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巴別塔
在地牢裏關了不知多久——沒想到他們竟有這種地方。一路上被蒙着眼睛,從酒店出來就被押上馬達艇,并注射了麻醉劑。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了。
光芒只是在有人送食物進來時,從門口透來短短的一瞬。
雖然沒有如料想中的,受到嚴刑逼問——甚至除了問訊的時候有口頭的威脅及電棒的警告外,幾乎沒有人受任何惡劣對待。但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是一個更殘酷的刑罰。
“當!”有人死命地用手捶了鐵栅的牢門,牙齒縫裏恨恨迸出一句:“該死!”
這是一群習慣沉默的人,但這一刻的發洩,還是引起了響應。
“你說,他們會把我們關到什麽時候?”一個聲音問道,語氣裏竟也有了絕望的色彩。
這句問訊引來一片沉默。良久,有人長嘆一聲,說:“要殺要剮怎樣也好,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話沒說完,就聽到一聲自嘲:“呵呵,就算出去了,我們又能做什麽?”
又是一片靜默。
道上有一條法則:只要失敗過,被人公開了身份,就很難繼續混下去。因為實力和隐秘性是成正比的,也都是殺手的生命。你可以代號響亮到無人不知,但在不自報家門的情況下出現在別人面前時,沒有人可以認出你是誰,而知道你是誰的人,除了雇主外都去了黃泉,這才是成功。
可他們現在的境況是,已被調查到根底,出去後就算想重操舊業,恐怕也不會有人願意冒險再用他們。
只能生長在黑暗裏的生物怎可暴露在陽光下?在夜裏隐形的黑豹,一旦出現在白天,就會立刻被發現,身陷險境。這是必然的結局。
一陣電子脈沖的聲音打破了地牢中的沉寂,門開了,緊接着,“啪”的一聲,四周的燈驟然亮起,裏面的人頓時覺得明晃晃的一片,長久處于黑暗中的眼睛忍不住閉了起來。
“一直住在這裏,委屈各位了。”蘇建那已經讓這裏每個人都谙熟的,冷峻的聲音撞進耳朵。眼睛終于适應了這光亮的環境,看到站在那片光亮中的挺拔身影,他容顏英俊,卻透着冷漠,言語客氣,卻有着一種沁骨的寒。這才是頂級的殺手,也難怪這麽受重用——這麽久的觀察,他們除了陸翎第一次叫的那聲“蘇建”,別的事情一概不知。不知道他的來歷,更不知道哪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出自他的手。
“我家少爺在飯廳設下宴席,請各位賞臉過去,順便商讨一下各位的去留問題。”
站在他身後的人走了進來,通過識別系統,打開牢門,一對一地,手槍抵着這群落馬的俘虜,走出讓他們痛苦萬分的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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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請。”
蘇建彬彬有禮甚至欠了欠身,在前面優雅地帶路,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氣勢,那種只要出手就毫不留情,并一定可以達成的氣勢。
臺灣時間下午三點,淩風再次踏上了臺北的土地。
機場人影綽綽,往來如梭,沒有自己熟悉的面容。離開的時候如此,回來的時候亦如此。臺北是淩風心中親近而又陌生的象征物,象征他的根基,也象征他的逃離。
他不知道,此時,他的身邊有至少有三班人馬在密切注意他的動向,還有一隊人在隐秘跟随他的行蹤。其實要說完全不知道也不盡然,畢竟他從小就接受過訓練,直覺和洞察力都很靈敏,但從小長大的環境太容易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大舉旌戟,他覺得累心并且無聊,所以一直告訴自己,簡單處世,舉重若輕。
依舊形單影只地拿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機場大廳。他沒有聽到大廳裏某些角落裏傳來的彙報。
“蘇先生,我們已經到達桃園中正機場,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陳先生,淩風在中正機場出現,上了一臺計程車……”
“淩總裁,少爺回來了,剛下飛機……”
“……淩少爺,真的是他……他搭的車開往山莊的方向……”挂斷電話,眼裏卻閃過一絲複雜的不安——賈郁鴻,他最近私下的表情裏,越來越多地摻雜了這樣的內容。
走進家門,除了門口的警衛向他問好以外,一路進去,都沒遇到什麽人。冷清讓他輕松,也讓他壓抑。推開會客廳的門,只見一個身形壯美,面容謙和的傭人走進客廳,恭敬地接過他的行李箱,替他拿下大衣,躬身道:“少爺,初次見面。我新來不久,叫阿木。你有事請盡管吩咐。”
他的形象和氣韻讓淩風頗有好感,便笑着點頭道:“很高興見到你!這個家住得還習慣嗎?”
阿木明顯一怔。上層人士自以為是的傲慢和道中人主外的無情,他早已領教習慣,像淩風這樣真誠的親切他還是第一次感受。
“是,謝謝少爺。”
淩風笑着回應:“不會。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家裏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
阿木又是一怔。早聽其他傭人說淩家少爺雖然孤僻卻不乏魅力,沒想到,短短兩句話,他也幾乎被完全俘虜了。
“果然是風兒回來了,”夏安然一身寶藍色旗袍,笑盈盈地從樓上下來,“我說誰會跟下人聊得這麽火熱!”她沒有留意自己吐出的“下人”二字有多刺耳,語氣柔和卻是不難察覺的尖刻。
阿木躬身問好,默然侍立一旁。
淩風微微欠身:“媽媽,好久不見。”
本以為友好的表現至少能換來表面友好的回應,淩風的處事哲學在這個家裏總是太簡單。
夏安然美|豔地笑道:“是啊,我們的風少爺在外面玩得很開心吧?”
淩風嗅到話裏的火藥味,沉默下來。
夏安然儀态萬方接着道:“開心固然好,但要是玩得過火就不對了。”
淩風揣摩着她的弦外之音,打算避開刀鋒:“媽媽,我先回房收拾一下,等會兒再去看爸爸和妹妹。”
夏安然輕笑了一聲:“當然,風兒。事實上,你父親他也正急着要見你呢!”
淩風已離開前廳走向自己的房間。
此時,一個信封由賈郁鴻雙手奉上給了淩儒涵。
淩儒涵乜斜了他一眼,便伸手從信封裏抽出一沓照片,都是淩風跟陸翎在一起的場景。
“這不是我讓你們保護少爺時傳回來的照片麽?什麽意思?”淩儒涵不動聲色。
“當時只顧着少爺的人身安全,後來才發現,這個總是跟少爺在一起的年輕人來頭不小。”依着夏安然的吩咐,賈郁鴻故意賣關子。
這招很有效,淩儒涵一杵手杖:“直說!”
“他姓陸。”賈郁鴻還在打啞謎。
“陸?”淩儒涵過高的智商讓他一腳踏進了賈郁鴻精心布置的局,他眯着眼睛沉吟着,忽然一劍怒火閃出他的目光:“難不成他是……?”
“是。”賈郁鴻成功了,他斬釘截鐵。
辦公室外,文員們都聽到有人憤怒地拍了總裁室的桌子。
靜候門外的秦婉當然也聽到了。
賈郁鴻的來訪,辦公室裏傳來的怒罵聲,秦婉已猜到了事情的八九。
她以為這跟往常一樣,只是一個家庭內部的不和,于是,她開始思索該怎樣再次将父親的怒火四兩撥千斤地帶過。
“嘀嘀!”手機響了。
“秦小姐,我是許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秦婉熟悉的聲音。
“許先生,你已經來臺灣了嗎?”
“對,秦小姐應該知道,淩少爺已經回府了。”
許同故意提醒,他明知之前沒有人告訴過她。
“什麽?”提到淩風她的反應就不一樣,“真的嗎?那剛才爸爸發火真是因為哥哥?”秦婉開始擔心,家裏只有淩風一個人,而母親,以及她手下的人……爸爸那麽生氣,賈郁鴻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秦小姐,你是說,淩老先生發火?”許同想猜出一點端倪。
“……對不起……我想,我最好盡快工作完回去。”秦婉已經聽不清對方的話了。
“也好,晚點再聯絡你。”
阿木回到淩府,發現夏安然不見了,淩風也不見了——準确地說,他們都不在自己的地方。這也難怪,他出去見許同雖沒花上半小時,但這就人物進行地點的轉換來說,已經足夠。不過,夏安然還可以想見外出的理由,淩風又會去哪裏呢?不管是按照家規還是按照常理,沒有剛遠門回來就出門的道理。
“嗡……”他的聯絡器開始在腰間振動,內容兩個字:急出!他立即悄無聲息地撤出淩府,在一個隐蔽的地方撥通許同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繃緊神經的斥責:“你那邊的人怎麽做事的?夏安然房間裏的監視設備根本沒有全部清除!”
“什麽?!”阿木心一驚。
“我這裏通過他們的監視系統成功收到了訊息。”
阿木深吸一口氣,欲|撫|平自己暴跳的太陽穴。
“現在已經沒辦法了。”許同也在盡力平靜,“我已經讓府裏所有我們的人緊急待命,先密切注意情勢,如果淩少爺遇到實質性的危險,就直接出手,我帶人在外面接應。”
“是。”
“你回去吧!”
通話的過程中,許同一直緊密地看着電腦屏幕上傳過來的圖像。夏安然的房間,淩風正在翻箱倒櫃。
當然不是毫無章法地亂翻一氣,這時的淩風,眼裏透着銳利,動作更是滴水不漏,每樣東西都被他有條理地翻找過,再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
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危險,因為,監視系統的訊息傳達第一站,是夏安然的電腦。
這時,正顯示畫質俱佳的屏幕另一端,坐着面露嬌嗔驚訝的夏安然,還有氣得面如土色的淩儒涵。
沒有,沒有,沒有……淩風心急如焚。
小婉說的那個首飾盒,裏面沒有任何東西。那應該在別的地方……他甚至驚奇自己怎會如此熟練地進行這一系列專業的翻檢,敏捷無誤到自己都驚訝。誠然,在這種家庭裏必須學會一些防範的生存法則,他接受過家裏安排的訓練課程,內容是怎樣察覺細微隐蔽的侵犯。可那時的他成績并不理想,更何況,他現在從事的是——怎樣不留痕跡地侵犯。
“少爺!”阿木的聲音讓他手一抖,立即把最後一樣東西歸位。到沙發上坐下,冷靜地答道:“什麽事?進來!”
沒想到,推門而入的,竟是夏安然和淩儒涵;很快,賈郁鴻也跟了進來。
淩風驚得站起身:“爸爸!”
淩儒涵冷冷道:“稀客啊,淩少爺!每次離家回家都是秘密進行,很有趣啊?”
被父親一句話直指軟肋,心裏一陣羞愧,淩風垂下頭道:“對不起,爸爸。”
“哈,哪裏哪裏!反正這淩家對你來說,就是間酒店,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對不對?”被夏安然攙着,淩儒涵坐到沙發上,尖酸地挖苦道。
“這裏也是你的私人金庫,想拿什麽就翻箱倒櫃,連你母親的房間都肆無忌憚!”淩儒涵把手杖猛地往地上一杵。
淩風心裏一沉,他這次回來并不想惹父親生氣,而杵拐杖則是父親盛怒的表現。
“啊呀,老爺子你就別生氣了,不是說了嗎,這孩子啊,唉,你氣也氣不好了!”夏安然擡手去撫淩儒涵的背,心疼露|骨。
老戲碼,一切都還沒有改!淩風心裏冷笑道。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這麽容易就得到翻找夏安然房間的機會——夏安然剛剛以母親的身份要他到她房間裏說話,他一進來,她就說有事要先出去一下,讓他在房裏等等——原來如此,她起身就去找了淩儒涵,一切盡在她的安排之中!好狡猾!
淩風擡着怒眼瞥了一眼正裝做賢妻大獻殷勤的夏安然,一陣反胃。
“風兒啊,”夏安然帶着幽怨轉向他,“你缺什麽可以跟我直接說嘛,只要我有的,你喜歡可以通通拿走,何必費那麽大力氣!”說完,已經勝利般,眼裏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确實有一樣東西。”
淩風開口了,聲音是自己都驚奇的冷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