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并沒有在北門看見那些騎士們，因為他們早就離開了。站在城牆頂往外看，只能看見一條條幹燥的石子路，它們分割着茂密的叢林，消失在天與山巒交界的地方。
風很大，也很炙熱。它吹幹了黏在我身上的裙子，讓我如同身在火中。
“薩薩，為什麽要我去參加歐斯卡的晚宴？”我站在城牆的陰影裏，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名在烈日下眯着眼睛，想着什麽的男人，“你不知道他是迪奧的人麽？”
蜜色的唇角勾了一下，他擡起頭，深色的短發在風裏飛揚起舞，“我的公主，我當然知道他是迪奧的人。”
“那麽，為什麽？”我帶着敵意瞪着他，“你又想把我推下什麽火坑？”
“噢，我的公主，在您的心裏我就是這個樣子麽？”他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借着機會去看看哈維爾小姐，我們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
“喔~歐斯卡的女兒？”我有些驚訝，可是下一秒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壞笑起來，“你是不是引誘過她？”
他微笑着擡了擡眉梢，剔透的眼眸沒有任何躲閃。
“喔~”我笑了起來，在他身邊繞了兩步，忽然靠了上去，“怎麽辦？我忽然覺得朱蒂很可憐，我是不是該對哈維爾小姐說說朱蒂的事情？噢，對了，還有艾瑪。”
他彎起嘴角，微冷的手指越過我肩上的一縷卷發，摩挲着我的皮膚，“我的公主，你是幸運的。”剔透的眸子在日光裏閃着溫和的波紋，“所以，連帶着艾瑪，也沾染了你的幸運。”
喔！那話真讓人窩火！
我皺起眉，猛的拍開他的手，“薩薩，你這是在心疼自己的舊情人麽？說起來，你怎麽沒有去見她？難道你覺得愧疚？恩？”
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緩緩靠近，“我只是在說實話。”微冷的吐息移到了我的耳邊，“南吉大人告訴了我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麽？”
“刺中艾瑪的那支吹箭上沒有毒。”
“毒？”
“對，沼澤妖魔，赫勒人習慣把它們喂在吹箭上，瞬間致死。”
他的話我的身子僵了一下。因為，我猛地想起了在戰場裏，被吹箭刺傷的赫勒戰士的慘狀，羊癫瘋一般的抽搐，發紫的臉頰，還有嘴角觸目驚心的血水。
噢，那些回憶讓我吞了口口水，身子一陣發冷。
“沒有毒，那麽，刺傷艾瑪的并不是赫勒人？”
“你說呢？”
“那麽，他們是誰？”
輕笑了一聲，他直起身子，眼眸依舊剔透如水，“或許是多彌人，或許是德普與安妮佳的殘黨，或許是...”
“...迪奧？”我用嘴型問他，他不置可否的歪了歪腦袋。
噢，上帝！我不由伸手扶了一下石壁，可是炙熱的溫度讓我立刻收回手。
“因為你們，我惹上了太多麻煩了！”
“所以，我的公主，我會盡心盡力的保護您。”說着，他微笑着捧起我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但是首先，我們得相互信任，不是麽？”
相互信任。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隔開了強烈的日光。
我可不那麽信任他。
馬車踏着夜色停在了歐斯卡的府宅前，當我鑽出紗帳，那座金碧輝煌樓宇着實讓我驚嘆了一下。
大廳裏放置着雕刻精致的桌椅，鑲金嵌銀的杯盞，地上鋪着厚實的羊絨地毯。琴師坐在高高的木臺上，陶醉的撥弄着豎琴，年輕漂亮的侍女們捧着美酒來回穿梭。
歐斯卡畢恭畢敬的跟在我身邊，為我一一介紹着每一位貴婦和貴族。
“特蕾莎。”每一個人都對我彎了彎腰。
燭火透過剔透的水晶燭臺照過來，很耀眼，可是，即使那樣，我還是看清了他們臉上虛假的微笑。
噢，我想冷笑。
...
見禮之後，大廳被飛揚的裙角掩埋，琴聲與輕快的笑語聲一浪蓋過一浪。濃重的香料味傳了過來，讓我不住的皺眉。
是的，我依舊厭惡這種場合，因為那些東西又讓我想起掩藏在記憶深處的地獄。
雍容華美的貴婦，彬彬有禮的紳士，可是一轉身，他們就變成瘋狂扭動的惡魔，鮮紅的嘴唇不住的張合，吞吐着欲望與鮮血。
皮鞭像雨點一般甩落，“寶貝兒，我會好好疼愛你！”猙獰的叫嚣仿佛就在耳邊。
噢，該死的...
我用力捏着銀杯，剛想站起身，迪奧在一群人的擁簇下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身邊那位漂亮的女人應該是他的的皇後，卡瑟琳，我在國王廣場的高臺上見過她一次。
他們想幹什麽？我微微眯了眯眼睛，放下了酒杯。
琴聲停止。
歐斯卡陪着笑，有些困難的彎下了粗壯的腰，“您能來，我很為梅爾高興。”說着，他吻了吻我的手背。
梅爾。
我不由用眼角看了看四周，卻沒有在視野裏找到那個女孩，當然，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薩薩。
微微一笑，我抽回了手，“您太客氣了。”
卡瑟琳走了上來，很優雅的提着裙擺對我屈了屈膝蓋，繁瑣華美的裙子立刻發出一陣簌簌的聲響，“特蕾莎女神，能不能請您為萊莫祈福呢？”說着，她将身後的小男孩抱了出來。
喔~那是個很小的孩子，他的臉上有一雙赤紅的大眼睛，此刻，他正歪着頭望着我，一臉迷糊。
我不由笑出聲，是的，每個女人都無法抗拒來自孩子的目光，因為他們的目光裏都帶着最原始的蠱惑，“萊莫，他是你的孩子？”
“對。”卡瑟琳有些驕傲，她把手臂向我伸了伸，“請您摸一摸他。”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鼻子，柔軟的觸感讓我的心情在一剎那變得很好。小家夥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眨了眨眼睛，忽然咧開嘴咯咯笑了起來。
“噢...”
“看起來，他很喜歡您。”
“是麽？他真可愛。”
“那麽，請您為他祈福，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又微笑的點了點孩子的鼻尖，“他會平安的長大，他會成為一名英勇博學的男人。”
“謝謝您。”卡瑟琳笑了一下，“那麽，請您再為他祈福，讓他長大之後能成為一名受人愛戴的艾倫王，可以麽？”
“艾倫...王？”她的話讓我收回了手。
“是的。”
“...他還是個孩子。”
“他是皇儲。”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們的目的。
他們是想借着特蕾莎的名字，将皇冠穩當的戴在迪奧父子頭上。
只要我說一句“他會的”，那麽明天，或許所有的艾倫人就會知道女神将權杖賜給了萊莫。當然，也許不用等到明天，我的腦袋就會被薩薩擰下來。
那麽，我能說“他不會”麽？
那句話一出，或許誰都會想到那名拉菲般的男人，但是，把他一起拉到風口浪尖似乎比我獨自面對驚濤駭浪要好得多。或許我還能因為那句話得到薩薩的信任，縱使那句話的後果會讓他傷透腦筋。
我不由看了迪奧一眼，帶着警告，你想要我說麽？
燈火下，那雙溫和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微笑着轉向衆人，“萊莫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皇儲，他當然會繼我之後，成為艾倫的王。”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他又補了一句，“請別忘了，今晚，我們是為梅爾慶祝的。”
琴聲再一次響起，圍聚的人群散開了。
迪奧在離開時吻了吻我的手背，“你不該陷進去，莎拉。”他伏在我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他的語調很溫和，似警告，又不像警告。
那場宴會一直持續到午夜。
駿馬沿着幽暗寂靜的街道上一路疾馳，滿地的銀輝似乎也被沉重的馬蹄濺上了半空。越過薩薩的肩膀，我看見那些侍衛們已經被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你要帶我去哪？”我仰着頭問，迎面的風将我的嘴灌得滿滿的，“這條路可不是回皇城的路。”
“對，”他挑起嘴角，用力甩了一鞭子，“我的公主，我們一起去看看地獄。”
“什麽？！”忽然加快的速度讓我抓緊了他的衣襟，叫了起來，“你要做什麽？！”
他哼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道路一彎，沉重的海浪聲迎面撲過來，突如其來的潮濕讓我眯了一下眼睛，也讓我看見了沙灘上來來回回的火把。
沒有等我開口詢問，已經有人小跑了上來，“閣下，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卡修？
“很好。”薩薩微微一笑，從懷裏摸出了一枚什麽遞給他，“這是哈維爾的徽記。”說着，他跳下馬背，又将我扶了下去，“腓特烈呢？”
“在帳篷裏。”卡修回答，有神的眼睛又望向我，有些遲疑，“可是，他已經...”
“我知道。”薩薩打斷他，微笑着垂頭看了看我，剔透的眼眸在飛揚的額發下忽隐忽現，“我的公主，一起去看看麽？”
“腓特烈？那個叛徒？你們逮到他了？”
“不錯。”
我想我真的見到了地獄，因為那具殘破的屍體讓我在咋一見之下驚聲尖叫起來。
讓人作嘔的氣味，糜爛的軀體，扭曲的四肢，血肉模糊的臉頰，無數的蛆蟲在他的肉塊裏湧動。
噢，那一刻，我不禁捂住嘴轉身逃出了帳篷，胃裏一陣痙攣，我一把扶在礁石下開始不住的幹嘔，嘔的涕淚交流。
我一直以為安妮佳的死狀是一場噩夢，但是剛才那一具屍體與她的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公主，您不舒服麽？”沙沙的腳步聲停在我身邊，微冷的手指将我的臉挑了回去。
我抹了一把臉，憤怒的瞪着他，“薩薩，你不就是想讓我知道背叛的下場麽？！你根本沒有必要用那具屍體來驚吓我！”
“喔~”他笑起來，拇指輕輕摩挲着我的嘴唇，“我的公主，您誤會我了，我只是想請您為他的靈魂祈福，畢竟他曾是亞汀斯的家仆。”
我咬了咬牙，這個無賴永遠能想出最好的理由來為自己辯解，而且說得冠冕堂皇大義凜然。
潮濕的海風不斷的吹着，濕潤的感覺讓人很不适。
“我不想再看見那種東西。”半晌，我狠狠的推開他的手，轉身便走。
腳踝還在不住的作痛，但是，我不想停下，沖擊眼球的慘狀不斷的在我的腦海裏回放，我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薩薩笑了一聲，不緊不慢的跟在我身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投射在我眼前的細瘦黑影讓我恨得牙癢，讓我想攥起拳頭狠狠的揍他一頓。
就在那時，卡修持着火把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閣下，不好了，歐斯卡帶着人來了。”
歐斯卡？我不由停下了腳步，他來幹什麽？
“歐斯卡？”那一刻，薩薩的聲音變了，“他帶了多少人？”
我扭回頭，狐疑的看着他，他在緊張什麽？
“很多，都是迪奧陛下的親衛隊。”
“我們的東西都裝上船了嗎？”
“都裝上了，但是，恐怕不夠時間運走。”
“來的太快了。”薩薩低聲說，沉吟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我的胳膊，“我的公主，您走錯地方了，帳篷在這一邊。”
他想把我拉下什麽渾水麽？
我不由瞪了他一眼，繃緊了身子抗衡着他的力量，咬牙切齒，“我可不會參與你的事情，薩薩！”
一陣沉寂，只剩下海浪聲在耳邊盤旋，濕潤的夜風從海面吹來，将水汽留在我的頭發上，濕漉漉的。
他盯着我，忽然失笑，微冷的手指拂開了黏在我的臉上的發絲，“我知道您不會參與我的事情，卡修也知道，可歐斯卡大人會知道麽？”說着，他俯□來，那雙剔透的眼睛忽然失去了溫度，“而且，我們在偷運糧食，我的公主，你說他會不會就地幹掉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完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