和禮單被她一起放飛。
季青辰收回視線。
她側身擡手,向季媽媽打了個只有她們互相明白的手式,讓她回內庫準備。
她又向剛上樓來的李先生點頭示意,讓他留在季氏貨棧主持坊務,安撫受驚的坊民。
安排好雜事,她和黃七郎一起轉身下樓,一邊笑語着,道:
“三郎想搶地盤的心思我知道。但這位樓大人對扶桑的想法我卻更清楚——我雖然沒生長在大宋,我卻不信以趙官家的朝廷規矩,他們會對這扶桑小島感興趣。”
西邊的西夏,北方的金國已經夠他們忙了,更不要提将來還會有蒙古。
也只有三郎,他不是生在大宋,也沒有和她一樣學過前世的歷史課本,所以在他的世界裏,不需要去考慮大宋西北的金國、西夏。
他也對蒙古南下沒有半點憂心,才會生起入侵扶桑的想法。
樓雲是不可能支持他的。
黃七郎也明白她說得對。
他轉念一想,官家明知有唐坊,也想通過唐坊知道高麗和東海女真的情況,但官家卻仍然只吩咐樓雲出使時,召坊中耆老上船詢問。
之所以并沒有讓樓雲在扶桑登岸的意思,官家當然是不想節外生枝的。
所以樓雲不可能真的答應三朗入侵扶桑的願望。
否則,他回國根本無法向官家交待。
如此一來,他就不太可能完全地用武力和冊封,支持三郎做坊主。更不要提他公然登岸,以大宋國使之名縱容季辰虎插手扶桑內亂。
剛才福建海船上的火鴉槍齊放,就已經是他最大的支持了。
“對于陳家來說,這已經是足夠了。”
她笑語着。
說話間,她剛剛踏進了貨棧前堂,卻又腳步一頓。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她皺着眉,手指撫過高幾瓷盆上的蘭花瓣兒,自語道:
“我倒是忘記了,這位樓大人還派了人在駐馬寺裏……”
泉州來的宋僧,她還曾親自把他們送上駐馬寺,為他們引見了空明大師的兩位親傳弟子。
樓國使眼前雖然沒有登岸的打算,手卻伸得足夠長。
只看那位剛生了孩子的築後川姬君,會把求救的信送到寺裏去,就知道駐馬寺裏并不平靜。
這種混亂應該會通過泉州僧們傳出消息,也許足以讓這位樓國使得到扶桑內亂的種種變動,從而方便他決定到底怎麽對付唐坊。
他會決定,到底怎麽對付她。
“怎麽?泉州來的宋僧你不是早就安排了人監視?”
黃七郎正要疑惑催問,就見到大夥計季洪匆匆而入。
季洪不知遇上了什麽事,面上微帶驚疑之色。
他見到坊主,便腳步一停,禀告的卻不是他順利拿回四明王氏名下的碼頭貨棧的喜事,卻是叉手道:
“大娘子,陳家放了十條小船到東二水門外,派管事擡了彩禮來,說是向大娘子求親了——”
“……原來是想逼着我馬上出嫁,好給三郎讓出坊主之位?”
她一言中的,猜到了樓雲的打算,不由得笑了起來。
她素手撫過耳邊碎發,心裏已經明白了這位樓國使的全盤計劃。
既然朝中主和派人人都懷疑韓參政有擅權的嫌疑,像樓雲這般通過幾枚銅鏡就發覺了唐坊火器的精明能人,他更會懷疑她三年前嫁回大宋的用心吧?
否則何至于萬裏迢迢,親自來到了唐坊之外?
她不由得也想起了王世強提起過的:
三年前他們之間的親事不成,是因為有外人故意離間。
雖然這件事的真假,她日後自己會去查清。她也并不以為這男女間的情斷義絕會與外人相關,但樓雲未免也太多管閑事了些。
讓人生厭。
他就和他那族妹樓大小姐一般,以為她這般遠在唐坊的夷女只能任由他們擺布。
她不禁也冷笑了一聲。
“陳家只派了一個管事來?去查查,來人裏應該還有國使身邊的人才對。”
她的話還沒有傳出去,唐坊東水門處,已經在準備迎接陳家派來求親的管事。
那看守水門的坊丁頭目揮舞着手中的火把,向水門內傳遞着唐坊獨門信號,正落在了船中的駿墨的眼中。
他不着痕跡瞥了幾眼,便看出這信號頗為複雜。
唐坊的防備安排,幾乎可以和山東義軍連環水泊山寨的防禦條程相提并論。
那是他家公子樓雲潛進金國境內,親眼見識過的。
回來後,公子把這些防禦條程仔細記錄下來的,他到公子身邊時,也曾受教研學。
只是他分明記得,那山東義軍首領雖然是個智勇雙全的精悍男子,但寨子的防禦工事是由一名女頭目負責。
卻不知這唐坊裏,除了李海蘭李姑娘頗得公子賞識之外,是不是還有藏而未露的美人?
他駿墨回想起,樓大那些家将們在船上圍着李姑娘李海蘭獻殷勤的事。
得知李海蘭和季二郎已經訂親後,他們在失望之餘,仍然在讨好打聽着,問她家中是不是還有姐妹。
他駿墨人雖小,腦子卻機靈,他自然能明白樓大他們那些家将的小心思。
還有,公子雖然嚴厲訓斥他們,卻也是在聽說李海蘭訂過親之後。
府裏的樓氏家将們都想娶老婆了。
但他們娶不到。
他家公子何嘗不在頭痛這個事情?
府裏的家将們都是年輕後生,他們随公子在外面辦差時,會講宋話,會行宋禮,他們的衣着舉止看起來雖然和宋人沒有區別,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們離開西南夷山時都已經是十多歲的少年了。
私底下,他們其實更習慣和夷女相處。
所以,比起大宋泉州城中可供婚配的小戶人家女子,他們要麽更喜歡蕃坊裏的蕃女,要麽是習慣去妓寨裏和肉-妓們玩鬧。
但蕃女不太會講宋話,他家公子也嚴禁他們把肉-妓娶回家。
如此一來,唐坊李海蘭這樣能講宋話,又和山中夷女有些類似的海外美人們,她們更容易吸引樓府的家将們。
另外,盡管有樓雲的安排,樓府中的家将從山裏出來後,用的也是歸正人的戶籍。
歸正人要和本地人家聯姻,并不容易。
泉州城普通小戶人家的父母不會願意讓女兒嫁給他們。
江北邊境一直有西夏和金國的對峙,歸正人因為從敵國逃回,其中不乏他國奸細。他們并不能輕易得到各地官府的信任。
樓大還算是已經歸化的大宋土司府西南夷人,他不算是敵國逃回。但他也非得在海上剿賊立功後,再加上有吳管帶等人引薦,他才入了泉州本地鄉軍軍籍。
從此,他才擺脫了歸正人的身份。
仔細想一想,就連他家公子也免不了這番折騰。
聽說他初出山時,沒有戶籍也就沒有官府發出的路憑。但公子足夠聰明,他先是在官道邊的山林裏行走趕路,自然沒有人發現他這個夷奴。
然後他捕了獵物皮毛,和大宋西南邊軍的随軍商隊交易,又跟着他們深入大宋。
沿路城關,當然沒人查他的路憑。
他到了明州,也是轉托了好幾層的關系,經了一位武官引介,才拜見了樓老大人。
他有真正的家譜,也有機緣得了樓老大人的賞識,還算是順利地先認了樓家的族親。而後他又不怕死,用命拼出軍功,如此才能在明州城入民籍。
正如林行首曾經悄悄建言過的:
蕃女不成,肉-妓更不成,小戶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沒幾家父母願意和歸正人結親。
如果樓大能夠和吳管帶家的嫡小姐成親,憑着吳小姐在泉州城的親戚人脈,将來要在軍中為樓府家将們說親,就容易多了。
小武官家的女兒們,受家風所染,畢竟爽郎許多,也許能和樓府家将們相配。
河水清響,駿墨一邊回想着這些,一邊能在火把下稍稍四望。
他看到河道上間間板屋,半開的門縫間,偶爾會有留守漁娘的身影。
他也不禁走神,多看了幾眼。
他駿墨在船上可是親耳聽到了:李姑娘說起她還有兩個同母姐姐,不過大她一兩歲,容貌才情樣樣都在她之上……
也許,她們也會随唐坊女主嫁到泉州?
他這一趟随陳家管事離船時,就已經聽公子議定了今晚的計劃。
今晚,只等那位唐坊女主“被邀”上船,就能說定唐坊與陳家結親之事。
在那之後,公子未必不能出面,為府中的家将向唐坊女子們求親。
“駿哥兒,呆會進去的時候,還請以小人為主,駿哥兒為副——”
陳家的管事悄聲開口,叮囑着他,
“等會借着說親時,兩家要互相寫明祖宗三代、官職、田産,商量聘禮、嫁妝單子。趁着這時候,駿哥兒按樓大人的吩咐找一個機會去這坊裏的工坊看一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陳叔放心,我可不敢誤了我們公子的事情。”
駿墨敬這管事年老忠心,又通曉扶桑的內情,也客氣笑着點頭,
“你也不用擔心他們能看出來我不是陳家的人。按理,公子不可能不派一個人跟進坊裏看看,他們也應該是知道的。”
腳下板船一震,板船終于通過了最後一重懸空高吊起的水門,在河道碼頭邊泊了船。
他不再想那些府中的雜事,他小心跟在陳家二管事陳欣的身邊。
他眼珠兒四處打量着,果然發現河道兩側的貨棧商鋪邊,都安排了坊丁守備。
也不知道這是坊中正常的守備,還是專為了他們進坊而安插的人。
按公子的吩咐,如果能探查到唐坊銅鏡山寨貨的制造工坊,就能查清唐坊工坊裏有沒有出産火器,還有這坊裏參加制造的工匠人數。
如此,他回去才好向公子交差。
畢竟,公子千裏迢迢從泉州回到臨安城,用了手段謀到這個國使的差使,現在自不能空手而回。
既然那季辰虎不肯把他的姐姐直接趕下坊主之位,唐坊裏的火器工坊他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一絲口風也不透。公子只有按原計劃“請”那位唐坊女主上船了。
而他駿墨,正要為公子深入坊中,來一招釜底抽薪。
總不至于按陳綱首那膽小的主意,讓大人使計騙這女坊主到船上。
真要這樣,将來回國後能否讓官家滿意尚且不提,僅是這滿船上的樓府家将,二三千的船民壯丁……
大家的臉面,全都要一骨腦丢光。
火把搖曳,一行人在坊丁引路下,沿着河道向坊中走入。
河道邊的長街中央,就是他們的目的地季氏貨棧。
駿墨隐晦地看向了唐坊東面。
東坊半空中,是宋商們四處挑起的招牌布幌,他的眼光在其間仔細分辨着。
終于,他在踏入季氏貨棧前,如願看到了一只做招牌的水墨大畫燈。
半人高的白燈紙籠上,畫着精致的煙雨水墨圖,它高高挂在一處半挑高的商鋪二樓屋檐下,看起來十分顯眼。
東坊裏宋商無數,受公子之命潛入的細作一直僞裝成江浙小海商,早就潛伏在此。
他在東坊的表面身份,是年年到東坊來做生意的小行紀。
他做的是燈、扇、傘等紙鋪的生意。
如今,他也早已經得到了夜間在坊中行走的坊牌。
按約定,今天入夜後,這名小宋商會悄悄到唐坊老街,潛到那季大娘子所居的小院前。
他會悄悄地在門牆邊挂上一只小小的煙雨風燈。
那小燈和招牌大畫燈的圖形一樣。
按照公子這一兩年周詳準備的計劃,還有時機的算定。只要借着這煙雨畫燈作暗號,足可以把那女坊主一舉成擒。
“請”她上船。
正所謂,兵行詭道。
公子曾經在金國邊境,在山東義軍水寨中來去自如。如今,他雖然貴為國使,不會再親身涉險,但他的周詳安排,豈能被這小小唐坊給難住?
049 姐弟相争(上)
更新時間2015-2-7 12:02:33 字數:3194
“大妹子,要不,你那山寨貨的生意馬上停下——”
季氏貨棧前堂裏,黃七郎也有些憂心,
“樓國使燒了箭樓,是打算和咱們作對到底了。他對你也絕不會客氣的。你現在暫退一步,就能斷了他的臂膀。生意上的麻煩是萬事好商量,你停了山寨貨,陳家就不至于全力支持樓大人……”
她何嘗不想以其人之道還于其身,拉攏陳家,叫那挑撥姐弟關系的樓雲也知道些厲害。
但她卻苦笑着,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已經找到建船的密港了,也在托人從江浙一帶請造船匠過來,還有半年就可以結束了。”
只可惜,在她還需要半年的時候才能完成計劃。
但這個要命的時候,陳家急着返回東海,扶桑還要內亂,季辰虎更不讓她省心。
腳步聲碎,她轉頭,來的是也聞訊從後面院子裏趕過來的汪媽媽。
還有扶着她的小蕊娘。
季青辰看到她們,向前一步,迎了上去,笑問道:
“媽媽,我知道你是向宋商們打聽過大宋辦親事的規矩的。我聽說兩家說親事,先寫草貼子,說說各家的情況。這貼子我們已經有了,接着還要細寫兩家的祖宗三代。聽說有官職寫官職,沒官職也要寫清田産。好象聘禮和嫁妝單子也是互相要商量一二的吧?”
汪媽媽雖然大喜于季辰虎的歸來,所以匆匆趕來,但她也被外面的動靜鬧得有些忐忑不安。
她到底有了年紀,并不喜歡這樣喊打喊殺,放火燒樓的動靜。
如今見着大娘子還是在考慮和陳文昌的親事,她當然暗喜大娘子不至于和季辰虎立刻翻臉,連忙應道:
“是,大娘子說得沒錯,這成親的規矩老婆子都一清二楚呢,絕不會叫他們糊弄了。”
“如此,就請李先生和媽媽商量着,請陳家管事進來好好說一說了。”
前堂早已經掌了燈。
她提裙向外走去,一邊掩唇微笑,白羅袖暗紋流動,
“記得要不拘時辰,拖到明天早晨最好,也不要讓他們有機會走出這貨棧。”
陳家明明請不到樓雲保媒,陳洪卻仍然派來了這些人進坊求親,他們當然是來意不善。
她不能不有所防備。
“是,大娘子——”
汪媽媽和李先生對視一眼,同聲應了,便有季洪去外面接那求親的那陳管事。
只是這季洪又猶豫一步,回頭道:
“大娘子,那陳家來的人裏,俺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俊俏小後生。不像是陳家的公子,也不像是普通仆役。那打扮倒像和高麗書院裏,公子們的小厮或是書童。”
黃七郎也不待他說完,問了幾句那小後生的容貌,連忙就道:
“是樓大人身邊的小書童,叫駿墨的小子。聽說他雖然沒有跟着樓大人去過山東,卻也是從小在明州街頭裏胡混的潑賴小子。表面看起來斯文膽怯,性子卻機靈,極是難纏。樓雲想必是差他過來,看看坊裏的動靜了。”
她心中一動,知道這骖墨來得必有原因。
說不定陳家來求親,只是為這小書童進坊打掩護。
“既然如此,就好好招待他們吧。”
她吩咐完了,壓根也沒有去見陳家人的意思,伸手牽了小蕊娘,出了貨棧就要離開。
她還有別的事。
黃七郎當然是擔心他黃氏貨棧的海船,趕着要去東水門看動靜,卻不明白她是怎麽打算。
到了門前,他又一眼瞥到王世強身邊的小厮左平,還等在了門外,他不由就問道:
“大妹子,你這是回季家小院等三郎回來?”
他早就知道,自從三年前被悔婚後,她這幾年入夜後不再理事的習慣。
他也更明白她的心思。
三年前,她沒能說服王世強成婚後留在唐坊,而是要随他嫁回大宋。
而她一旦有了遠嫁離開的打算,坊裏兩個兄弟身邊的親信當然就重新起了心思,等着她出嫁後争奪這坊主之位。
當初她借着備嫁妝在坊裏理清帳目,何嘗不是為了在兩個弟弟裏選一個做坊主?
既然是她自己的主意,本來一直支持她招婿進坊的老裏正、老管事們也都默認了。
如今婚事雖然不成了,但她出嫁後讓出坊主之位勢頭已經是不能改變。
否則她不至于一樁接一樁地和福建海商議着親事。
這也是要讓忙着站隊的坊民們放心,她三年前的決定是不會改變了。
這些日子,她退居在季家小院,入夜後不再理事,把坊務漸漸交到季氏貨棧手裏也是同樣的意思。
不說這些,今晚季辰虎回來後,當然也要回家,要去季家小院見長姐的。
——親姐弟又有什麽話說不開?
“哪裏有心情去見他?見了也是我說我的,他說他的。我不出聲了,他就怒了瞎嚷嚷。嚷夠了就開始摔東西,摔完了東西就要揍我。我頂上去送給他揍,他的脾氣就更大,家也不要了,摔門就走——”
她這般戲說着,惹得小蕊娘掩嘴而笑。
然而小蕊娘細看她的神色,感覺到大娘子有心事,便也不敢出聲,只聽她繼續說着,
“他以前也就是走個三四天,也知道要回家。這一回半年了都不見他的人影……”
她嘆了口氣,知道季辰虎這一回不僅是真惱,還是因為十二條河道全都被二郎暫時掌控,讓他沒有了財源。
讓他沒有辦法在外面收買兵器、铠甲還有平安京城裏更多的消息。
如今,他就算不至于和她反臉成仇,卻知道拉大宋國使這樣的外援了。
好在,她也并不意外。
“大娘子,今晚還在是季家貨棧裏歇息吧。”
李先生聽到這裏,向前一步,低聲勸說。
季辰虎雖然絕不至于和親姐姐動手,但他手下的許家六兄弟可不是善茬,誰知道能做出什麽事?
老街後的內庫裏,雖然都是她的心腹,但最得用的三百庫丁都放在了山中。
他們分散在幾十座田座裏,保護糧源。
但季氏貨棧裏的五百棧丁們,卻足以保護她了。
“本是這樣的打算,但三郎如果知道,反倒以為我故意和他疏遠——”
李先生一怔,頓時反應了過來,平常她住到季氏貨棧沒問題,但三郎今晚回坊,她是一定要在他們姐弟的家中等着他,才好說話的。
今晚,她是一定要在季家小院。
“明天再說吧。”
然而她似乎也并沒有完全拒絕李先生的提議,轉頭向黃七郎道:
“今晚我不回老街了,我替三郎去一趟駐馬寺。”
“這時辰你還要閑功夫去駐馬寺?”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勸阻,
“大妹子,三郎雖然是你的親弟弟,但他畢竟大了。不像當年,他和二郎都只有十三四歲時,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什麽都聽你的。就算兩坊裏火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只要你趕回來在他面前要死要活地哭罵上一場,他那時還會心軟。會收了刀子随你擺布。如今他可絕不會了——”
“我明白的。”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知道他說的是七八年前,河道還在修建的時候。
當初,她到扶桑內地去游說領主,留下來的黃七郎被吉住商棧買通太宰府抓走。
那一次,她聽到了坊中的緊急傳訊,才知道被扶桑海商在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