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鵲羽榕林的地域之廣完全超出了衆人的考量。
也是,畢竟這樣的距離,通幽徑裏行過去也不過眨眼,但是這踏步而行确是行了有四五日之久。
當然,這是常人難得一入的上古林木,幾人行路時也不免緩慢了些,只細細的感受了這化古的靈地。
過了鵲羽榕林,三三明顯感覺到了氣溫的升高。
因着新祀之日是一年中最熱的一日,是以現下才過了不到一月光景,除了極南之巅的雪山寒谷,整個啓明大陸還是暖意盎然的。
暖洋洋的天氣讓三三愈加的嗜睡了,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不似之前雀躍,整日的只跟了幾人慢慢的踱步子。
自上次川兮不喜她和令汲令辰沒分寸,她也不再竄到他們背上蹭路了,莫名其妙的,總往川兮近前晃悠,好似川兮不生氣,她就也開心。
明明是幾人中對她最淡漠的,她卻總也覺得她好。
翻過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峰,便入了一方枯幹的草甸子,似也曾是淺灘沼澤之地,不知怎的就幹枯了,只餘密密麻麻過膝的荒草延綿了數十裏去,在已近黃昏的曦輪照耀下,閃着盈暖的光。
令汲令辰二人在前面禦發碾了枯草開路,驚起一路的飛蟲,色彩斑斓的倒也美極,三三得了川兮應允,才跟了兩人後頭捉蟲玩兒。
她最近,蠻是在意川兮的意思。或許是那日她抱完了川兮,看到她泛紅的臉頰,生了些不可名狀的渴望。
渴望她的心情,多些色彩。
那麽柔軟的懷抱,頂着張清淡的臉,着實不稱。
曦輪漸漸隐落,只餘一抹愠色的雲彩折射了溫潤的光來,一只通身赤紅的小飛蟲從旁邊的草甸子裏飛出,額上直直前伸了一根約麽一寸的銀白色尖細針骨,朝着三三的臉飛落上去,擾了她時不時回望川兮的視線。
小飛蟲被掃趕了去複又回來,反反複複幾次,三三惱了,擡手抓空了幾次,便發了狠,一動不動的盯着它,待它近了臉前,手猛的扣落下,兩巴掌拍在了一起。
似是被狠紮了一下,三三急忙甩了手,川兮見了,鬓發繞過她手腕,将她的手卷到了身前,正欲查看,前面已是起了動靜。
三三呲着牙擡眼随着她視線看過去,便見令辰右手禦了似翼的青發掃砍過一片枯草,無數如剛才一般的赤紅色飛蟲驚飛而起,朝着令辰沖将過去。
前方剛傳來令辰的鬼哭狼嚎,幾人周圍就升起漫山遍野的赤紅,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朝着他們而來,連幽暗了的天都被遮擋了。
淩雲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禦了絲發,帶起風來拍落了疾沖而來的飛蟲。甫一拍落,就又有成千上萬的赤紅撲将而來,如疾馳的霞雲一般。
川兮立刻禦發将三三護了起來,同時分了數尾絲發去抵禦疾沖而來的赤紅。
長離和延天卻二人也禦起發翼疾風拍擋,只是這飛蟲前赴後繼,似是無窮無盡般沖将過來,如此拍落了數度,仍是不見減少,而拍落的飛蟲,有半數并未殒命,又複飛而來。
如此抵擋,不過盞茶,幾人耗的甚是疲累,禦發的手指手臂都乏了。
這對付成千上萬的小飛蟲,可比對付龐然巨獸要累得多,主要太耗費體力。
川兮見如此攻防收效甚微,略一思杵便沉聲下了令:“禦結界!”
淩雲聽令,立刻籠起半邊屏障,長離見此遂也急急和淩雲一起籠了發網。
奈何那飛蟲無有靈念,針刺又刁鑽,發網對其不起任何作用,不一會兒便有零零星星的赤紅,似在靈發間開了破靈的縫隙,鑽入了發間。
長離淩雲二人絲發盡數結網用了,密密麻麻封了個結實,作繭擋蟲,只餘了雙手禦起鬓發驅趕鑽将進來疾飛近身的赤紅。
延天卻見鑽入的赤蟲越來越多,也禦了發覆上二人的結界,嚴密了那被破靈了的縫隙。
是以三人皆忙亂揮趕結界中的蟲,只留川兮一邊禦着絲發不住的翻飛揮掃,幫助幾人驅蟲,一邊又分了發去捉正上蹿下跳的三三。
“姐姐,耳朵被咬了!”
“我的手…”
“啊呀,屁股屁股…”
三三剛被蟄了一下,再也不敢碰這些蟲了,她沒有發器護身,七彩羽甲只能護上半身,露在外邊的脖子耳朵臉擋不住,連穿了衣衫的地方都被蜇了,她只能到處亂竄張牙舞爪着躲閃,嗷嗷叫川兮。
而結界外,令汲幫令辰驅蟲,兩人離川兮幾人又有些距離,一同被隔絕在了發網外,只聞嗷嚎聲。
“令汲,你打我幹嘛!”
“死令汲你抽我臉了!”
“嗷~嚴令汲你斷我子孫!”
混亂中,令辰哀嚎着罵令汲一直在抽他。
發器最得空的川兮,因為顧及三三,手背也被蟄了...
霎時間,衆人因着一群飛蟲,落入狼狽不堪的境地裏,手忙腳亂。
這一‘戰’,混亂至極!
延天卻見川兮手背已起了紅腫,擡眼看了下結界上密密麻麻已幾欲鑽将進來的赤紅,“兮兒,這枯草甸足足有數十裏,火蜂恐怕不止萬計數,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禦發通幽吧。”
川兮絲發翻飛,終于在抵擋飛蟲的間隙中捉住了上竄下跳的三三,一束絲發纏了她的腰,止了圍着她轉圈圈的身子,又籠了絲發給她驅趕周身的火蜂,正忙的無暇分身。
聽了延天卻的話,看了三三一眼,“不可,她的身子受不得勁速。”
“我受得了受得了,快走吧姐姐,我快被紮成馬蜂窩了!”
三三趴到她臉前,擡起兩只手,手背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四五處蟄痕了,連一只耳朵都腫了。
延天卻掃了眼三三,複又回望了猶豫的川兮,“兮兒,這火蜂性熾烈,這麽蟄下去,她得火燎焚身而死。”
川兮盯了三三的手看,被三三湊近的委屈巴巴的臉擋了去,“姐姐~”
她已被蜇的火燒火燎,臉上已是似火紅漲了。
未再猶豫,川兮盡發攏了三三,如母雞護仔般用發翼攏了個結實。
她還是不放心,禦發的手收回,将三三抱在了懷裏,“等下想吃什麽?”
“啊?”這都亂成一鍋粥了,還問她想吃什麽?
三三趴在她懷裏,一臉懵。
“火蜂可食不得。”她想起了火燒琅鳥後三三撿來吃了,其後幾次火焚敵獸,她也是跟着撿拾吃。
這孩子第一次入通幽徑後醒來吐得七葷八素,她怕她餓着。
“姐姐,再不走我們就被它們吃了…”三三無奈,提醒道。
沒辦法,這麽溫柔的時刻,她本該好好享受的,可她現在被蜇的火燒火燎,這個懷抱,燙人的很。
這邊川兮操心三三一會兒還要昏睡,'你依我侬'的,那邊長離淩雲延天卻三人為了給她們抵擋火蜂,已是群魔亂舞了。
“退!”終于,川兮下了令。
三人如臨大赦,立時收了結界,禦發通幽。
火蜂的包圍被一股勁風吹開了道口子,有屍體翻飛又四散飄落進了枯草裏,濺起火星。
漫山的枯草還未燒起,就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沖了一條路去,川兮幾人的身影轉瞬消失在了這茫茫荒草中。
“令汲你二大爺的!還抽我!”
只餘了令汲還在為令辰驅蟲。
……
千裏外,川兮俯身将已昏迷的三三輕輕放在平展了的發翼間,雙手微顫,小心探了她的鼻息,複又轉手想為她擦去鼻間與雙耳流出的暗紅色的鮮血。
還未及觸碰,感覺到自己中鬓元靈發叫嚣的渴求,她咬了咬牙,強壓着澎湃的欲望,擡袖一點一點,艱難的擦掉她臉上的血。
她緊抿了雙唇,不欲他人近前,連為三三擦拭溢血的廣袖她都禦發撕下,親***燒了。而後皺着眉頭再三查探三三的傷勢,自始至終都未發一言。
以她的靈念,這一步千裏的通幽徑行速對三三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若不是她靈念相護,怕不是三三這條小命早殒了去,現下還有一絲脈象跳動,已是萬幸。
長離淩雲二人蹲在兩人不遠處,皆是一臉憂心的看着她們公主的臉色,看川兮探完三三脈象後稍稍松動了眉頭,得知三三還活着,二人俱都松了口氣,複又低眉看着臉色蒼白,一派死氣的三三憂心起來。
幾人中,唯有延天卻敢近她身前,見她收拾妥當,細細查完了三三的傷,随即走到她身側,蹲下身來,手輕輕覆上她肩頭。
“兮兒,別擔心,天命讓她降臨啓明,定不會因此而白白要了她的性命去的。”
他們二人都攜天命而生,自小一同長大,每每遇事,都只有他的安慰,她才聽的進。
可這次,川兮似沒聽到般,緊抿着雙唇,眉頭深斂,雙目直直的盯着三三面無血色的臉,那鼻間的血還未擦拭幹淨,又沁出絲絲殷紅。
川兮擡起袖口,執了袖筒把那絲刺眼的紅擦去,複又想起什麽般,低頭将額頭抵了三三冰涼的額去。
中鬓幽紅的元靈發隐隐閃光,順着絲發彙聚到貼着三三額心的地方…
她在渡靈力給她。
衆人皆驚,想要去阻止,延天卻搖了搖頭,阻止了她們。
他知她的執拗,勸不得,擾不得,若她想,只管做就是,還有他在,她損失的,他都能一并補了。
延天卻雖縱容了川兮,依舊是攥緊了衣擺,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臉,察看她神色是否有異。
須臾後,川兮失落的擡起頭來,“她無元靈,無法吸渡靈力。”
“公主,延将軍說的有理,我哥都說了小萬兒是天命所降,救扶孑川的。她定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事的。上次入通幽徑,她也是自己醒過來了,這次肯定也可以。”
“長離言對,天命所贈,定不會半途收了去。”淩雲啓唇,深深看着她。
她的眼中,映的是川兮心深處的苦。
“是我行速過快了。”川兮聽不進他言,只自責自己靈念于三三來說過高,行速慢不下來。
“公主,別太自責,她只是需要時間調息,定會像上次一樣醒來的。”
長離的話提醒了川兮。
“長離,去打點淨水來,再找點吃的,她醒了,該是又要吐了。”
說罷,擡手攏了三三左耳的絲發,去看那被火蜂蟄了的耳頸。
那裏已經高高腫了起來,可以清晰的看到內裏游走着的鮮紅血液。
延天卻低頭看了看川兮的手,那手背上同樣鮮紅隆腫的兩處蟄痕灼傷了他。
忘卻了男女大防,他執起她的手,輕輕的開口:“兮兒,可是灼癢了?這火蜂蟄過的地方異常脆弱易破,抓撓不得。”
說罷,他擡指禦了角鬓出來,輕輕掃上那兩處紅腫。
還未等掃過,川兮便收了手去,“不必了,本宮無礙…天卻去查看下周圍是否安全吧…淩雲在這陪護就好。”
說罷,已是禦了絲發為三三輕掃耳後和手上的蟄腫。
她定也是灼癢難耐,奈何昏迷無法動,照她那性子,現下肯定是心急了的,不然怎的眉頭皺的這般緊。
幸好衣下不方便之處因有着衣衫抵擋,蜂針沒有入身,否則該是不便為她止癢了。
延天卻低頭看自己被躲開的鬓發,輕嘆了聲,起身向着幽暗的夜色中行去。
再比肩長大,比之長離淩雲親近,她終是對他,親禮有佳,親昵不可。
他沉穩自制,雖傷懷,亦專注警惕。方才通幽行來,他察覺到有尾随,此時,确是當警覺敵襲,不能沉于情傷。
暗夜的風,沉落緩起,回旋不往,幽幽,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