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流火

第5章

顧流火戴着一頂牛仔鴨舌帽，淡栗色的頭發紮成馬尾，套着一件有些寬大的深色運動外套，裏邊似乎也是運動衫。

乍一看，像個陽光活潑的混血小少年。

冬籬沒有多想，第一句問的是：“身體有好些了嗎？”

坐在駕駛位的顧漣突然深深看了冬籬一眼。

“顧姐姐好。”冬籬這才想起，立馬向顧漣問好。

“完全沒問題啦。”顧流火笑得很開心，顯然能在外地偶遇同桌這種事，讓她覺得非常驚喜，“冬籬，你怎麽會在這兒？”

“因為我家在這裏呀。”冬籬被顧流火的笑容感染，聲音也輕快起來，“我才覺得驚訝呢，居然會遇見你。”

“我陪姐姐過來的。”顧流火趴在車窗上，眸光微微上挑，“沒想到我們的目的地居然是你的家鄉，好巧啊，冬籬。”

冬籬想着該說什麽寒暄語。

突然一只溫熱柔軟的小手蓋在她的手上，一下打斷她的思緒。

冬籬：“？”

顧流火仍然是趴着的姿勢，卻不知什麽時候伸出一只手來。

“這邊的夜風好冷啊，你的手也是。冬籬，小心着涼了。”

“謝、謝謝關心。”冬籬一下覺得心有些暖，又莫名有些慌亂，她不自然地撇開頭，“我父親還在那兒等我，我就先走了……”

“你說那個外國小男孩是你同學？”冬援國懷疑地虛起眼睛。

“啊……嗯，她是我的同桌。”冬籬一怔，“流火她是女孩子，是跳級到我們班的。她中文很标準，應該是在中國生活過幾年的混血兒。她姐姐來巴縣有事，剛才碰巧遇見了我。”

王素清“哎呀”一聲，推了推冬籬的肩膀：“外國那些小洋鬼子不男不女的，冬籬你可別跟他們學壞。”

“流火中考成績很好的……”冬籬很小聲辯解道。

王素清嗤之以鼻：“成績？依我看，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就是沒用！”

“媽，你就是見少了。現在哪家女孩不讀書的？那些辍學打工的才叫丢人呢。小冬籬這次考進城裏可給我長臉了，廠裏羨慕的人可不少。”

冬援國微不可見地點頭，神色有幾分驕傲和滿足，他轉向冬籬：“剛才那車我看着要一百萬，你同學家裏很有錢？”

冬籬和顧流火說話的時候，路邊不少人看着，小縣城裏關系雜，說不定明天廠裏就有人來問他，女兒是不是在高中交到有錢人家的朋友了。

“應該是。流火她住在盛世。”

“盛世，盛世……”冬援國回憶似的喃喃着，突然一拍手，“想起來了，前年才修好的高檔小區，一萬五一平呢，租金都差不多是安置房的三倍。”

王素清又問：“冬籬，那混血小孩媽媽是外國人，還是爸爸是外國人？”

“……我不知道。”

“她不是你同桌嗎？剛才看你們的樣子也挺熟，你怎麽這都不知道？”冬援國語氣有些急躁。

“我們才認識幾周，而且這是她的隐私……”冬籬無奈道。

冬援國嗤道：“小孩子家家的，談什麽隐私？既然她是你同桌，年紀又那麽小，你就該多照顧她。以後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路子，懂不懂？”

“懂。”冬籬聲音軟下去，“爸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這方面比較笨。”

“所以你就得跟我學着些，我才到廠裏幾年，這不就混到了銷售經理？靠的是什麽，就是人脈……”

“.…..”

冬籬答應着，思緒卻飄散開來。她有些擔心，顧流火和顧漣應該都是第一次來這種小縣城，又開着那麽貴的車，會不會被偷被搶？會不會有危險？

走到自家樓下時，冬籬又看見那輛眼熟的車。

小縣城裏連小區的概念都沒有，居民樓都是一片一片的，沒有物管沒有看守。好在冬籬家就在派出所旁邊，算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冬援國激動道：“冬籬你說巧不巧，你同桌看樣子要住在我們這棟樓。國慶之後這幾天呢，你多去找她玩，帶她在縣城裏逛逛，盡好地主之誼嘛。”

冬籬：“好。”

太好了……至少明天顧流火她們看到的，不會是被砸爛的車窗。

放假第一天的經歷絕對算不上輕松，再加上前一周高強度的軍訓，冬籬再次回到家裏時，只覺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她迅速洗漱完，幾乎一躺上床就睡着。

再醒來時，已經接近正午。

屋外傳來父親打電話的聲音，還有陣陣菜香，應該是奶奶在做飯。

冬援國的嗓門很大，再加上屋子隔音差，冬籬斷斷續續聽到他在說些什麽。

“廠裏生意……顧老板……妹妹……冬籬的同學……”

似乎是關于顧流火她們的。

冬籬揉揉頭，感嘆道，這個世界是真的很小。

飯桌上，冬援國放下手機，神色激動地和另外兩人說，“剛才我和陳廠長打電話才知道，冬籬那個同學的姐姐，居然就是來和我們服裝廠合作的！我們陳廠長還騰出一套房子給她們住，就在這兒樓上！冬籬，你見過那個顧老板吧？”

顧老板……

冬籬想起顧漣優雅的身形，總感覺和“老板”兩字有些違和。在她的印象中，被叫做某老板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性。

那應該怎麽稱呼顧姐姐呢？顧總？這樣流火豈不是小顧總？

“見過。”冬籬回答道，“顧姐姐也還很年輕，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聽老師說，她剛從國外回來一年。”

冬援國問：“那這麽說，顧老板也是混血？”

冬籬搖頭：“不是。”

不僅不是，第一眼見到顧流火時，冬籬就感覺……流火和她姐姐長得并不像。

可能是雙方父母離婚後重組的家庭吧，對此冬籬并沒有詢問過顧流火。

“女孩子家家的不結婚，跑出來出來做生意，這成何體統？”王素清怪聲怪氣地插了一句。

冬援國思考一下，也說：“而且二十三四歲太年輕了些，說不定是被哪個大老板包養的。”

如果顧漣再年長幾歲，冬援國估計就會猜，顧流火是她和某個外國大老板的私生女了。

冬籬：“.…..也可能是她家裏有錢。”

冬援國得到了滿意的結論：“反正不管怎麽樣，一個正常的二十三歲女孩，怎麽都掙不到那麽多錢。”

冬籬心裏面有些不悅，但她習慣性地沒有反駁。

“不過呢，”冬援國排排桌子，話鋒一轉，“冬籬你可不要多想，還是那句話，多個朋友多條路子。今天午飯錯過了，不過沒關系，冬籬你下午去邀請她們來我家吃晚飯……不，邀請她們出去下館子。她們第一天來巴縣，人生地不熟的，你又是同學，又是地主，是不是該多照顧她們？”

冬籬埋頭認真吃飯，冬援國只當她默認了，情緒激昂地講着一些人生大道理。

冬籬也說不清為什麽，她心底很抵觸邀請顧流火這件事，直到下午飯點，在冬援國的再三催促下，她才磨磨蹭蹭上樓，敲響了顧流火暫住的房門。

等了一會兒，沒人應答，冬籬又敲了一次，這回門開了。

顧流火站在門口，她套着寬大的圍裙，左手拿着一個鍋鏟。

肉香撲面而來。

冬籬呆愣地看着顧流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顧流火在做菜？顧流火會做菜？

冬籬看了看顧流火，又下意識往屋內看了一眼。

顧流火看懂了冬籬的身體語言，主動說道：“姐姐還沒回來。不過應該快了，所以我先把飯菜做好。”

“你、你會做菜？”冬籬實在很難想象。

“嗯！”顧流火點頭，“以前在美國的時候，姐姐沒時間做飯，都是我在弄。嗯……不過來跟着姐姐來中國後，我也開始上學，沒什麽時間擺弄這些。”

顧流火指了指竈臺：“我現在還不太用得慣大鐵鍋呢。”

冬籬輕嗅兩下：“聞起來很好吃。”

“是嗎？那冬籬你閉上眼睛。”顧流火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冬籬猜到她要做什麽，但還是聽話地閉上雙眼。

不一會兒，炸酥肉的香氣直抵鼻下，冬籬聽着顧流火的指示張嘴，咬住那塊溫熱的酥肉。

外皮酥脆，肉質細嫩，或許是因為腌制過的原因，肉本身帶點鹹味，再加上表皮的辣椒面，味道剛好合适。

“好吃。”冬籬真心誇道。

再看向桌上的其他幾樣菜，看來她不需要邀請顧流火出去吃了。

顧流火雙手背在身後，頗為驕傲地“嘿嘿”笑着，像只邀功的小狗崽。

冬籬克制住揉她頭的沖動，說道：“開門的時候應該問一下是誰，不然可能會很危險。”

剛才她敲門的時候，顧流火可是直接開的門，在治安不好的小縣城，太容易出意外了。冬籬覺得，自己作為班長，有責任給流火科普安全教育知識。

顧流火噗嗤一聲笑了。

“冬籬，我又不傻……”顧流火聲音中帶着幾分埋怨，“我看了貓眼才開門的。”

怪不得，剛才顧流火開門後見到她，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

冬籬正準備告別，就聽到顧流火問：“冬籬，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你為什麽會來找我？”

冬籬解釋說：“我爸爸正好在顧姐姐合作的那家服裝廠上班。”

至于第二個問題，冬籬本來想實話實說，看見顧流火期待的眼神後，卻猶豫了。

“流火，你今天一直是一個人呆在家裏嗎？”冬籬問。

顧流火點點頭。

“明天呢？”

“明天也是……姐姐也要忙。”

“那明天要不要和我出去逛？”冬籬怕顧流火會拒絕似的，補充道，“縣城旁邊的田園風光不錯，還有森林廣場邊有一座小山，可以去爬山。”

“好呀！”小孩笑容燦爛。

冬籬下樓時，正好碰上回來的顧漣。

“顧姐姐好。”

顧漣似乎在思考什麽，只淡淡朝她點頭。

冬籬隐隐感覺，盡管才見過兩三面，但這位顧姐姐身上似乎透着一股讓她害怕的氣息，冬籬下意識就想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