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凡蒂城,或者說凡蒂皇宮,或者說迪奧的軍隊裏混進了赫勒人。
這個消息似乎不太妙,當然,這只是對艾倫的那些權貴而言。于我而言,最不妙的應該是安妮佳,如果目光能殺人,我想她已經将我千刀萬剮了,“滾!讓那個賤人滾出去!”她吼起來,另一只手抓起枕頭狠狠的向我扔過來,從前的鎮定與冰冷完全被歇斯底裏代替。
我立刻退出帷幔,被紗帳擋住的枕頭只輕輕碰到了我的鼻尖。
心有餘悸,我走出了殿堂,在臺階上坐下去。上午的陽光有些刺眼,就像安妮佳看我的眼神,刀劍一般。
看來,她真的恨我恨到要死了,或許下一秒,就會有個士兵提着劍來要我的命!
噢!真該死!我懊悔起來,因為,當時避開赫勒人那一刀還有其他的方法,可是,我的潛意識讓我想宰了她,我幾乎沒有猶豫就将她拉在了刀下。只可惜,沒有成功,還讓我心驚肉跳。
我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指尖碰到了後腦勺,疼的我差點流眼淚。
不過,也很奇怪。她明明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要我的命,可是,到現在,我還活着。
為什麽?
至于亞用帶兵去前線擔保我性命安全的鬼話,我沒法相信。因為那個拉菲般的混蛋從來沒有考慮我的生命安全,迷迷糊糊中的那一句“別讓我失望”說明了一切。
他把我扔在凡蒂,自己帶走了迪奧的軍隊,他想幹什麽?難道他想...我猛地站了起來。
“你沒事吧?”一只手輕輕拍在我的肩上。
“迪奧...呃,攝政王殿下?”我扭頭對他笑了笑,“我沒事。”不知道為什麽,我有意無意的避開了他的眼睛。
他點了點頭,“安妮佳大人對你似乎有點...”
“她很厭惡我。”我的挑明讓他尴尬的笑了笑,“您...您能幫幫我麽?”
他沉吟了一下,“...你介意去南吉大人那裏小住一段時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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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讓我輕輕吐了口氣,“謝謝您。”
就在那時,一名士兵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樹蔭下抱着雙手的卡修猛的按住了腰上的斧頭,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直到他越過我,停在迪奧的身側。
“殿下,我們暗中查過了,只有他們三個人帶着這個。”士兵低聲說,他将一枚尖牙般的東西遞給了迪奧。
“很好。那麽,沒事了。”
“告退。”士兵消失在石子路的盡頭。
迪奧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麽。手上的青筋幾乎爆了出來,忽然,“啪--”一聲脆響,那東西被他撇成兩段,他垂頭看了看,将碎塊扔了出去。
“那是什麽?”我有些好奇。
“獸母之牙。”
“獸母之牙?是什麽?”
“你不知道麽?”他溫和的看了我一眼,帶着些許驚訝,“赫勒人相信獸母是他們的守護神,所以每一個赫勒人都會帶着一只獸母之牙,借此尋求獸母的庇護,而斷裂的齒是一種被侮辱的象征。”
“是麽?”我移開了目光。
我想我有點明白為什麽艾倫人一直無法征服赫勒人。
除了傑出的體能外,信仰也是很棘手的原因。赫勒人有自己信奉神明,他們每個人都佩戴獸母之牙便說明了一切。這種狂熱讓他們在迷失自我的同時,也擁有了更堅韌的精神。
所以艾倫人才會一直失利?
我想笑,因為在任何時代,信仰都作為統治者的工具,用以奴役那些狂熱的信徒們。
比如十字軍,比如納粹...
我忽然很想知道那個拉菲般的男人是不是真的信奉着特蕾莎,我也很想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實想法。
只不過我不能冒然開口詢問,除非我腦袋出了問題。
艾倫的街道并不寬闊,僅容得下兩輛馬車并行。濃密的樹蔭隔開了夏日的炎熱,讓四周顯得涼爽而靜谧。
也許是戰争的恐懼攝住了居民,白石砌起的房屋都關的緊緊的。沒有人聲的喧鬧,這讓海浪悠遠的拍擊聲格外的清晰。
馬車漸漸停穩,眼前雕刻精致裝潢華美的樓宇讓我驚訝的張大了嘴。
“喔!這是哪?!”
卡拉雷捏了捏嘴角的胡子,“我家。”
“喔...我去過您家...可是...”
“莎拉,這是我們的新家。”朱蒂微笑着解釋,領着我走了進去。
“我的園子被亞汀斯掘地三尺了。”卡拉雷大步走在前面,小心翼翼的避開了華美的地毯。
鑲金的燭臺,鑲金的桌椅,鑲金的雕飾...
“喔~”那些金燦燦的顏色讓我眼花缭亂,我不禁搖頭失笑,“真招搖。”
卡拉雷瞪了我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亞汀斯也就只拿得出金子。”說着,他昂頭走進屏風後,“托德!替我把鞋子擦幹淨!”
朱蒂對我吐了吐舌頭,小聲說,“父親非常喜歡這裏,無論是地下的永恒之室,還是樓上的星之室。”
“永恒之室?星之室?那是什麽?”
“跟我來!”
永恒之室就像一座華美的展覽廳,不似樓上的爛俗,多了幾分絢爛的感覺。
精致的瓶子被整齊的陳列在橡木雕琢而成的臺子上。瓶子的樣式很吸引眼球,它們有着花一般的曲線,水晶一般的透明的瓶身,其中盛放着的鮮紅液體在燈火中綻放着蠱惑人心的瑰麗。
是的,我忘不了它們,在兩千年後的曾經,我對月神之淚下手時,它們的精美讓我差點跟換了目标。
“喔!朱蒂,這裏面是什麽?”我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說不出的興奮讓我的手有些發抖。
“是歲月的積澱。”卡拉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歲月的積澱?”我扭過頭去,“那是什麽?”
沒有回答,順着朱蒂的目光,我看見了被我忽視的橡木桶,它們安靜的躺在金碧輝煌的木臺下。
“喔~原來是酒。”
“你說...”
“莎拉!我帶你去星之室看看!”朱蒂打斷了卡拉雷的話,拉着我的胳膊轉身便走,“莎拉,千萬別在父親面前管那叫酒,不然他會抓狂的!”路上,她低聲對我說。
星之室是一個巨大的圖書館,陽光從落地大窗照進來,将幾十座古樸的木式梯架照的透亮。層層疊疊的羊皮紙制成的書整齊的疊放着,像海浪一樣無窮無盡。
那種一人半多高的木式梯架讓我有些怔然,似乎在記憶的深處某個快要被遺忘的角落裏,我有過這樣的記憶,一雙手将我抱在梯架上,讓我觸摸着這無窮無盡的海洋。那時的我應該很小,因為我甚至回憶不起那雙手屬于誰,只依稀記得它們很暖和。
“莎拉?!”身後的叫聲讓我回過神來。
“多雷?!”
他抱着書快步走了過來,湛藍的眼睛褪去了微笑,“昨天的事情我聽說了,你沒有事吧?”
“我很好。”我微笑着抽過他手裏的書籍,随意翻了翻,細小的蠅頭文字讓我立刻将它合上,“我幫你放回去!”
“嘿!”他沒有攔住我,因為只是一扭身,我便登上了木梯,“小心!”
“放在哪兒?這兒?”
“那邊。”
那一層離我有些遠,我伸手夠了夠,有點勉強,于是我在木梯上站起來,身子向那一邊探去。木梯在我的腳下咿呀着,輕輕顫動,猛的,它竟然随着我的動作向前倒去。
“啊!!”我驚叫起來,狠狠的與面前的梯架撞在一起,書架的邊沿磕在我手臂上,疼的我眼睛一陣發酸。
吱呀---
木質梯架搖了搖,又搖了搖,晃動越來越大,忽然它也向前一傾!
噢!上帝!我擡着頭,看着那一串梯架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去,轟轟的聲響将星之室徹底掩埋,灰塵飛揚。
“莎拉!”在我身後的梯架倒下來之前,多雷驚慌的沖過來,攔腰将我扯了出去。
轟---
書卷滾了一地。那片狼籍讓我目瞪口呆。
“噢!你做了什麽?!!”門口的驚叫讓我回過頭,卡拉雷正站在門邊,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瞪出來。
“呃...那個...”他的目光讓我編不出更好的理由,“這是意外。”
“意外?”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吹起胡子,“是的,意外,多彌人攻占費卡德就是個意外!”
“對不起,南吉大人,我們會收拾好的。”多雷立刻保證。
“是的,收拾不好會發生意外的!”他惡狠狠的丢下一句,摔門便走。
“父親!”朱蒂為難的看了看我們,還是追了出去。
我坐在窗邊的桌子上,漫無目的望着多雷在另一邊忙忙碌碌。
在我讓一個梯架第二次倒下去之後,他便将我按在桌上,用那雙湛藍的眼睛拒絕我再靠近。
有點無聊,我只能看着他讓那些梯架在一陣陣讓人牙酸的咿呀中重新站起來,滿地的羊皮紙在穿堂風裏嘩嘩作響,散發着獨特的味道。
“這些書是南吉大人最大的寶藏,所以,他才會發那麽大的火。”他一邊為卡拉雷解釋,一邊安慰我,“沒事的,我很快就能把它們弄好。”
“寶藏?”
“對,可以傳承的寶藏。”他細心的将那些散落的紙張重新卷起來,虔誠的側臉讓我想笑。
是的,在我眼裏,它們的價值遠不及永恒之室裏的那些瓶子。因為在兩千年後的圖書館裏,我可重來沒有見過詳細描述這一時期的任何書籍,倒是展覽廳裏那些堅硬漂亮的瓶子對我們訴說了兩千年前精巧的工藝。
想到那些瓶子,我不由想起了那裏面注入的拉菲般的豔紅,“多雷?”
“恩?”
“卡拉雷讓你嘗過永恒之室裏那些‘歲月的積澱’麽?”
“歲月的積澱?”他愣了一下,随後歪頭笑了,“恩。她的名字叫做卡爾王,是費卡德皇室的珍藏。”
“喔~他怎麽會有那麽好的東西?”
“博學者在任何地方都會受到無上的尊敬。”他那句與卡拉雷一模一樣的話讓我愣了愣,随後扭開頭,“他只是個愛財愛吹噓而且還很古怪的老頭罷了。”
就在那時,一陣陣鐵蹄聲傳了過來,我不由往外看去,只見一隊隊騎士握着鋒利的長矛從園子外馳過,一路向南。
“噢,發生什麽事情了?!”
多雷也走了過來,探身向外張望着,“我猜是為了防止赫勒人混進來,他們準備加強南門警衛。”
他的胸口壓在我的肩膀上,有點沉,但是清新的味道讓我一點兒不想推開他。
“也有可能是戒嚴。”
“戒嚴?”我輕輕往他那邊靠了靠,光滑的下巴碰着我的臉頰,那種感覺,很妙。
“恩,戒嚴就是...”說着,他轉過臉,漂亮的眼睛望向了我。那一刻,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子裏噴出的濕潤氣息。
他的愣神讓我想笑,我不由向他吹了口氣,手搭在了他的胸口,用一種誘惑低啞的聲音說,“戒嚴,就是你被關在這裏了,出不去,是麽...”
他窘迫的咽了口口水,扭開頭,一秒也不敢停的回到了書堆裏,只留下我望着樓下怒目圓瞪的卡拉雷,強忍着笑。
當夜幕完全降臨,多雷也沒有将那一攤狼籍整理好。我叼着朱蒂送來的麥餅,心不在焉的看着卡拉雷穿梭在梯架間,一一确認着書籍的位置,他時不時的回頭瞪我一眼,或者粗聲粗氣的指揮着多雷将放錯的書搬到正确的地方去,不一會兒,那張雕塑般漂亮的臉便一片通紅,額上浮起了密密的汗珠。
“南吉大人,這些活兒您應該讓仆人幹,而不是讓客人幹。”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意料之中,他瞪了我一眼,“亞汀斯可沒有為你們付飯錢。”
他的話我噴笑出來,以至于嘴裏的麥餅掉到了地上,“南吉大人,您不該這麽小心眼,我已經向您誠心認錯了。”
“認錯?”他哼了一聲,“什加向我認錯的時候,送給我一座莊園。亞汀斯向我認錯的時候,贈給我一座樓宇。但是多彌人向我認錯的時候,說着對不起,卻把我的家財洗劫一空。”
“噢...南吉大人,我可不是多彌人。”
“這些書放到那邊去。”他指揮完多雷又轉了回來,“那麽,你打算怎麽認錯?!”
哦,我聳了聳肩膀,挫敗的看了多雷一眼,他則微微一笑,抱着書攀上了木梯。
“你侮辱歲月的積澱,打翻珍貴的財富,玷污神的子女,你創造的‘意外’實在太多了---噢,這幾本放到那邊去---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有用麽?”他不依不饒的唠叨。
“嘿!好吧,侮辱歲月的積澱,打翻珍貴的財富...最後那條是什麽?玷污神的子女是什麽?!”
他鄙夷的掃了我一眼,“所有的費卡德人都是神的孩子,他們在婚前的純真是受神明的保護的。但你又做了什麽?”
喔!多雷差點踩空的聲音掩住了我欲出的笑,但是我的目光卻瞥向了朱蒂,她不安的咬着嘴唇,臉色發白。我對她眨了眨眼睛,“您不該懷疑神明,他完好的保護了自己的孩子。”
卡拉雷蹙起眉,咳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麽,一片火光從窗戶外照了進來。我們都怔了怔,下一刻,一齊撲向了窗臺,北面,一顆顆“火流星”拖着豔紅的尾巴呼嘯着砸進凡蒂城內,每一次落地都濺起一團刺眼的火光。
凄厲的哭喊與慌亂的尖叫此起彼伏,街道上混亂一片。
仆從驚慌失措的奔上樓,“主人!主人!不好了!打,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