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蒙蒙轉亮的時候,忙了一夜的川兮揉了揉疲累的雙眼,準備歇歇眼睛,才閉上沒一會兒,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昨昨夜裏她未免三三以那般方式給她療傷,借故睡下了,實則等三三睡了,又起了身。
她若是真睡下了,鬓發就沒法給她止癢了。
本就因三三昏迷而緊繃了半宿的神經,又耗了一夜的靈念去禦發給她止癢,不願假手他人,饒是靈念高如川兮,也受不住了。
這一睡,就睡的深了,鬓發不覺間也停了撫癢的動作。
三三感覺到手上又開始癢了,睡的不甚舒服,不一會兒就醒了。
甫一睜開眼,便看到一旁睡着的川兮緊皺了眉頭,角鬓還垂落在三三的手上,未來得及收回。
而她蟄腫的右手在睡夢中有意無意的蹭了衣袍。
三三看了看那不安分的手,又看了看睡得不是很踏實的川兮,愣了會兒。
昨天她聽不到,姐姐用自己的手給她示意過,撓的話傷口容易裂開。
小心翼翼的坐起身來擡起川兮的手,輕輕的探舌掃了兩下,看她手上紅腫沒有咧開,緊攏的眉頭也似有松動,三三終于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給她止癢。
川兮睡夢中都能感覺到右手的灼癢感,因此睡得不甚踏實,夢中正四處尋找止癢之法的她,突然感覺有溫熱的柔軟在掃她的手背,那灼癢的感覺似是輕了很多,夢裏的她也放松了,停了四處踱步的身形,椅雲而憇。
再未做夢。
曦輪升到半空時,川兮才悠悠轉醒,見天已大亮,她收了發寝,擡頭看了看耀目的曦輪,又側臉看了看和長離一起,背對着她蹲在一棵高高的枯樹枝丫上曬太陽的三三,見她無事,才收回視線。
她擡手收了攏在周身的絲發,讓曦輪照曬上她右手的蟄腫…
嗯?還未曾照曬它,怎的就消了腫了?
火蜂針芒需曦光催出,不然蜇腫難消,灼癢不停,可現下,似是已有消腫跡象了。
細看之下,針芒已不在。
川兮想起昨夜夢裏的觸感,瞬間明了了。
倏的起身疾步行至那棵枯樹下,禦了長發托足而起,須臾便落在了三三身側的枝丫上。
昨夜裏不讓那孩子以舌為她療傷,也制止了她舔舐自己的傷口,就是怕針芒喜熱,被引到她舌上。
這會兒子看,怕是真的被引了過去。
川兮低頭看過去,見三三像只小狗一樣的蹲在那,兩手耷拉在膝蓋上,紅腫的舌頭伸将出來,曦輪的光芒打在那舌頭上,舌尖上兩個晶瑩的芒刺已露出了頭。
果然如她所料,這孩子将她手上的針芒給引到舌頭上去了!
見川兮上樹來,三三只挪了挪身子。
她連仰頭跟她打招呼都懶得打了,這一早上給她累的,好容易熬到長離醒了,就被拖到這曬太陽,她伸舌頭伸的舌頭都快累斷了。
唉,怪她幹嘛都用嘴!大姐說的對,不能什麽都舔,不衛生。可是,誰知道這舔個傷還能紮一舌頭刺的!她也很無奈。
川兮蹲下身子,抓了三三的下巴強轉了她的頭,“勿要說話,芒刺已露身,你若動舌,又隐進去了,還得從頭來過。”
三三耳朵已經好了,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
她可沒打算說話,都腫成這樣了,想說也沒法說啊!
“且忍一忍,我将針芒取出來。”川兮見她乖覺,溫聲安撫了,擡了擡食指,一根銀發從身後伸将了過來,纏了三三舌尖的一根芒刺。
只見她猛的勾了下指尖,發尾帶了一根寸餘長的緋色針骨出來。
三三悶哼一聲,皺緊了眉頭。
這什麽破蜂針,抽出來的時候還扯她筋。
看川兮又伸了頭發到她嘴裏,被夾緊了雙颚的三三沒法閉上嘴,只得不住的往後縮腦袋。
她看着川兮,眼神懇求。
姐姐,能不能歇會兒。
川兮只專注她舌上的針芒了,看也不看她的眼,禦發追着因她躲閃而難以捕捉的針尾。
試探再三,捉不住那刺芒,眼見着因為三三不斷縮舌頭而快隐沒到肉裏去的芒根,她擡起另一只手箍住她後腦勺,斂眉怒目望了不安分的人,“不許動!”
三三眨巴眨巴眼,想撇嘴,被川兮箍着她下巴的手擋住了。
“取針需快,你忍忍。”
她言罷,沒等三三再抗議,發絲已是捉住了針尾,倏的勾指,将針芒帶了出來。
好容易把舌頭上的刺拔完了,三三閉上嘴就趴到了膝蓋上去。
大姐,我聽你的話,以後再也不亂舔了。
心中默念起異世長姐。
只她還沒念叨完,就被耳後的刺痛打斷了。
川兮趁其不備,利落給她除了耳後的針芒。
捂着自己的耳朵,三三可憐巴巴的看向她,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川兮可是沒管她那張苦瓜臉,見她擡頭看過來,左手指尖微動,疾禦了幾根絲發,利落的繞上三三手背那已露出半寸的芒刺,毫不猶豫的使力。
昨夜她曾說教她,非獸勿要以此舉療傷,看來這孩子給她以舌止癢,卻是聽了她的話,未舔舐自己傷口的。
她沒管顧三三求饒的視線,并非是不動容,她是怕太過緩慢,這孩子更疼。
三三沒準備,呲牙咧嘴的哼唧起來,吵醒了長離。
長離一臉嫌棄,“你至于嗎?只幾根火蜂芒刺而已。”
三三舌頭還沒消腫,說不出話來,但她耳朵好使了,能聽到長離的話,轉身一記刀眼遞了過去。
長離臉上幾根火紅的刺芒露出小半寸,直直的立在紅腫上,在曦輪的照耀下閃着光…
嗯,還挺好看的!
“手心再照曬一個時辰,芒刺不拔,無法消腫。”一旁川兮見她光看長離了,兀自檢查了她臉頸和雙手,一臉嚴肅的掰回了她的頭。
等她點了頭,才站起身來,掃了眼長離臉上的針芒。
針尾大露,甚是好除。
只見川兮纖細的五指如彈琴一般禦起幾根絲發,纏繞上長離臉上的針芒,手指彎繞旋回間,須臾便替長離拔了出來。
“謝公主。”長離抽了抽嘴角,才開口。
還別說,真有些疼,要不是自己剛剛嘲笑了小萬兒,估計也忍不住疼出聲了。
“啊~疼!令汲你個混蛋,你想死啊!就不能看準點兒再拔!”
還未等長離擡手捂住有些刺痛的臉,不遠處的山脊上就傳來了令汲令辰的哀嚎和争吵。
“诶喲~嘶…你個王八蛋,你報複我你!”
“啊啊~啊~嘶~啊~诶呀~疼疼疼,歇會兒歇會兒…”
“你說你怎的這麽弱,連個火蜂都打不過!就你被蟄的多,跟被火燒過以後又被人揍了八百回似的,滿身都是紅包!”
“你才弱!我哪知道那是什麽,我要早知道,我也不至于戳草窩…嘶~你輕點兒。”
這本該寧靜祥和、鳥語花香的早晨啊,被這兩個不懂意境的家夥給破壞了!真是煞風景,活該疼死!
長離捂着自己的臉,腹诽連連。
“長離,你去幫淩雲取針,本宮過會兒去看天卻。”一旁川兮捉着三三想揉耳後的手,看了長離。
幾人臉上皆有蜇傷,自己取針困難,她本想讓長離幫延天卻,可思量到長離對他的心思,她故意支開了她。
并非她介意長離與延天卻親近,只古制天道安排,她和延天卻一個國佑,一個天選佑将,注定要成婚,她怕長離深陷而不得,太過煎熬。
長離知她好心,未反駁,默默點頭,下了樹去。
川兮望着她落寞的背影,沉吟片刻,嘆了口氣,才回頭又管顧三三。
“勿要觸碰蜇處,還未消腫。這是絨蓮清花籽碾磨,對傷疤痛癢有效。”她禦發從發頂玉冠中取出一玉瓶。
指腹取了些許,在三三腕處試了試,見未像愈傷散一般傷了她,川兮才細細的,給她塗在了手上傷處。
三三看着她仔細輕柔的動作,目不轉睛,直到她湊近了,給她耳後上藥。
她聞到清涼的味道,跟她身上的氣味一般。
原來姐姐身上的味道,跟這個有關。
“絨蓮清是什麽花?”三三偏頭,想問她這氣味的來源。
她喜歡。
“別動。”川兮偏了偏頭,繼續給她上藥,“絨蓮清,是一種花,它是…”它與帶你來到啓明,有關。
上藥的手停了停,話也跟着停了,川兮擡眼,才發現三三近在咫尺。
四目相對,一清澈,一清淡,有無奈的風,銜了溫涼而過。
川兮退開身去,下了樹,“再曬一會兒,對蜇腫消退有效。”
她說完欲走,擡起的腿頓了頓,一束絲發飛旋上樹,将三三卷了下來。
“樹上不安全,曦輪已高升,地上亦可曬傷。”
三三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又怎麽了,剛剛還對她那麽溫柔,她都能感覺到她小心翼翼的呼吸打在耳邊,可轉眼,就好像又疏冷了。
“你家那位又不理你了?”
空無中傳來些許熟悉的聲音,三三吓了一跳。
“是我。”小獸見她吓到了,趕忙顯出腦袋來,又隐去。
“你又來幹嘛?”
“撿針芒啊!難得有人以身犯險給我帶出來了,不收白不收。”
小獸顯出手形來,露出手裏玉盒,裏面旋轉着她剛從地上撿的,川兮從三三和長離身上取出的緋紅針芒。
三三被這東西折騰了一晚上,看到就發毛,跳開老遠,“你有病啊你,什麽都撿!”
“你給我小聲點兒!”小獸自空無中戳了戳她,“你以為我樂意啊!”
“我看你很樂意!天天跟我們屁股後頭撿東西!”
三三被川兮莫名其妙的疏冷搞得煩躁,出口的話帶着忿忿,噴了隐身中的小獸一臉。
“你自己家的惹你生氣,跟我撒什麽氣!”小獸退開三丈遠,壓低了聲音嫌棄她。
她沒有回話,一屁股坐到樹下,鼓了腮幫子。
“不開心啦?”耳邊傳來小獸小心翼翼靠近的動作,“你放心吧,你以後比她對你還擰巴,說三倍奉還不為過。”
“你又知道!”三三沒好氣的回。
“也沒有很知道,就傳回來那麽些感覺。”她可不會說,是她半吊子還沒長成。
“一只黑炭小崽子的話,我信你有鬼!”
“嘿!我可是天選占天師!而且我比你大多了!”小獸忿忿。
說完,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趕忙收了氣息。
“我先走了,下次見。”
貼着三三耳邊的話一說完,便沒了動靜。
三三擡頭,看到川兮端着吃食,遠遠的已是朝她走來。
她行路從來都輕聲緩步,穩穩的,不像三三那般手舞足蹈。連她雲紗錦衫的衣擺,都是柔順輕動的,帶着恬靜的清淡。
“用飯吧。”她走到她身前,将餐食遞了過去。
“我不餓。”
“昨夜未進食,夜半也沒有,怎會不餓?”川兮看她低垂了頭,有些不信。
啓明與異世不同,一日堪比異世兩日,這孩子白日裏要用五餐,每夜夜半都要起身用一次飯,昨夜行通幽徑攪了胃,晚飯和夜半都沒胃口,可現下看她已無大礙,她方才查看過,她身上被勁風吹的於傷也好了些,定是多年生長在山林的緣由,磕磕絆絆慣了。
這般身體大好,還不餓?
“心裏不舒服,堵得慌,不餓。”三三憋悶,低頭抱膝,來了氣。
這一路川兮對她疏冷,她都忍着,感覺到她對她的關懷就足夠她開心了,可現在,她有些不滿足了。
她不明白,明明很關心她,為什麽要這麽冷淡。
川兮聽她說心裏不舒服,急忙放下餐食,蹲身下來,要去探她脈搏。
“可是傷了心源?”
她面上急切,眼中盛滿了擔憂,三三擡眼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紅了眼眶。
“你明明很關心我,為什麽每次都…都…”她說不出她刻意的疏冷,像風一樣,看不見摸不到,來去都是自然的,讓她沒法說出口哪裏不對。
可川兮聽明白了。她收回鬓發,垂了眸子。
“萍水相逢,無需在意我态度。”
“可我就是在意了,我能怎麽辦!”明明是她,舍命救她,一路關懷備至,讓她越來越依賴。
她是喜歡她從來不說出口的關懷舉動,可不代表,不想要她溫柔以待。
“我本性如此,不喜近人。”除卻她是藥靈的緣由,她本來,也不喜歡太同人親近,幾十載的生死見慣,與人太親近,送別就太難,她習慣了遠離情誼。
“可本性是可以改的!”三三卻不贊同她,她小的時候習性跟狼群一模一樣,可她大姐二哥仍然能把她教好了。
“不欲改,你別枉費心思了。”
三三鼓了鼓腮幫子,看着她。
“姐姐是個別扭鬼!”
“用飯吧。”川兮沒有反駁。
“不吃!”
“別耍小孩性子,用飯。”
“我本來就是小孩,不用!”
川兮:……
“怎樣才吃?”她與淩雲一樣,不會教養孩子。
三三聽她略帶妥協的語氣,擡了擡眉毛。
“抱抱。”
她說完,看着川兮幾經變換的眼神,心想着該不會要生氣了吧?
正忐忑着,突然落入一個懷抱,川兮猛的将她環了過來。
還沒等她有反應,又将她推了出去。
“可以吃了吧。”
妥協,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