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熱帶海島上自戀的弟弟誇假冒僞劣的姐姐帥氣的時候, 寒冬凜冽的首爾島上, 一對祖孫正在下期。
屋外下着小雪, 零星的雪花飄落在窗臺上, 屋內暖氣足, 盤腿對坐下棋的祖孫,孫子脫了西裝外套, 襯衫的袖口卷起鼻梁上架着無框眼鏡,嚴肅正經的味道放松下來書卷氣就出來了。爺爺穿着居家服,衣服穿久了洗的有些掉色,袖口松散了點搭在精瘦的手腕上, 顯得老人皮膚都跟着發皺。
兩人側面的牆上挂着電視, 電視開着放着晚間新聞,新聞上放的正是劉正宇的介紹, 這個突然冒出來打破僵局的人對公衆來說是橫空出世,對下棋的人來說則是一枚進行準備的棋子。安文姝的一手閑棋即将排上用場, 而安昌建的一手閑棋正在被使用中。
右手抓着一把白子來回撥弄半天的安文瑒一直到晚間新聞放完了,對着棋盤嘆了口氣“我認輸。”
老爺子樂呵一聲食指點了點棋盤的右下角“早就該認輸了, 看不清局勢。”那裏就是安文瑒的敗筆。
大孫子在爺爺這裏就小時候剛學棋靠耍賴贏過兩盤, 後來就一直輸到現在, 也習慣了,老實的關了電視跟爺爺一起複盤, 看他到底走錯了多少步,又是從哪來就掉進了老爺子的挖好的陷阱裏。安昌建帶着點小驕傲的挨個給孫子指出來,然後讓沒用的孫子收拾好棋盤, 自己優哉游哉的靠在一邊抽煙。
邊收拾棋盤的安文瑒讓爺爺少抽點,要不然奶奶該不高興了。
老爺子就煩他這樣“你爸一根筋,你也一根筋,你們不說不就完了麽,腦子也不知道這麽長的,看看我們文姝,就不會跟我廢話。”
被怼了一句的安文瑒左耳進右耳出當沒聽到,他總不能跟爺爺回嘴,這位一張嘴走天下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別說剛不過就算剛得過這也是親爺爺,有什麽可剛的,說了,聽着呗。
安文瑒是真煩他這樣,孫子沒出生的時候煩兒子,學習學的腦子都不好了,孫子也這樣,一對腦子不好的,時不時的氣得他肝疼。老爺子叼着煙手肘搭在膝蓋上,那坐姿要是安文姝在立刻就能明白安文侑那大佬的姿勢是跟誰學的。大佬坐姿襯的收拾棋盤的安文瑒跟小可憐一樣。老爺子餘光瞄了他一眼,撇嘴後悔,安文姝怎麽就不是自家姑娘,面前這玩意兒哪來的!
關于安文瑒哪來的這個生物學上的‘秘密’是無解的,爺爺把孫子叫回來又不是研究這個的,問安文瑒事情進行的怎麽樣了。安文瑒邊收拾棋盤邊跟爺爺說進程,大差不差小問題肯定有但不用老人家動手,他們照顧的過來。安文瑒耷拉着眼睛抽着煙聽着,等他說完了,問他安文侑去了安文姝那邊沒有。
“早上就到了。”安文瑒蓋上棋子盒,問爺爺“為什麽您讓我把安文侑騙過去?”
“會不會說話,什麽騙過去。”安昌建覺得自家大孫子特別糟心“誰讓你回國的!”
‘你。’“我爸。”
“那你爸呢!”
‘你不讓他回國’“去新加坡了。”
“去新...”安昌建一頓“你別跟我這打岔!”
‘打岔的不是你嗎?’安文瑒老實點頭“是。”
抽了口煙勉強壓火的安昌建自己打了個岔“我跟你說,沒有文姝之前你就很沒用了,現在有了安文姝我更看不上你,老實點,知道嗎。要不然這個家長的位置我直接就教給她了,有你什麽事,你爸都沒份,那是我們家的金鳳凰!”
安文瑒到底沒憋住“爺爺,她也看不上您。”說完就被打,超級響亮的一巴掌,因為是盤腿坐着,老爺子又打在腦門上,直接被打翻了,躺在地板上幹脆不起來了“她還小呢,滿打滿算今年也才二十三,您折騰她幹嘛。”
“怎麽跟我說話的,規矩呢!起來!”老爺子踹了安文瑒一腳“知道什麽啊,就瞎說。我幹什麽折騰她,有這個功夫折騰你們誰不好。你當那孩子好欺負的,逼急了能把整個安家捆成一團填了漢江,你拼什麽給人家出頭,你算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都不算的安文瑒老實爬起來跪坐在老爺子對面,認真的同爺爺說“按照您的說法,那您就更不應該那麽做。不管是文姝還是文侑都還小,還是個孩子呢。我爸真不行還有我,我不行還有文昊,文昊要是也不行,上上下下這麽多人,總不能硬推着孩子出去。”這話早在安昌建讓他去找安文姝的時候他就想說,但...現在說也一樣“這不是做事的方法,更不是您教我的,君子端方,庇護弱小照顧親友是天職,您在違背您自己的規矩。”
‘啪!’
第一巴掌下重手,安文瑒腦門都紅了,但那不叫打。第二巴掌力道要輕的多,但這次直接打在臉上,這個才叫打,很嚴厲的責打。
安文瑒傻了,多少年他沒被動過手了,真真正正的動手。
“坐好了。”
老爺子的聲音平淡,安文瑒刷的就坐直了,跪坐,大腿繃緊腰背挺直,腦袋低垂着,非常聽話,雖然他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目無尊長,不該打嗎。”安昌建掃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側身暗滅煙頭抖着煙盒拿出兩根,一根砸在安文瑒的腦袋上彈落在地板。
安文瑒撿起煙攥在手心裏,拿了桌上的打火機給爺爺點煙,等他把自己的煙也點燃,之前那巴掌就算是過去了,心裏那點确實值得挨一巴掌的懷疑也消散了,本質上他根本不相信安昌建是那樣的人,利用孩子給孩子下套的人。不是因為安昌建是他爺爺,而是因為安昌建是安昌建。安文瑒信任安昌建的為人,這個人不止是爺爺也是他的師長,他的一切都是這個老人家教導的,不管是君子端方還是家國天下,都是如此。
吐出煙霧的安昌建現在才算氣順了,給也就能糊弄糊弄外人傻孫子點明,他不是在利用安文姝,也不是想要給安文姝下套,他這是在養狼。安家之所以能成為安家,就是因為一匹匹的孤狼成群結隊聚集在一起有了狼群,才有的家族。要不然安家一共也就安昌建一個人,他就兩兒子,除了這兩個兒子和兒子們生的第三代,哪有真正的安家人,早死絕了!
“你們這代活的太金貴,講究尊嚴自由所以我教你,君子端方,我教文昊,君子慎獨,你們是能當成君子教養的人,我們家養得起君子了,你們才能當君子,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君子首先就得不為外物所動,想要不在乎外物首先就得有資格揚起下巴不看地上的泥土。”
“但安文姝他們跟你們不一樣,他們成不了君子,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最好的年華沒有好的老師就是錯過了。他們的生活跟你們是相反的,脊梁從一開始就彎了為讨那一口飯,為了活下去,腰背直不起來。哪怕後來再成功,腰背直了,也不過是批了層假皮。這不是誰好誰壞,只是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你有你的活法,人家有人家的。”
“你想當君子,安文昊也想當君子,你們都想達則兼濟天下,可總得有人記得給你們獨善其身,這是安家的退路。我們不利用誰,清清白白的在世上走一遭,幹什麽要利用別人。你以為我做什麽安文姝不知道?她比你清楚我在做什麽,我在給安家找個兜底的人,利益綁不住安文姝那樣的人,唯有以情動人,我的恩,我的情從來都擺在臺面上,陰謀詭計?小道!記住了,小道別走,否則大道必絕!”
安昌建抽着煙仰頭沖天花板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霧氣遮擋住蒼老的臉龐,也擋住了被歲月打磨的精光,垂下眼睑教孫子“別高反低反的弄什麽精神病的事情,早年飯都沒得吃,誰管那些。飯都沒得吃的地方多得是安文姝那樣的孩子,性子野,會看眉眼高低,為口吃的敢殺人,甚至敢吃人,那才是地獄。”
“生活在地獄的人吶,從來不忌憚刀槍利劍唾罵鄙夷,他們沒那個功夫在乎那些,你罵他欺負他,他都懶得搭理你,但你上去碰他一粒米,他就能撲上來咬死你。”安昌建看向皺眉的大孫子,問他“你知道那些狼崽子們怕什麽嗎?”
不知道話題為什麽轉到戰争年代的安文瑒試探道“被拉壯丁?”
“就知道你沒腦子,被拉壯丁倒好了,好歹有口吃的!蠢死你算了!”安昌建翻了個老大的白眼“是善,他們怕善!懂嗎!”
安文瑒一愣,老爺子上手就是一巴掌,這次打在後腦勺上,讓他別想了,他腦子裏都是水!
“越是見過地獄,見過人心險惡,見過黯淡無光,見過一切世上的惡事的人,越怕善。”安昌建讓他聽好了“地獄一點光都沒有,地獄不需要太陽,太陽會曬死他們,太陽也會讓他們厭惡。憑什麽呢,憑什麽我活成這樣,你能成為太陽?你們這樣的放在安文姝面前都不是盤菜,沒被她弄死算你們運氣好。”
“純粹的,不帶任何功利,沒有憐憫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覺得我可以搭把手,我就搭把手的善意,這種善對他們來說是比地獄還可怕的存在。他們不敢碰,沒碰過,捧在手心裏怕手糙傷了它,含在嘴裏怕牙齒鋒利吓到它。他們會試探,會在周圍不停的繞圈,會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要被騙,但也不舍得離開,那就是善的力量。”
“這點,你不懂。你不懂沒見過光的人根本不敢看光束會被刺瞎眼睛,最微弱的燭光才能吸引到他們,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太陽。是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是心尖尖,是你把他砍的遍體鱗傷打斷四肢都不會給你看的東西,但他們會給燭光看,會小心翼翼的給燭光看,他們還有塊柔軟的地方,不吓人,也不會傷人,他們想跟燭光玩。”
安昌建叼着煙轉向安文瑒“你們都做不到,你們對安文姝來說都是太陽,你們對她再好她也只會防備你們。我們家只有文侑能做燭光,無害的,弱小的,捏在手裏力氣稍微大一點就能捏死,得控制着力道,才能讓他撒歡的玩。”說起來“那家夥就是欠揍,讓安文姝收拾他一頓也好。”
剛剛營造出來的氣氛濃的安文瑒的心沉甸甸的,就這一句話又給打破了“您就那麽确定文侑可以?”
“你不懂,安文姝是匹孤狼,摸爬滾打自己長大的,這樣的孩子性子獨但重義,重諾之人都重義,江湖氣重。想想安文謙,那孩子是一樣的,都是給口飯就能記一輩子恩的人。他們記得恩,你就得讓人伸手接你的恩,要不然,誰記得你呢。文侑在安文姝那裏是最安全的,安文姝就算為了占了他姐的身體,也會護好他。”
安昌建掐滅煙頭“行了,這事我來辦,你聽話就行,漏一點半點的,這恩就成仇了,那才是真的挖坑給人家鑽。”按着煙頭又笑了“那孩子應該知道,只是憋着沒說,估計想着我肯定在搞鬼什麽的。”那孩子不止是孤狼那麽簡單,她已經長成狼王了,幼崽好籠絡,成王了,哪怕王國沒了,上國王的人就不會好糊弄了。
安文瑒想要說點什麽,這聽着還不是套路人家?可看老爺子的臉色,又覺得還是不說的好,省得又挨揍,不過他有點好奇“您的光是誰?”就剛才那臺詞,不是親身經歷安文瑒都不信。
“你傻呀,我的光還能是誰。”安昌建嫌棄的看着他“要不是你奶奶放心不下你們,我早帶她環游世界去了,有你們什麽事,一幫子沒用的東西!”
萬萬沒想在這裏也能吃到狗糧的安文瑒都無語了“奶奶要是知道您把她當燭光得生氣。”
“誰把她當燭光了,她是我的太陽,我的金達萊,我人生的信仰!”安昌建哼了一聲“趕緊滾,看到你就來氣!”
憋屈的安文瑒原地滾出了爺爺家,出門的時候突然想到一件事,爺爺當初說不想跟兒子們住,根本不是什麽讓兒子成長吧,壓根就是嫌棄這幫電燈泡!
是不是真的把兒子當電燈泡只有老爺子自己清楚,他站在窗邊看着又變回人模狗樣的社會精英的安文瑒,嫌棄的嗤笑一聲,扭頭就走了。窗外的雪眼見就大了,他還得換衣服去圖書館接老婆呢,這小子蠢死了,浪費他那麽多時間,也不知道他的金達萊是不是等的着急了。
裹得嚴嚴實實的打着傘出門的安昌建擡頭望着天,恍惚想起那一年也是一場大雪,死了不少人,而他僥幸未死,靠的就是那個嫌年糕凍硬了不好吃,随手丢了的大小姐。那個大小姐啊,脾氣可驕縱的很呢~
一晃,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那個大小姐啊,根本不記得路邊的少年了,也是,怎麽可能記得呢。他也不想她記得,就記得自己高大英俊的上門求娶的樣子多好,自己還是她的學長呢。
雪大,老學長,得走快點了。
要不,大小姐,該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