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過去的近十八年裏, 周向坤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
周向坤談過的最認真的一段戀愛,也是最後一段戀愛,在二十年前。
大三上學期, 學校好幾個系的同學搬回老校區, 周向坤在系書記的辦公室走廊認識了一個女生。
他從辦公室出來, 思考着老師的問題, 她從樓梯口走來,抱着一大摞遮擋視線的資料,兩個人一不小心撞上了。
“抱歉。”“對不起!”他和她同時開口。
天藍色襯衫領襯得女生的臉瑩白小巧, 眉目寧靜溫柔,道完歉擡腳欲走的周向坤遲疑了, 垂眼彎身和她一起撿四散的紙張。
有經過的同學跟着蹲下來幫撿。周向坤聽見那同學熟稔地喚女生為“雲qingqing”, 他不知道是哪兩個“qing”。
嚴格意義上來說, 此時他們算不上認識,是周向坤單方面記住了她。
第二次遇見發生在學校的第二食堂。周向坤點了餐,刷卡時飯卡出毛病, 環顧周圍尋找熟人,對上排在後面的雲姓女生的目光。對方神色靜柔,把自己的飯卡遞過來。
“多謝。”周向坤刷了餐費,歸還飯卡。
他站在隊伍旁邊的空地,“我還現……”手指伸進褲袋, 碰到紙幣, 頓了下,“我沒帶現金,留個聯系方式, 之後還你吧。”
女生微微一笑, “一頓飯錢而已, 不用還了。”
“怎麽能不還?”周向坤語速加快了些,“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女生揉了揉秀氣的耳垂,報出自己的號碼,“你——不用手機或者筆紙記嗎?”
“不用,我記住了。”周向坤眸光朗亮,“我叫周向坤,周末的周,方向的向,乾坤的坤。你叫什麽名字,我弄個備注。”
女生在聽他自報家門的時候,領好了午餐,走離窗口,“雲清清,繡衣朝拂海雲清的‘雲’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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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還沒有出現微信、支付寶,沒有便捷即時的網上轉賬平臺。當晚,周向坤在短信裏以還錢為理由,約雲清清第二天在明理樓東邊見面。
雲清清回複說,可不可以中午在第二食堂見?
在食堂見面當然好,很可能可以一起吃飯。周向坤立即表示同意,定下具體的時間。
周向坤不确定自己對雲清清算不算所謂的“一見鐘情”,只知道自己在課業之餘經常想見她。于是找了各種借口,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七次碰面。
第七次相約從圖書館出來,或許是當晚的雪色太好,周向坤牽住雲清清戴了保暖棉套的手,一鼓作氣吐露了對她的喜歡。
于是四玖大學多了一對賞心悅目的情侶。
随着相處的日子一天天地增加,周向坤越發認識到雲清清的明澈、溫柔,越發着迷于她的美好。
周向坤沒有刻意在雲清清面前隐瞞過自己的家庭情況,絲毫不介意她的在普羅大衆眼裏與自己相差較大的家境。
他甚至在好幾次清早醒來時,構想他們的婚後日子,在陽光裏做早飯,在星辰下牽手散步……或許沒兩年,他們會有孩子,最好是女孩,像她一樣清朗可愛。
他們約好了畢業後都在四玖市工作,可當周向坤因家族生意去米國出差半個月回來,雲清清連帶着她的生活用品從他們的小屋裏消失。
只留下一張寫着寥寥幾行字的紙條,最刺眼的幾個字是“我們分手吧”。
雲清清把他的企鵝拉黑了。短信不回,電話打不通,周向坤換了新的手機號嘗試聯系她,得到的提示永遠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和她同校不同系,都不是愛交際的個性,共同朋友很少。周向坤輾轉找到與雲清清關系最好的鄭麗瓊,打完招呼,甫一開口提了個“雲”字,便被對方打斷,說雲清清要告別過往,開始新的生活,她并不清楚雲清清的去向。
告別過往。她将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當成了過往,要告別他。周向坤無聲苦笑,撕裂他和雲清清唯一的合照。她既然要斷,他也不是放不下的人。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毫無預兆地就分開?
周向坤查到雲清清的父母居住的地方。他告訴自己,只是為了要一個答案,絕不死纏爛打。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開車前往機場的路上,周向坤發生了車禍。身體沒有什麽大損傷,腦部卻失去了關于雲清清的這部分記憶。
鬥轉星移,時光荏苒,車禍後的第九年,周向坤才一丁點一丁點地恢複記憶。
晚了,已經晚了。她身旁應該已經有新的伴侶了,應該結婚了,或許,連孩子都有了。周向坤的心底深處泛起無力和遺憾。
大學畢業後,周向坤爺爺去世,父親身體狀況不佳,逐漸把企業的決策交椅交給他。十年拼搏,周向坤将家族企業推上更高的層次,在許多領域都有不小的話語權。只要吩咐下去,在全國範圍內,查找一個人的位置,最多不過十二個小時的事情。
周向坤一直沒有行動,與其說是強迫自己放下,不如說是膽怯。他害怕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雲清清與別人琴瑟和鳴的消息。
或許曾經濃烈的情緒,都已經成了虛幻的雲煙。時間越久,越有種內斂沉穩的氣質在這個男人身上沉澱。
倘若不是半個月前,周向坤意外地看到一張照片……
中秋節後一天,周向坤的表妹秦蘭婷來他家裏做客。秦蘭婷請教了幾點商場上的困惑,得到指點之後,心情放松地就着下午茶和周向坤閑談。
秦蘭婷刷到女兒新發的朋友圈,笑着感慨:“這年代好多長得好看的孩子啊,诶,這個孩子蠻像表哥你十幾歲的時候啊。”
秦蘭婷純粹是分享新奇趣事的心态,放大了女兒po的合照,把手機屏幕轉向周向坤。
周向坤抿了口醇熱的紅茶,一擡眼皮,視線恰好落在照片上。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左邊第二個少年。
表妹說得沒錯,少年的面容像小時候的他,不,分明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少年的五官更像……雲清清。
彼時,空氣粘稠似漿糊,露臺外的雨聲被拉低了音階,拖長了尾調,仿佛無信號的老式電視機閃爍着滿屏雪花。
秦蘭婷的嘴唇在開合,應該在說什麽,可是周向坤一時之間聽不進任何聲音。
“照片……轉發給我。”
鐵藝椅子在他的身後絆倒,周向坤倉促丢下句“失陪”,大步走向書房。
五個多小時後,周向坤攥着底下人整理收集好的資料,手背青筋鼓起。
那個少年叫雲安,是雲清清的孩子。
雲清清從未有過婚史,目前單身。
雲安出生于十七年前,按出生月份推算,雲清清是在大學畢業前兩個月左右懷的孕。
而那個時候,他還沒被雲清清抛棄,和她處于經常耳鬓厮磨的戀愛階段。
周向坤十分篤定,雲安是他的孩子。
用了三天時間不眠不休處理完半個月的重要事務,周向坤僅帶着一位助理,果斷地飛往了羊州這座有他愛人和孩子的南方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