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燒
“鄧知遙,我要窩囊死了,真的。”
小姑娘這一撲過來,頓覺滿懷的馨香溫軟,細軟的發蹭在他的臉上,帶着點兒細微的桂花味兒,癢癢的,像撓在人心上。
他頓時動都不敢動了,好像多動一下都像是在欺負她。
她已經這麽委屈了,不能欺負她。
于是他只安慰似的往她肩頭上輕拍了兩下,靜靜地聽着她的控訴:
“我這麽窩囊,你娶了我,以後也要像我這樣窩囊。你去娶別人吧,李家的二娘或是蘇家的幺娘,或是我的嫡姐,對,你就娶我那嫡姐吧,她比我知書達理,待你也好,從不對你發脾氣。她的外祖父曾做過帝師,娶了她,日後顧家、張家都是你的助力,而你娶了我,我是個不得寵的庶女,日後我只會是你的負累,只會讓你受到顧家的挾制。”
“待有一天你發現昔日那些和你平起平坐,甚至不如你的那些同窗們,靠着外家扶持,一個個飛黃騰達,而你卻要被我的弟弟、我的姨娘牽累糾纏,你一定會後悔的,日後咱們便是一對白首如新、兩看相厭的一對兒怨侶。”
他聽着她的哭訴,有些哭笑不得。
這哪裏是在同他傾訴委屈,這是在吃他的醋呢。
他知曉她的委屈與苦楚,更知曉她不是愛在人前掉眼淚的人,而她這掉下來的金豆子都是給他灌的迷魂湯呢,可即便是如此,仍舊為她對自己的在意而歡喜。
“無論是別家的娘子還是你的嫡姐,她們端莊知禮也好,溫柔解意也罷,可有一樣,她們不是你,我要娶的、我會娶的,只會是你。”
“至于你說的外家助益,更是不必為此憂心,雖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可蔭蔽之下,長出的都是無根的浮草。”
像是故意逗她似的,往她鼻尖上一點:“有所得必有所失,瞧我爹和我嫡母便知道了,娶個外家太強勢的妻子,日後只怕要牝雞司晨,夫綱不正了,雖說娶了你倒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他剛說完,便瞧她睜着濕漉漉的杏眼瞪着自己,忙将下一句補全了:“可若是你,我便甘願不振了,這回可滿意了”
果然懷中的小姑娘破涕為笑,還十分蠻橫地将他的袖子扯過來擦了擦鼻涕,像是只炸了毛的小野貓,終于被他哄順了。
“可我嫡姐呢?她眼下對你起了心思,祖母和父親都會站在她那邊……我拿什麽和她争?”
他嘆了口氣,擦掉她未幹的淚痕:“阿湄,我就是你的倚仗,此事交給我,我對她何曾有過心思。”
可正在此時,那西邊兒的杏黃門簾一陣聲響,一雙精致的繡花鞋一閃而過,逃得很是倉皇。
他頓時就有些明白了,低頭去看她,果然見她目光有些躲閃,咬了咬唇,将頭埋進膝頭,甕聲甕氣地問他:“鄧知遙,你會覺得我很壞嗎?可我沒辦法了,她從小什麽都有,親娘的疼愛、爹爹的重視、祖母的偏寵,可我只有一個你,都要護不住了。她想要的人和事,不必去争,自有人捧到她面前。她自小嬌養出的傲氣,只有讓她聽到這些,她便不屑強求。”
她說完又擡頭看他,有點忐忑的模樣。
他又氣又無奈,卻也舍不得責怪她,只得往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只是你若再這般糟踐自己,我可要生氣了。”
因為知曉她的不易,所以一直以來,即便知曉她的心計和算計,卻總也生不起氣來,他還記得那個時候把她凍得發僵握進掌心裏,感受到她的手一點一點暖透了,然後他想以後一輩子也都要這樣,要好好地護着她,讓她把這些不好的事都忘了,不想看她再這般患得患失,也看不得她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來達到她想達到的目的。
從前是如此,之後也應當是如此,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漠視她的苦痛和艱難,懷疑她、傷害她,以至于最終她還是這樣,把自己弄成了這樣血肉模糊的樣子。
鄧知遙有些愧疚與自責,是他不好,沒照顧好他的阿湄,讓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以至于到了如今這般地步。
“疼……”
他被這聲細碎而模糊的□□驚回了神,他忙湊上前去,替她将睡夢中從眼角溢出的淚擦幹淨,卻忽地察覺出不對,往額頭上一探,果然燙得驚人。
想起江大夫的囑咐,他忙讓門口守着的丫鬟将早已溫熱着的散熱藥端進來,又低聲地喚她:“阿湄,阿湄。”
他原本是想将她喚醒,哪知人倒是醒了過來,卻睜着一雙水蒙蒙的杏眼兒,眼神還渙散着,最終那雙眼漸漸有了焦距,定在他的臉上看了好長了一會兒,他喚她,她也不理,只是那麽看着。
他再喚,卻見她嘴唇忽然翕動了下,那淚珠子便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眼中卻始終盯着自己。
那淚水洶湧得像決堤的河流,他擦都擦不及。
“是不是很疼?”
看着她淚如雨下的樣子,他只覺一顆心像是泡在了她的淚水裏,又酸又脹。
“鄧知遙。”
她突然沙啞着聲音開了口,語氣裏卻很是委屈,和平日裏一點都不一樣。
“嗯。”他忙出聲應着。
“鄧知遙,我這些年過得很好,過得特別好,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沒有。”
她嘟着唇一遍一遍含糊地重複着,像是要刻意強調些什麽,帶着點兒底氣不足、欲蓋彌彰的意味。
他這才發覺她雙頰泛着異樣的紅,雙眉輕蹙着,雙眼裏含了泡滿滿當當的淚,像是燒糊塗了的模樣。
他看她這副模樣,心裏有些發急,忙又派了丫鬟去催促那退熱的藥,一面順着她低聲地哄:“好,不後悔,不後悔。”
又一面用熱水絞了帕子,輕柔地替她擦着額頭和掌心散熱。
可惜迷糊中的顧湄還是不配合,像個小孩子似的,胡亂地躲着他的帕子,她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你為什麽不信我?對,你該信我這個壞人。我做了那麽多錯事,那麽多啊……數不清啦……”她自顧自的抹了把淚,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如果有下輩子,你躲我躲得遠些吧……而我,我要做像我嫡姐那樣的人。我真羨慕她,因為她人生的每一步,都可以走得那樣不急不緩,而我,跑得太急,總是容易摔跟頭。”
“如果人的一輩子,可以重來一次,那該有多好。我不要變成壞人,不要算計,不要辜負你,我要幹幹淨淨地、問心無愧地站在你面前,把沒來得及跳完的那支舞給你跳完,你是不是就會原諒我了?”
“那天的月色真美啊,風也吹得溫柔,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天夜裏我一點都沒有醉,我看清了你見到我時的驚豔,以及随之而來的失望,那晚我多麽希望你抱住我,像我姨娘說得那樣。”
“她說當男人露出那樣的神情的時候,就什麽都束縛不了他了,可你為什麽不抱住我,做你想做的事,斷了我的後路,讓我一心一意地跟你走下去,從此再沒有什麽權衡利弊,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哪怕有一天你厭倦了我,要與我相敬如冰。”
“鄧知遙,我剛才做了場夢,你過來,我把夢一點點地告訴你。”
他覺得她實在迷糊着,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夢裏,只得依言湊了上去,想要哄說些什麽,卻突然被她勾住了脖頸,又見她細長的眉仿佛因這突然之間的發力而疼痛皺成一團,他不敢再動了,怕牽扯到她身上的傷,只得順着她的力道俯下身,一點一點地被她拉近。
那笑容酣醉又朦胧,眼睫上的淚水,映着燭光晃動着,從蒼白的面頰上流下來,卻倏地破碎,她美的像映在湖面上的月亮,一陣夜風猝不及防地吹過來,湖水晃蕩,月亮被激得稀碎,可仍舊讓人挪不開眼。
她呼出的氣息發着熱發着燙:“你驚了我一場夢,現在給我一個真的。”
她說完,不等他回答,唇便印了上去,溫暖而熱乎,像是那一年,他們一個小勺一個白瓷碗,躲在樹下悄悄分食的甜釀湯圓兒,甜的醉人。
仿佛一同墜入她的夢裏,一切脆弱而美好,經不得細想。
作者有話說:
修了一點,捉了些蟲,昨晚趕榜寫的有些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