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等小安高考後, 必須讓他回周家。”
“不行。”
“我已經做出退讓,不在眼下與他相認。”周向坤瞳孔裏簡直要攢放出怒火,“你憑什麽說‘不行’?小安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我周向坤的孩子應該、必須擁有更好的生活條件!”
淚水湧上雲清清的眼眸, 喉嚨發漲發酸。小安跟着沒什麽錢的她這麽多年, 确實是委屈了。
雲清清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道能說什麽, 苦楚地低垂着眼,緩緩搖頭。
“難不成你有新的對象打算結婚了?所以要跟我撇得一幹二淨?”周向坤底下的人調查過雲清清的大致人際關系,明白這不太可能。他故意這麽說, 用意在于激雲清清坦白。
雲清清抽抽噎噎地,“沒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心裏有我嗎?”周向坤雙臂撐在茶幾, 遽然抛出問題, “當初為什麽要抛棄我?”
再一次聽到後面這個問題,雲清清的面色薄黯如白紙,為什麽“抛棄”他, 真的能說出來嗎?
于是前面的問題便沒有回答的需要。
周向坤拇指和食指捏住雲清清的下巴,擡起,“說話!”
“你讓我說什麽?”雲清清的鼻尖盈着紅,眼一閉心一橫,“我沒有想要離開, 當初……”
臨近大學畢業, 早已完成畢業設計和論文的雲清清處于空閑狀态,日常去圖書館看看書,偶爾去她和周向坤在校外的小套房清掃灰塵、洗曬床品。一個普通的晴朗的傍晚, 在小屋裏安适寫散文的雲清清, 被突如其來的門鈴聲打斷。
門外站着一位白發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說老人是周向坤的爺爺, 報出周向坤的出生年月。
雲清清打開屋門,恭恭敬敬地把兩人迎進來。
老人的頭發梳得十分整齊,沒有一絲淩亂,面容遍布歲月的溝壑,五官偏向慈祥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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徑自坐在沙發的正中間位置,他沒有回應雲清清的問好。
“你和向坤不合适。”
雲清清泡茶的手一頓,“您說的是什麽意思?”
老人略微擡手做了個指令,旁邊的中年男人立即打開随身攜帶的文件包,取出一疊資料,擺在雲清清面前的桌面。
“雲小姐,請過目。”
僅僅浏覽了前兩張,雲清清就渾身發涼,這是她、她父親和她母親的個人資料,以及她從初中起的大小經歷。任何一個人,得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別人盤查得一幹二淨,或多或少都會發怵。
“你……”雲清清連敬稱都不用了,“你要做什麽?”
“不必緊張。”老人兩手交疊放在立着的黃花梨木手杖上,“這些資料只是證明了我的看法,你和向坤不合适。”
“誠然,我對你的門戶沒有置喙的權力,畢竟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老人每一句話的語速都不快,語氣堪稱慈和,可字裏行間裹挾着久居高位的強硬,對雲清清的态度宛若對待路邊草芥。
雲清清不過是個普通小康家庭養出來的孩子,父母謙善平和,提供的生活環境簡單溫馨。她的性子比較軟,沒經過社會的大染缸,沒見過大風大浪,直面老人的這番話,又尴尬又倉惶。
“我挑好了未來孫媳婦的人選,她和向坤各方面都很般配。”
“雲小姐,我希望你主動離開向坤。”
耳蝸裏仿佛堵進了水,厚鈍的痛感一股股震蕩,雲清清仿佛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難堪龜縮,一半在負隅頑抗。
“我和他是相愛的……”
“愛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老人眼尾的皺紋加深,在嘲笑小姑娘的天真,“向坤的婚姻裏,必要條件有不少,唯獨不需要所謂的‘愛’。你和他的差距太大了,你能帶給他什麽?”
“雲小姐,你的父親近日好像被構陷侵犯學生了?”
“學生是否說出真相,還令尊清白,就要看雲小姐你了。”
交談到此刻,老人終于正眼看向雲清清。
“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人。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時隔多年,雲清清依然能記起老人眼神裏的銳利、威脅。
“原來如此,原來……”周向坤松開雲清清的下巴,原來她并非主動要離開他。
滿腹的怨憎恍如灘塗上的足跡,潮浪湧過,盡數消失殆盡,留下仿佛藻類、貝類般細碎的悵惘。
“在你之後,我沒有過伴侶,也沒有接受過老爺子安排的未婚妻。”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周向坤抹了把臉,“要怪就怪老……”刻在骨血裏的禮儀修養不允許他在背後議論長輩。
“怪我沒能及時弄清緣由,怪我運氣差遭遇車禍喪失記憶。”
雲清清:“喪失記憶?”
周向坤:“畢業後的前九年缺失了關于我們……的記憶。”
“抱歉。讓你受委屈了。”一個弱女子,這麽多年獨自撫養孩子,不知得遭受多少艱難困苦。周向坤的胸口像被鈍刀子來回地戳。
雲清清心裏也不平靜,“沒什麽的……”垂頭抿了口變涼的茶水。
“你,”周向坤微微直起身子,嗓音有些喑啞,“能不能回到我身邊?”
雲清清輕顫着嘴唇,“不能。當年我來到羊州後,發現我的賬戶上多了三百萬元。”必定是周向坤爺爺轉的錢款。
周向坤爺爺的意思,無非是以此來做為“交易”的補償條件。
雖然這筆錢不是雲清清主動索要,這麽多年來只動了不到二十分之一,但她道德感強,認為自己接受了,就不配和周向坤在一起。
聰敏如周向坤,一聽就明白了雲清清的思想負擔。他的清清,過去這麽多年了,依然這般純樸、明澈。
“那是你應得的,甚至,遠不足以彌補你受到的委屈。”周向坤的眼眸憐惜地裝映着雲清清的身影,“倘使我們不曾分開,我的所有資産都與你共享,只要你願意,一年花的都不止三百萬。”
十二月中旬,高三(1)班調換座位。
雲安的同桌不再是淩晝揚,換成了羅澤鳴。
羅澤鳴确實表露過希望和雲安同桌的意願,可雲安也曾向班主任表露過希望和淩晝揚同桌的意願。之前兩次換座位他們的同桌都沒變,現在忽然變了,雲安推測,最大的可能是另一個關鍵人物,淩晝揚,向班主任提出了不和她同桌的意見。
不和她同桌就不和吧,健康總值過了60的雲安在這方面變得佛系。距離高考不到兩百天,她現在的大部分心思投入在學業上。
班主任說得沒錯,羅澤鳴的學習成績挺優秀,有時候雲安在做題中短時間內沒想到的解法,他在旁邊提點一兩句,雲安便能撥開迷瘴;有時候羅澤鳴拿數理化難題來撩雲安,在互相發表見解的讨論中,雲安能感覺到自己知識的加固加深。
一年當中白晝最短的這日,整片天空仿佛遮了淺灰的幕布,不見陽光。
上午課間,雲安抱着全班的一輪複習計劃回教室。經過第一組時,她聽到坐在淩晝揚前桌的喬步步說:
“下個月我要轉回四玖市了,這裏的氣候不适合我,皮膚長紅疙瘩,毛孔都變粗了。”
“你什麽時候回四玖市?阿揚,反正都要回去高考,跟我一起在過年前回嘛?”
雲安的腳步沒有停留,走遠了,沒能聽清後面他們的對話。
把複習計劃逐疊分發到各課代表手頭,雲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後,上課鈴聲還沒響。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她整個人像是被混沌的霧包裹,有些許莫可名狀的游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