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凡蒂的南門已經在戰火中傾塌,我提着裙子,氣喘籲籲的攀上了半截殘垣,卻沒有能在視野裏看見任何東西,那只暴虐的野獸早已帶着他的軍隊消失在夜色深處。
一片昏黑,夜風搖着不遠的灌木,簌簌作響。
“混蛋!亞汀斯!”
我感覺我發怒了,壓制不住的怒氣讓我狠狠的摳下斷壁上的石子,用力把它砸在地上。
嘩啦啦---
石子踩着歡快清脆的聲響往前滾去,最終止在一雙鐵靴下。
咔---
一聲輕笑,“喔~我的...女神,您不該毀了一幅那麽感人的送別圖。”高挑的身影從陰影裏走出來,剔透的眼眸在火把的光亮裏忽明忽暗。
“薩薩?!”那一刻,我瞪起眼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眼角已經開始搜尋可能的退路。
“喔~”他略顯驚訝的笑了一聲,走過來,半跪着吻了吻我的手背。
那一串動作溫雅的無可挑剔。可是,就是這麽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在不久之前,讓我在地獄大門前參觀了不止一次!所以,在被他的嘴唇觸碰的時候,我緊張的微微顫抖。
“噢!”他微笑着擡起頭,深色的劉海在夜風裏輕輕晃動,“您好像受到了驚吓?有誰威脅您了麽?您的騎士願意為您效勞。”
“驚吓?威脅?效勞?”我警惕的望着他,飛快的抽回了手,“你要裝到什麽時候去?薩薩,你就是那些東西的源頭!”
他有些無辜的噢了一聲,“怎麽可能?您是不是誤會我了?”
“誤會?”我眯起眼睛,緊緊攥起了拳頭,“今天下午你做了什麽事情難道你忘了麽?那是誤會麽?!”
他挑起嘴角,“什麽事情?願聞其詳。”
Advertisement
噢!我咬起牙,憤怒的将拳頭甩向了他的臉。他不避不閃,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的公主,我的女神,請您聽我的解釋。”說着,他萬分虔誠的吻了吻我的手,“您的騎士受了重傷,無法上戰場,所以,那只野獸便把我扔在一邊,要我自生自滅。我走投無路,只好向艾倫的女神--您尋求庇護。如果,我的冒昧打攪了您的休息,您一定要原諒我,看在我對您無比虔誠的份上。”說着,他又微笑着吻了吻我的手背。
噢,那一番話與動作讓我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薩薩,你真是個...無賴!”半晌,我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惡狠狠的抽了回手,回到馬車裏,“回去!”我狠狠的甩下了紗帳。
是的,和那個無賴說話的結果就像一拳頭砸在棉花上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馬車輕輕颠簸起來,紗帳随着凹凸的石子路不斷的晃動。我憤憤的向後靠去,背砰的撞在了藤椅的靠背上,尖銳的傷痛讓我猛的一顫,差點叫出來。
啊!該死的!
很疼,眼睛都在發酸。
那些傷口一定流血了,因為在那片狹小的空間裏,我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蹙着眉慢慢的在藤椅裏側身躺下去,身下雪白的毯子讓我忽然想起了那條被染的血跡斑駁的白床單。
合起眼睛,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幕幕。
瘋狂的糾纏,慘烈的征伐,鮮紅的血水,炙熱的汗珠。
拉菲般的眼睛在燃燒,那只野獸用他的方法讓我疲憊不堪,讓我疼痛難忍,讓我只能癱在床上看着他穿上漆黑的盔甲走出房門,聽着馬蹄聲越來越遠。
混蛋!
我用力的捶了一下藤椅,騰的坐起身。
我又被他扔下了。
為了他的野心,他這一次又用我抵押了什麽?!
一次又一次,一次接一次的利用讓我忽然很想揍他的臉!
混蛋!
煩躁中我一把掀開紗帳,大口吸着微冷的空氣,清冷的溫度讓我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也讓我驀然發現馬車邊跟着的人影。
薩薩?!他騎在馬上,側身對我微笑着,眸子像注了水一樣剔透。
噢!真刺眼。
“我的公主,哦不,女神殿下,您有什麽吩咐麽?您的騎士一直為您準備着。”他向我彎了彎腰。
“你跟着我幹什麽?”
“保護您的安全。”
“保護我?”我冷笑了一下,随後,揚起了聲音,“把他轟走!”
只有鐵靴聲。
陰冷的死亡騎士們沒有任何動作,他們持着火把握着長矛緩步往前,仿佛沒聽見我的命令。
“...噢...都去死吧!”尴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我咬牙切齒的摔上了紗帳。
我忽然明白亞留下死亡騎士的意義,因為那群人根本不會把特蕾莎放在眼裏!而薩薩更是這樣。
意料之外,皇城戒嚴了。
亞汀斯的宮殿門口,火把通紅的光芒與長矛的寒光交相輝映。
“怎麽回事?”薩薩低聲問道,可是沒有等到回答,噴着鼻息的駿馬已經馳近,穿着盔甲的侍衛從馬背上跳下來,跪在馬車前:“特蕾莎殿下,陛下在楓宮等您。”
迪奧?
我不由坐直了身子,隔着紗帳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刺殺。”侍衛的話讓我怔了一下,“你說什麽?”
“剛才,有兩名赫勒人闖進亞汀斯殿下的宮殿,他們刺傷了您的侍女...”
楓宮燭火輝煌,貴族與王室成員幾乎傾巢出動,浩大的架勢讓我粹不及防。
偌大的宮殿在我踏足的那一刻變得非常安靜,無數道狐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直到迪奧從王座上走下來,恭敬的吻了吻我的手背,那些放肆的視線才移開。
“特蕾莎。”零落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随意的彎了彎腰。
我不由輕輕嘶了口氣,覺得牙酸。
“您不應該離開皇宮。”迪奧壓低了嗓音,他扶着我的手臂向王座走去,“赫勒人對您很感興趣,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所以,請不要再獨自離開,讓衛兵們守護您。”
“你抓住他們了,是麽?”
“對,就在剛才。”他讓我在王座邊的躺椅上坐下,溫和的眼眸望着我,“莎拉,無論發生了什麽,請保持高傲與鎮定。別忘了,你現在是特蕾莎。”
我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放開了我的手,直起身子望向身後,“帶上來!”
六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被帶了進來,他們帶着沉重的手铐與腳鐐,滿身血痕。
侍衛們狠狠的踹了踹他們的膝蓋彎,讓那些僵硬的身子跪下去,可那些瞪起的眼睛卻一點也不屈服。
雪白的獸母之牙懸挂在他們古銅色的頸間,随着有力的喘息,不住的顫動。
那些殺氣騰騰的目光讓我咽了口口水,“不是兩個人麽?”我悄悄探身問迪奧。
“另外四個是前幾天祈福時襲擊您的,昨天晚上,我的士兵在凡蒂港附近的叢林裏逮住了他們。”
“殺了她!”忽然,他們中的一個咆哮起來,他緊繃起身子,隆起的肌肉裏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掀翻了按着他的侍衛。
“去死吧!嗷!!”掙脫了束縛的赫勒人吼叫着撲了過來,叮叮當當的腳鐐手铐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噢!上帝!我驚懼的瞪起眼睛,差一點就要奪路而逃。
可是薩薩的動作更快,他從臺階下竄了上來,一腳踹在赫勒人的肩上,讓他滾了回去。
砰---
赫勒人的腦袋撞在了底部的臺階上,頓時,鮮血橫流。
大殿裏響起一陣慌亂的低呼。
赫勒人被激怒了,他們吼叫着反抗起來。
他們用血肉撞擊着長矛與盾牌,用銅鏈絞斷了侍衛的脖子。
“噢!天啊!”“保護陛下!”“保護女神!”“救命!”
貴族們慌成一團,直到薩薩怒吼着指揮士兵沖進宮殿,用長矛織就的網将赫勒人逼進了宮殿的角落,危機才算過去。
沖突中,薩薩甚至抽劍劈碎了其中一名赫勒人的腦袋,鮮血從他的劍上滾下去,他用行動告訴赫勒人,誰再反抗,這就是下場!
明亮的火光将他的臉照的忽明忽暗,血水在他腳下彙成一片水窪,這讓他看起來很可怕。
咒罵聲趨于安靜,赫勒人望着他,目光憤恨卻又無可奈何。
他冷靜的甩了甩劍上的血水,望向了另一名赫勒人,忽然,他掐着他的喉嚨将他按到了身後的石柱上。
砰---
那一刻,我聽見他的後腦勺與石柱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
“你們是哪一支?”薩薩沉着臉問。
赫勒人用力反抗,可薩薩的手指紋絲不動,在那種力道下,他臉色開始泛紅。
“說。”薩薩手指收的更緊了。
“我們...奉高貴的...沙利亞的指引...前來取她的性命...” 赫勒人斷斷續續的吐着話,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瞪出來。
“沙利亞?”
“...自以為是的艾倫人...尤其是亞汀斯...将被...将被神的怒火...吞噬...”
“你們還有多少人潛伏在凡蒂?”
“哼哼...哈哈哈...獸母的子女...無數...哈哈哈...”
說到後面,赫勒人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聲音,薩薩的身影很冷靜,可是就是在這種冷靜裏,他微微一撇手腕,咯啦一聲脆響,赫勒人便無力的靠着石柱滑下去。
“噢...”貴族們又是一陣低呼,紛紛往後靠了靠。
“把他們關起來。”迪奧低聲下令。武裝到牙齒的士兵們押解着赫勒人走出了大殿,鐵靴與叮叮當當的鐵鏈聲漸漸消失。
沙利亞?!我慢慢皺起眉,那個名字我聽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被我忽略。
“呵,沙利亞...會不會是因為亞汀斯?”
“肯定是了。畢竟亞汀斯殺了她妹妹...而那位女神和亞汀斯...”
“哼...那個下賤的女人...”
臺階下一陣議論,只不過在跳躍的燭火裏我分辨不出那些話是出自誰的口中。
沙利亞...阿諾,薩薩,還有那天晚上襲擊我的金發碧眼的男人,他們都提過她,可是,她是誰?
“我希望剛才的一切沒有驚吓到您。”迪奧側過身子低聲說,他臉上的輪廓很溫和,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迪奧,沙利亞是誰?”
“沙利亞...”他微微皺起眉,似乎回憶起了不願提及的往事。
“她是誰?”
沉吟了一下,他回答:“她是赫勒人的女巫,在赫勒氏族裏有很高的地位。”
我還想接着詢問她與亞汀斯究竟是什麽關系,可是他已經扭轉頭,“從今晚開始,皇城要加強警戒,尤其是楓宮,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說着他站起身,恭敬的吻了吻我的手背,“請好好休息,殿下。”
皺了一下眉,我站起身。
就在那時,人群裏忽然站出一個體态臃腫的中年人,白色的圓領長袍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球,“尊貴的女神殿下,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請教您。”他望着我,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大殿裏安靜下來,我不由看了薩薩一眼,他微微眯着眼睛,剔透的眸子裏洩出冰冷的光,那種溫度讓我擰起眉,“你是誰?”
中年人躬了躬身子,雙手交叉在胸前,虔誠的行了一禮,“我是歐斯卡.哈維爾。”說着,他笑眯眯的望了望迪奧,“我是皇後的親哥哥。”
“那麽,奧斯卡閣下,您有什麽事情?”
“是關于您的侍女。”
喔,這個話題不太妙,我坐了回去,“我的侍女有什麽問題麽?”
“殿下,懷特家的大小姐維埃娜暫且不說,我聽說那位名叫希蘇的似乎是個被通緝的小偷,而艾瑪...她是安妮佳大人的通緝犯...”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這是在準備扇我耳光。
“女神殿下,您将這種人留在身邊,似乎不妥吧?而且,”說着,他停了停,依舊笑眯眯的看不見眼睛,“您怎麽會認識那種人呢?”
喔,我不由支起頭,眼角的餘光告訴我薩薩在盯着我,冰冷冷的讓人發毛。可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看着我,也揣測不出他想要我怎麽做。
希蘇,艾瑪...或許我應該避重就輕,畢竟據我所知,希蘇與薩薩沒有什麽交集。
“女神殿下?”歐斯卡輕輕喚了一聲。
我回過神來,“歐斯卡閣下,您知道希蘇為什麽會被送進地牢麽?”
“為什麽?”
“因為她偷了祭奠上的燒雞,”我微笑着回答,“所以,我要她侍奉我,這是對她的懲罰。”
“原來是這樣。”他笑着說,滿臉的肉不住的晃動,“但是艾瑪...”他故作苦惱的嘆了口氣,“她亵渎了神靈,雖然您仁慈的對待着每一個艾倫人,但是,亵渎是絕對不能容許的罪行,如果您饒恕了她,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敢對您不敬...”
喔~他這不是在威脅我麽?
臺階下的貴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女神殿下的神威是不容亵渎的,否則就會受到神罰。”薩薩忽然開口說,他的話像往湖面投下了石塊,砸出了不安分的水花。
“所以,艾瑪應該受到神罰。”歐斯卡微笑着躬了躬身子,“您說呢?女神殿下?”
議論紛紛中,我一直被薩薩那兩道冰冷的目光追随,他向我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讓我說的東西和他的目光一樣危險。
“女神殿下?”歐斯卡笑眯眯的喚了一聲。該死的,這頭肥豬真是讓人讨厭,“殿下?”
似乎無路可退。
“奧斯卡閣下,您知道什麽是神罰麽?”
“...什麽?”
吸了口氣,我站起來走了兩步,擡起下巴,“那一天,在神殿的祭壇上的一切。”
那句話讓大殿猛的一靜,随即臺階下的貴族們轟的議論起來。
“陛下,我告退了。”在迪奧的肯首下,我轉身走出了大殿。
通往房間的走廊幽靜而狹長,我松開了滿是冷汗的手,長長的籲了口氣,或許以後的路就像這條路,昏黑,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