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安自動把淩晝揚的回怼翻譯成同意帶她。
第二天上午, 雲安逮住淩晝揚不伏桌的課間,軟聲提醒他下午有節體育課,希望他不要曠課, 能帶自己運動個十來分鐘。
淩晝揚伸了個懶腰, 輕飄飄地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結果雲安中午回到寝室上廁所時, 發現大姨媽提前了幾天來。幸虧她的量一向不多, 頭一天更是少,沒有造成弄髒外褲的尴尬。
下午的體育課,雲安咬咬牙還是去上了。照常先是集合排隊。老師今天說的話比較多, 一項一項介紹近期學校賽事。
雲安的腹部一陣一陣地脹痛,小腿發軟。
高三(1)班的科任老師都知道, 有個叫“雲安”的學生身體不太好, 在課堂上會比較留意“他”的情況。
體育老師很快注意到雲安臉色蒼白、上半身有點彎蜷, “雲安,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一趟校醫室?”
“不用……謝謝老師關心。”雲安忍痛揚起個感激的笑。
體育老師指向近處樹底下的公共椅,“那你去休息休息。”
“好……”雲安沒有逞強。
兩三分鐘後, 發言完畢的體育老師宣布隊伍解散,讓同學們自由活動。
黎遠最先過來問雲安身體怎麽樣,有沒有需要他幫助的地方。第二個來的是張桃桃,接着是班長和小胖。
不太好意思的雲安分別謝過他們,說自己只是有點不舒服, 坐一下就好了。
清風徐徐, 晃動枝葉間漏下的光斑。
雲安按着小腹,羨慕地看着前方田徑場上肆意跑、跳的同齡人。她什麽時候才能在陽光下盡情地運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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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籃球忽然劃過,砸在雲安鞋尖前兩厘米左右的空地, 慣性地彈跳。
雲安的視野中闖進兩條大長腿, 主人的左腳接擋懸空的籃球, 一颠,籃球向上抛起,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托住。
“走,去打籃球。”
雲安仰起沒什麽血色的臉,眼前是消失了半個下午的淩晝揚。
她中午沒見他回寝室,沒來得及跟他說改天再運動。
“我今天……沒法打球……”
“沒法打球?”
原本糊裏糊塗地答應雲安,淩晝揚就有點不爽了。
但他是言出必行的人,說過的話必定會做到。
淩晝揚推掉了一場籃球友誼賽過來履約,沒承想,對方說今天不行。整得他瞬間火大,“你丫的驢我呢?”
雲安趕忙解釋:“對不起……我不知道……下午肚子會疼。”
淩少爺終于“降尊纡貴”地正眼看向雲安,這才發現“他”的氣色很差,嘴唇發白,像得了什麽重病似的。
“肚子疼?”淩晝揚說話依舊硬邦邦,“你這病秧子不去讓校醫看看?”
打了一場羽毛球的黎遠再次過來,聽到淩晝揚後面的話,附和道:“對啊,你還是去一趟醫務室吧。”
“不,不用去醫務室。”雲安輕聲而态度堅定地拒絕。
開玩笑,如果去醫務室,她該怎麽回答校醫的問題?不如實回答,開的藥不對症;如實回答,不就把自己的性別向校醫這個外人暴露了嗎。
母親雲清清多次告誡過雲安,當年的預示夢裏說,她命格渺虛,為了活着,成年前越少人知道她的真實性別越好,尤其不能讓外人知道。
“你看起來很虛弱啊,真的不用去醫務室嗎?”黎遠半蹲在雲安旁邊,“你要是走不動的話,我可以扶你,或者揚哥背你——是吧,揚哥?”
淩晝揚想到上次背雲安,皺了下眉,“不背。”
“這,”黎遠給自己圓場,“我可以扶,也可以背。”
雲安搖搖頭,“我真不用去醫務室。回寝室躺躺就好了。”
“那我攙你回寝室?”黎遠跟着雲安站起來。
雲安水霧彌潤的眼眸轉向淩晝揚,很想說讓他來扶自己。
可問題是怎麽禮貌地拒絕黎遠,轉而合理地麻煩淩晝揚呢?
“來。”黎遠熱心地将雲安的手搭在自己肩膀。
雲安條件反射地想縮手,被稍躬着身的黎遠按住手背,“我只比你高幾厘米,這樣比較好走。”
淩晝揚沒興趣看他們相依相扶,冷着張俊臉帶着籃球走了。
沒及時思考出說辭的雲安,看着淩晝揚遠去的身影:“……”
雲安回到寝室就躺下,沒有去上晚自習。
期間醒來,下床要去洗手間,她發現自己桌上多了一袋東西。
雲安打開食品袋,裏面是還溫熱的蒸餃和山藥排骨湯。
應該是黎遠幫忙打包的,雲安吃了一半,心裏淌過涓涓暖流。他真是個善良的同學。
晚自習下課,醒着的雲安聽到黎遠和淩晝揚陸續回來的動靜。
“你今晚去幹嘛了?沒帶手機在身上?”黎遠的聲音,“小胖跟我說找不到你。”
淩晝揚疏懶地回:“忘帶了。”
“小胖改網名了哎。‘網戀被騙兩千八’?這是什麽梗?”
“我哪兒能知道?”
大概是因為顧及到她在休息,雲安能聽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比平常壓低了音量。非常随性自我的淩晝揚,竟然也會有幾分人情味和同理心。
“黎遠!揚哥!”一把大嗓門從寝室門口由遠及近,“我深深地emo了!”
“閉嘴。”
“你小聲一點。”
黎遠和淩晝揚幾乎同時出聲。
“好,我小聲一點。兄弟們,我很emo,我不想活了。”小胖嗓子裏擠出哭腔。
黎遠:“怎麽了你這是?”
小胖:“這是個悲傷的故事,說來話長,要從高二的一個晚上說起……”
淩晝揚:“要說就長話短說,不說就閉嘴。”
“好,我短說——蘿莉音cp騙了我兩千八百塊錢!”
“怎麽騙的?”黎遠說,“你們都網戀了,男生為女生花錢也算正常,不過這數額好像大了點……”
“那貨是個男的!”
“啊?你是說,你網戀的對象是男的?”黎遠問。
小胖激動地,“什麽網戀,我被那貨騙了!頭像是假的,照片是假的,年齡是假的,連聲音都是變聲器造出來的!”
黎遠:“牛哇……你這屬實慘啊,不僅花費了時間、感情,還投入了金錢,你報警了嗎?”
“沒達到立案數額。”淩晝揚淡聲。
“我太倒黴了!”小胖哭訴,“那貨太貝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禿頭大漢,天天發‘哥哥好哥哥棒’,惡心死了!”
“這貨玩弄了我三個多月!一百零二天!”
淩晝揚:“誰讓你傻。”
“我錯了,揚哥,當初你說這貨聲音奇怪,說這貨如果是美女不會和我成天聊東聊西,我不應該不信你的。”
淩晝揚“呵”了一聲。
“忍着別流眼淚啊,就當花錢買教訓吧。”黎遠安慰,“幸好沒有被騙太多錢。”
小胖哭腔更重了,“多!那是我這兩個月的零花錢了!”
“你跟叔叔阿姨說……”
“不行,好丢臉!我爸會拿衣架抽我。”小胖說,“你們也不能告訴老師,不能告訴別人。”
……
躺了半天一夜,雲安的經痛減輕許多。第二天早上,她正常去教室上課。
第一節 是語文課。預備鈴聲過後,教室前門進來個年輕的陌生女人。
好些個同學們發出低聲的疑惑。
“早上好,同學們。我沒有走錯教室。李老師這兩天家裏有事請假了,我來暫代咱們班的語文課。”
“我叫甘紹蘭。”老師在白板上寫出她的姓名,而後自我打趣,“第一次站到高三的教室講臺,面對的還是一群重點班的學生,我非常緊張。”
同學們間傳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陌生的老師本來就自帶新鮮感,更何況是一個面容秀麗衣衫精致的老師,十來個平時第一節 課打瞌睡或不聽語文課的同學,都被甘老師吸引了注意力。
——不包括側伏在課桌的頭擡都沒擡的淩晝揚。
“一日之計在于晨。這節課是一天課程的開始,要拿出飽滿的精神啊。”甘老師環顧了一圈高三(1)班的學生,“要不,我們先來玩一個小游戲?”
衆同學:“好啊。”“什麽游戲?”“玩玩玩!”
甘老師站在講臺正中間,“請所有同學站在站起來。”
伴随着些許椅子劃擦聲,同學們很快起立了一大片。
雲安低頭看向紋絲不動的同桌,無法理解為什麽他這麽能睡,一天天地,總是很缺覺的樣子。
現成的能肢體接觸的機會,雲安當然不會放過。她伸手輕推了推淩晝揚壓在桌面的胳膊。
淩晝揚身子轉過來,劍眉深目凝彙涼淡煩躁,“幹什麽?”
“起來。”雲安溫溫和和地,“其他同學都起來了。”
“那又怎樣?”
“你不起來,我一個人沒法玩游戲。”
淩晝揚對上雲安懇求的目光,好一會兒,低聲吐槽了句“麻煩”,懶散地從座位上站起。
雲安借着喊淩晝揚起立的理由,碰了他的胳膊,刷到1.5點健康值。
“很好,所有同學都站起來了。”甘老師提高音量,“現在請大家向右轉,然後把兩只手搭在你同桌的肩膀上。”
雲安眨了眨眼,心說,這個游戲不錯。
她對着高挑的淩晝揚的後背,擡起手。
淩晝揚的T恤領口有點寬,大約是剛才側身伏桌睡覺的緣故,領口略往左邊偏。
雲安重複上一次他背她時的把戲,左手掌故意向他靠頸側的位置落下,拇指貼觸着他領口外的皮膚。
“整個活動的過程中,希望大家體現出優秀班集體的素養,不要任意說話、不要胡亂加動作,按照我的指令來做。”
甘老師面向全班同學,兩手伸舉在半空,模拟搭肩,“跟着我邊說邊做:拍拍你的背呀~”做了個拍後背的動作。
同學們紛紛拍自己面前的同桌,“拍拍你的背呀~”
教室裏陸續響起“啪”“啪”,不乏個別動靜比較大的,聽得出來下了“狠手”。夾雜着被拍同學的“要吐血了”的抱怨。
甘老師:“學習不會累呀~”
同學們:“學習不會累呀~”
“拍拍你的肩呀~”甘老師做了個拍肩膀的動作。
同學們跟着,“拍拍你的肩呀~”
淩晝揚打了個哈欠,不管是被拍背還是被拍肩,雲安的那點兒力道,還不如他撓癢癢的力道大。
——只除了肩膀處,指腹大小的一丁點地方,難以忽略的溫觸。
甘老師:“學習要領先呀~”
同學們:“學習要領先呀~”
肩膀再次落下輕輕的一下,淩晝揚舌尖百無聊賴地抵了下頰內壁。這破活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大家的第三個‘拍’溫柔點兒,不要把同桌拍成腦震蕩啊。”甘老師風趣地叮囑,而後做了個拍頭頂的動作,“拍拍你的頭呀~”
淩晝揚的後頸有淺淺的氣息拂來,右肩上一空,他深眉微皺,剛想說“別碰我的頭”,頭右側被輕輕地拍了兩下。
——用“摸”來描述或許更恰當,柔和地,短暫地,仿佛大團棉絮挨觸腦袋。
身後的人傻兮兮地跟着老師念小學生似的游戲詞:“拍拍你的頭呀~學習要加油呀~”
“無聊。”淩晝揚不知道自己的耳廓有點紅了。
“非常棒,一組簡單的游戲完成了。所有同學,向左轉。”甘老師兩手撐在講臺上,“被拍的同學有沒有收到同桌的鼓勵?是不是充滿了學習的動力?”
一小半同學們七嘴八舌:“收到了。”“骨頭都要散架了!”“我也想拍回去!”
“放心,我非常公平的啊。現在請大家向左轉——別急,還不能動手,耐心按口令來啊。”甘老師擡起手。
桌位在右的同學全都積極地把手搭在同桌肩膀,除了淩晝揚。
雲安背後沒有長眼睛,但憑借着這幾個月的近距離相處,她猜測她的同桌此刻肯定是一臉不耐,說不準已經随心所欲地坐回椅子上了。
甘老師伸舉起手,“開始了啊。”
“拍拍你的背呀~”
“學習不會累呀~”
其餘同學們聽指令在和同桌輕松地互動。
沒有被拍後背,沒有被拍肩膀,雲安同樣遵循規則安靜地站着。
等他們的最後一個環節做完,很快就可以和他們一同坐下了。雲安這樣想着。
“拍拍你的頭呀~”周圍同學們齊聲說,左手右手動起來。
發頂上突兀地落下短暫的一拍,雲安有些錯愕地眨了眨眼,緊接着,又落下不輕不重的一拍。
在衆人的“學習要加油呀~”中,雲安身後是淩少爺倦淡的“好一個豬頭呀~”。
雲安:“……你才是豬。”嘲弄她就不無聊了是嗎?
離得遠的甘老師聽不到這兩位長相出衆的同桌的話音。絕大多數學生都配合進行了這個小游戲,班級整體氛圍比之前看起來活躍了不少,她滿意地讓所有人落座。
“詩歌鑒賞是高考語文裏的一個重要板塊,這節課我們來進行專題學習——”甘老師由此展開課堂教學。
雲安聽完系統加健康值的報備,專心聽起語文課。
這位年輕的老師的課上得挺不錯,比他們原來的語文老師情緒飽滿,熟練地運用信息技術輔助,生動形象,重難點闡述得簡單明了。
雖然她的同桌後半節課照舊趴桌睡過去了……
“轉性了?”黎遠看向小胖的餐盤,“受了一場情傷,就要出家了?”
小胖有氣無力,“出什麽家,我還沒吃夠肉呢。”
“那你這盤裏怎麽都是青菜?”
“沒有錢,唉,點不起肉。”
黎遠了然,“你還真瞞着你爸媽被騙錢的事啊。”
“讓他們知道,少不了對我一頓打,”小胖幽幽地說,“還會整得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
黎遠嚼着水煮牛肉片,“換做我,大概率也不會告訴家長——不過,我沒你這麽傻,相信天上掉美女。”
“求求不要再給我插刀了。”小胖瘦了半圈的臉上寫滿苦喪。
黎遠:“行吧,兄弟一場。給你兩塊水煮牛肉片。”
小胖:“太感謝了!我在學校吃素吃得眼睛都快冒綠光了。”
同一張飯桌上的雲安,遲疑了片刻,“我這個雞翅沒有碰過,你要吃嗎?”
“要!”小胖生怕雲安反悔似的,迅速用筷子戳走“他”餐盤裏的一個鹽焗雞翅,“多謝學習委員!”
小胖啃着美味的鹽焗雞翅,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學委瞧着少話冷淡,他們往常沒聊到一起沒玩到一起,“他”竟然在自己危難的時刻送出肉,真是太大方太善良了。
解決掉雞翅,小胖啜吸手指,“你們都不知道,我缺錢缺得……昨天盯着學校的垃圾桶,在考慮揀一天瓶子能換多少錢。”
黎遠:“要不我借錢給你度過這一兩個月?”
小胖:“不。借錢得還,十一月十二月照樣過得緊巴巴。而且我要讓自己吃吃苦頭,記住這次教訓!”
“很有骨氣。”黎遠扒了一口米飯,嚼着嚼着,“對了,我這裏有個來錢的方法。”
“什麽方法?正規嗎?”小胖立即問。
黎遠失笑,“肯定正規啊,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優秀團員。”
“快說快說,什麽方法?”
“周六晚上跟我直播賣東西。”
“我長這樣,有觀衆買賬嗎?”小胖看向連吃飯都比別人好看的雲安,“得是學委這種顏值,才賣得動東西吧?”
黎遠搖了搖筷子,“不一定,能成功賣貨的分許多種,顏值高只是其中一種,你可以走別的路線啊。”
“我之前發的視頻裏,‘擠學校小超市’和‘暑假約夜宵’兩個不是有你出鏡嗎?好幾十個人說你有趣呢。”
“那我要跟你直播!”小胖像打了雞血似的,“我要走什麽路線?我現在要準備什麽?”
黎遠夾起一塊炖土豆,“先不急,星期六早上再和你讨論。”轉臉向雲安,“你有想法嗎?也和我一起直播吧?”
雲安吞下嘴裏的湯,“……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新的一周,大姨媽走了,雲安厚臉皮地再次拜托淩晝揚帶她運動。
“你去繞着籃球場跑兩圈。”
“我一個人跑嗎?”
淩晝揚左手轉玩着籃球,“難道你不是一個人?是一只什麽動物?”
“……我不是這個意思。”雲安好脾氣地說,“行,我現在開始跑。”
雲安簡單做了幾下熱身動作,很實誠地繞着兩個籃球場并排而成的場地外沿開始跑。
她的速度本來就不快,跑着跑着,過了半圈,慢得和普通人走路差不多。
胸口好像塞堵棉絮,悶得呼吸不順暢,雙腳仿佛石化,每邁一步都僵沉,雲安半張着嘴艱難地往前跑。
快跑完一圈,即将回到起點,雲安膝蓋無力地發軟,整個人由于慣性作用,往前傾倒——
沒有那麽多戲劇性,或者說沒有那麽幸運,雲安沒能像偶像劇裏似的再次壓到淩晝揚身上。她扶住近處的堅固的籃球底架,喘着氣站穩。
“這就跑不動了?”淩晝揚皺眉走近。
雲安擡起泛白的臉,“大概……還能再……跑小半圈……”
“得了吧你,說話氣息都弱成這樣了。”淩晝揚十分嫌棄,“哪兒涼快,上哪兒歇着吧。”
雲安眼見淩晝揚要走,連忙伸手,“等等……”
淩晝揚垂眼,自己深藍的球衣下擺一點衣角,被幾根白皙的手指揪住,“放手。”
“我……”雲安松開他的衣角,月匈脯小幅度起.伏,“拜托……教我打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