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吧。”
“那就兩杯奶香紅豆,”我看向服務生,她說“一起十六”。我立馬從兜裏翻出二十,遞給服務生,等待她收銀找錢的同時,嘟囔道:“哎!連270的零頭都沒有。”
江醫生立即回:“說過好幾次不用還了。”大概是我的執念愉悅他了?江醫生語氣裏那些笑意碎進我耳朵,發着光,滑過神經中樞,導進腦袋,大腦裏登時膨開一朵亮晶晶的星雲。
大保溫罐裏的奶茶泛着熱氣,連香氣都帶着奶白。
我盯着兩只被奶茶小妹并在操作臺上的紙杯子,很想回一句肉償可以嗎?可惜我的勇氣還跟不上我的節操龜裂程度,我動了動唇,只悠長地“噢……”了下。
“打開還是帶走?”奶茶小妹很快把兩杯成品晃了晃,放在我倆跟前。
“打開吧。”
我和奶茶妹各揪出一根吸管,嘭一下捅開其中一杯,江醫生那杯的破處權是我的,別的女人請速速遠離,我把它推給江醫生:“喝喝看。”
他握高杯子,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眉梢都不動的,好像真的在心無旁骛地品味,片刻後評價:“是挺甜的。”
“我就說太甜了吧,其實他家還算好了,coco的更甜。”我想起鹌鹑蛋說的,江醫生表面上說“挺”的時候,心裏大多都是“很”“太”“特別”“極其”。
江醫生放低杯子在臺面,不過手指在圈在上面,其中無名指的指腹就懸在杯身輕輕敲打,似乎很惬意:“不過能喝。”——他第一次這麽直白,還是特正經的直白,還當着人家店員的面。
我被逗笑了,去看店家妹子:“你別介意啊。”
妹子也在笑:“沒事,不介意,你男人再直接毒舌,我也已經賺到他女朋友的錢了。”
啊……我被這句調侃襲擊了一下,突然就愣住了。
“走吧。”
在我糾結着考慮着,要不要解釋下“我不是他女朋友啊”的時候,江醫生已經在語氣清淡地催促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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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送我回去的路上,江醫生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上車後,手機似乎就會自動連接上導航,他索性也沒戴上藍牙耳機,對面的話完全是公放,是個女人,在讨厭地發着嗔:
“江承淮,你下班了吧?今晚跟我一起吃個飯嘛,好不好啊?”
“吃過了。”江醫生直視正前,不鹹不淡地回。
“你天天吃過了!”她的語氣陡然轉急:“我每次打電話都這麽湊巧?我不信!”
“那就不信吧。”江醫生說。
我此時才知道江醫生曾經恩施給我多少體面,是看我年紀小于心不忍麽?原來他也是可以冷硬刻板到這種程度的,像一柄新買的水果刀,直接去刨對方的果皮,一片自尊的,一片愛慕的,交替着,毫不留情,全都甩在水池子裏。
一般人被順着講話,只會更來火,尤其還是女人,因為拳頭打棉花上的感受的确很接近于大姨媽降臨。電話那頭的女人果然愈發惱怒了:“江承淮,我今天就是要你跟我吃晚飯,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回事啊,我爸媽天天追問我我倆的事成了沒……”
大概是涉及到私事了吧,江醫生當即取消導航連線,換上手機,附在耳邊接聽。
去我家小區的這段路面是直線,很寬敞,車也少。江醫生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面容隐約在黑暗的潮水裏,像一塊不動聲色的冰。
車廂內真的太安靜了,那女人在聽筒裏的嘈雜,我聽得一清二楚——完全是那種對自己喜歡的男人的無理取鬧,非常鮮明和生動,放在愛人眼下可能是可愛的撒潑,但放在旁人眼裏就是不可理喻罵街婆。她太能鬧了,我依稀能聽到她利落地搬出了雙方父母的大山,來壓迫江醫生,從語速到語氣都嚣張得能炸掉半邊天的移動信號。
她的分別尖銳:“你到底來不來?!吃不吃晚飯?!”
“去不了,”江醫生一看就知道是在撒謊地托着辭,“我在加班,手頭上還有事,脫不開身。”
也許他本不打算騙人,只是積蓄了夠多的煩和倦,不得不給那姑娘一個魚鈎讓她盡快從海裏出來,別被情緒化的水沖掉正常人的思維……
我還是揚起了唇角,他明明不在醫院而在我旁邊啊,我請他的奶茶杯還穩在副駕和主駕之間的杯框裏,甜香四溢。
唉,我明明是那樣三觀正直根正苗紅的好青年,為什麽此刻還沉迷在這種近乎于“偷情”的氛圍裏,這樣逼真而龐大的氛圍裏,喜悅到不能自拔?
等江醫生一掐電話,我就壓抑着內心的竊喜,面上正氣凜然:“那個,騙人是不對的。”
“是不對,不要學。”在忽閃忽滅的夜燈裏,江醫生打着方向盤,音色有輕忽忽的一本正經和嚴峻。
“是誰啊……”我用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口吻試探。
我偏頭去打量江醫生,他的眉心有些疲憊的皺褶,在陰影的勾繪裏格外明顯,但他講話依舊不露山水:“你見過的。”
“藍大衣?”難怪公放的時候,聽聲音有些接近。
江醫生笑了一下,眉宇間疲憊的皺痕被個形容揉散。他像陡然歷經時光倒流一般,成了一個年輕的大男孩,在分擔着源自我的,一個好玩的秘密:“你都叫她藍大衣?”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麽啊,就只能找個比較有特征的描述了,”我吸了一大口奶茶,兩邊的腮幫子都鼓出去了,像要通過這個動作,給自己打足氣,這股氣的名字叫勇氣。不過我還是挫慣了,憋出口的措辭依然有些緊張的閃爍不定:“江醫生……你不會已經跟她在一起了吧……?”
我也不想太平洋警官管這麽寬,我怕我的唐突和逼問會讓我變得和藍大衣一般,讓他再度厭煩,可我就是忍不住,就借着這份輕松的黑暗和空間當掩護吧,讓我問出快擠破心髒的困擾,讓我的一切碌碌和疲乏都別又捶打在海綿上。
……
……
車子裏靜了許久。
江醫生才慢慢答着:“在一起了……”
他像是在刻意地放緩,聲線也端得那樣平,放佛這個回答事不關己。車同時拐了個彎,我的心也跟着身子漂移懸乎了一大下,險些發展出心肌炎。
接着,我聽見他的聲音再度浮現在我身畔,像幽夜裏一點點冒出青草尖兒的螢火:“你就不會坐在這了。”
☆、第二十張處方單
到家一打開門,就聞見了一股濃郁的香味,大概是老媽在燒着什麽糖醋類的菜肴。我換好拖鞋往客廳走,聽見老媽在叫我。
走到廚房,老媽系着圍裙背手站立在窗戶邊,就隔着一道流理臺。我拍拍門板,她也回過頭來了,找我攬攬手。
等我一過去,她就放低聲音,只有我們兩個聽見,她目光灼灼地抓住我:“小含啊,我剛才在窗口看見你從一輛車子上頭下來的。”
外面這麽黑,三樓,我媽眼睛居然還這麽尖,我擺出“什麽”的表情:“車子?”
老媽一口咬定我在裝蒜:“反正我看着不像康喬的車子,像男人的車。”
“哦……你說那個?傍晚跟康喬幾個去打牌,其中有個女孩子的爸爸一定送我們回家啊,”幾分鐘前才答應江醫生“撒謊不好”,這會直逼臉不紅心不跳不用打草稿:“你看見的應該是她爸的車?”
我媽将信将疑:“你別談戀愛了瞞着不告訴我們。我看那車啊,也不像男學生能買得來的,車主肯定起碼得上社會了。你年紀不算小了,但也不大啊,沒什麽閱歷,怕你被欺負。”
“那是什麽車?”我極盡地在面上渲染無知,仿若這一路的确是無關緊要的人在送我,導致我連車标logo都懶得看:“很貴?”
還好剛剛上樓,進家門前,我拍了好幾會臉頰,把那些點了笑穴基本沒救的面部肌肉給強制回原樣,這會頂多只有眼裏有些回味的快活吧,才不至于讓老媽看出更多的端倪。
老媽避開我走向竈臺,大概是要放過我了:“反正價格不便宜。”
我在她掀開鍋蓋的第一秒,贊嘆着轉移話題:“好香啊,燒得糖醋排骨?”
“就你鼻子尖,是糖醋裏脊。”謝天謝地,她總算走上我臨時搭建的話題路了。不過很快,她在用鏟子翻動肉片的同時,注意到我手裏的裝書袋了:“你手上拿的什麽啊。”
“噢,幾本書,”我擡高那一些壓得我指腹有些發疼的重量:“等吃晚飯的時候再跟你們講。”
說完我就蹿回了自己卧室。
老媽,請姑且原諒我的欺騙和拖延,再讓我準備準備吧,無論是心理還是身份,我都要在最恰當的時間,找到最合适的機會,再把對那個人的執着和愛戀告訴你們,我的家人。
其實江醫生也是為了如此吧,他本打算在小區門崗處就讓我下的,但問了問我家樓號後,發現抵達目的地還有一段挺長的夜路,最終還是選擇就把車開進來,停在樓道口。不過他依然沒下車來送我,也在擔心我家裏人看見他嗎?
真的真的是非常地下戀情的感覺,在外人前,要不動聲色,不能當衆情緒化,只能偷偷想念,走向家裏樓道,也不準一步三回頭;——可光是這些都讓我滿足得像點了大份的豆漿油條,油條蘸着豆漿吃,咬起來酥酥脆脆,每咀嚼一下都會滋出一點豐厚的甜味,吃完一頓管飽一整天。
一家人圍着桌子吃晚飯的時候,我随意一提了一下要報考事業單位的事情。
“考哪兒啊?”爸爸對我的新決定有些訝異,舀湯的勺子都卡在大碗口頓了下,随後才繼續:“我記得你不是很讨厭公務員事業單位銀行麽,說壓抑發展泯滅本心。”
“我說過嗎?估計那時候年少輕狂,”我裝死裝失憶:“估計考省人醫吧,沒幾天省裏衛生廳就要開放報名了。”
奶奶一聽笑開了花:“這個好,離家近,穩定,在醫院混熟了,以後家裏人看病都方便。”
“對啊,”我見機附和,裝出玩笑的樣子:“說不定能找個醫生當男朋友,以後你們在家就能看病啦,對不對。”
一桌人都共同笑出聲,其樂融融。
爺爺眼皮子耷在那,眯得很歡喜:“是啊,小含就是比我們有想法,考慮得更遠。”
老年人都愛求個穩妥,尤其家裏晚輩是女孩子。
有祖輩的加持,父輩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而且事業單位本身就是大熱的畢業選擇,我爸基本是秒妥協:“随你,考考也沒什麽,”他又想起什麽:“诶,那你公務員考麽?”
“應該……也考。”回答不考肯定會讓他們生疑,畢竟複習的都是差不多的教材,屬性也是格外相近的崗位:“反正這些都考下吧,看的書都差不多,不考白不考。”
“嗯。”爸爸點頭,從我的考試話題中抽離,繼續單位和生活事物的瑣屑了。
我邊吃飯邊分神傾聽着他們那些讓我一點不感興趣的交談,告訴他們這個應該算是在打樁基了,今後就努力一天一根木頭地黏好栅欄吧,惟願有一天我說出真實目,爸媽心裏已經形成一片有關“江醫生”之印象的商品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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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飯桌上宣布過要參加事業單位考的消息,好像全世界就一下子都知道了。
沒過兩天,我就在一次洗完澡後,接到了季弘的電話,上次通過話後他就沉寂了一陣子,還以為他不會再找我了呢,結果今天忽然二度聯系。
他從我長年就職于IBM(International Big Mouth,國家大嘴巴)、并且是當局骨幹成員的好閨蜜那獲取了最新情報:“聽康喬說你要考省人醫啊?”
“嗯,是啊,快畢業了,考着玩。”人一生中要有多少次,在與人通話交流時,必須言不由衷地讓自己的語氣裏畫上笑臉符號,皮笑肉不笑。
“挺好的啊,我以後估計也會留在省人醫上班,”他吊兒郎當的口吻陡然轉正式,像是在語氣裏伸出了一只手要跟我商務客套地交握:“吳含,我真誠地希望我們今後能夠成為同事。”
我勉力笑着:“但願沒問題,事業單位畢竟不是那麽好考的啊……”
“相信自己,不會有問題的!什麽問題到你那都不是問題!”如果剛才是在握手,那麽現在一定是在揮舞拳頭。鹌鹑蛋說什麽像什麽,鼓動士氣的意圖非常明顯,難怪能當上外聯部長,他在古代絕對是能殺牛犒軍的良将。
對啊,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這句話很戳心,我大概有點動容了。
又跟季弘随意侃了幾句,就互相道別各找各媽了。我仰面躺回床上,就仰在那,正對天花板,舉高手機,敲進江男神的信息欄。
這幾天,我會時不時往江醫生那塞一些短信博取存在和好感,每發一條短信也會反複檢查語氣,标點符號和錯別字,停不了地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對方會因為某一條的語境不對而給我減印象分。我的拘謹也卓有成效,江醫生一般都會回我,除非這條短信真的很沒意義。
比如:「江醫生,晚上好,你在做什麽呀?」
他依舊大力發揚無标點空格號星球作風,還特言簡意赅,「實驗室」、「加班」、「剛下晚課」、「領導應酬」、「空閑」,等等。
字少得很,畫面感卻極其強烈:身穿白大褂,坐在實驗室的操作臺後舉高血液器皿觀察;還是白大褂,在辦公室裏,邊審閱報告單邊喝水;大衣英挺,目不斜視地夾着教案,走在南醫的某條林蔭路,路燈下;一身西裝,觥籌交錯中,非常自持有原則的以茶代酒;……至于最後一個,發呆?無聊?無所事事?恕我無能,腦補不來。
我經常盯着他的短信發笑,老男人就是好玩兒,他不會說“無聊”“沒事做”“nothing”“boring”,他都一本正經官方兮兮地打下“空閑”或者“空暇”二字,倘若有一天他用摩爾斯電碼回我短信我恐怕都會處之泰然。
——「空閑」這個短信梗,我見康喬一次講一次,百說不厭,還邊高呼着萌死了萌爆了萌得肝膽俱裂滿地打滾;康喬一般就死魚眼注視我,哪裏萌?
通常情況下,我問完這個,就不敢再打攪江醫生了,總覺得他工作一天已經很累,還要再耗費多餘腦細胞跟小姑娘發短信。他能回我一條,我就是擁有了國家許諾最低保障的平民窟百姓,足矣,滿意得可以立刻仰頭就睡,還是面帶微笑一宿好夢的那種。
比較可惜的是,江醫生從來沒有主動給我發過短信,問一句“在幹什麽”也好啊,我很早很早前就在心裏計算好回一句“廢話當然是在想你啊”的短消息,可惜他就是不給我一個宣洩愛意的好機會。
明天就是三月七日,等了整整半個月的3.7啊,我定好鬧鐘,提前打了個電話給負責招考的聯系人。我想報告的那個崗位是不用參加衛生廳統一組織筆試的,所以需要私下聯系,再去招聘單位報名。
很湊巧的是,報名費是整整一百元人民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許從那天早上開始,江醫生就在無意間贈與我一張粉紅色的邀請函,讓我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走近他,走進他的生活。
明天就要去省人醫報道,我又有正當理由去探望江醫生了,就看一眼說不上話都行,我怒開衣櫥,把所有能看的衣服裙子褲子全甩在床上,每一次去見他,都會必經這個步驟,不然連家門都不敢邁出一步。康喬總是無法理解我的熱度為什麽能超過三分鐘,而且同一個男人看多了處久了不是大多都會開始厭煩了麽,男人都在留戀舊時光,而女人都在嗖嗖換對象,為什麽我還能喜歡江醫生這麽久,甚至到了一種完全忘我的喪心病狂程度。
“我真的很奇怪,你到底喜歡他哪啊?就因為他臉好個高工作不錯性格溫和?”康喬第五次問我這個問題,她每回問當面問我時都要仰眸望天(其實是翻白眼),像不能體諒得出老天的“用心良苦”,去了解它戲劇化的安排和看戲的心情。
我猶記得她第一次問我,我回答的是“臉”。
不過此時此刻,我貌似有更為明确卻也更為抽象的答複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喜歡他,就像沒辦法描述出來空氣長什麽樣有什麽味道一樣,我問你,你能描述得出來嗎?但如果你想順利存活下去的話,你就完全不能離開空氣吧,”在康喬的沉寂深思間,我又将這種情結具體形象化:“我為了江醫生,我都開始每天起床疊被子了!你也知道的,大學四年除非領導來宿舍抽查,我從不疊被子,生活部長大駕光臨檢查,我一樣用滿床淩亂來j□j他,但我現在就天天疊,形态不佳就重疊,堅持了個把月了。沒別的原因,為了鍛煉疊被子的水準,假如有一天能跟他……同居啊,嫁給他?他說不定會稱贊我一次被子疊得不錯,想想都覺得高興上天。”
——就是這樣的感情。
挑選好衣服,我把其餘的淘汰選手一一疊好,打回衣櫃冷宮,靜靜等候朕的下次翻牌。我再一次把自己交付到席夢思裏,像往常一樣,以中國移動短信平臺為樞紐,對江醫生進行每日一問(sao)候(rao)。
“江醫生,晚上好,今天在幹什麽呢?”
防止他審美疲勞,我絞盡腦汁地打着稿,一周裏會變着花樣發“做什麽”“忙嗎”“在幹嘛”“這會是不是有事”“What are you doing”,有寫誇大但也的确在有意無意地告訴他,我強烈地想要與他互動的欲望,我就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他每天下班後都在進行着什麽樣的活動,變相地參與着他的人生和日常。
「空閑」——他回道,又在非常正氣、正派、正直、正道地賣萌,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萌吧。
明天就要為了他報考醫院,這會就讓我放肆任性一下,再多給他一個我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吧。我在心裏自我寬慰着,又追問出去一條:「其實一直挺好奇的,你空閑的時候都在幹什麽?」
也不知道這個首次追問會不會觸到他的雷頭,覺得我每晚的短信就跟和尚念經一樣啰嗦,像查崗的河東獅悍婦一樣煩擾不休。
手機被我端放得極近,快挨上雙眼,放遠了的話會多浪費一秒鐘閱讀到江醫生新短信的時間。如果一不小心手滑,估計能立刻把我自身的五官砸成甩餅大S那種被踩上一腳的情态。大概過去一分鐘左右,屏幕重新亮起來,我急切地刮下通知欄,點進去。
果然,他答:「沒什麽」
我與生俱來的金剛鑽立即自動切換成後天形成的玻璃心,導火索是江醫生。這條短信硬是被我讀出了幾分淡漠和自讨沒趣的意味。我沉頓了片刻,拉長語調回:「喔……那你可以随便找點有意思的事情做啊,不然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上班下班,多無聊,淡出水來了」
發出去後,我發現我又能找到新話題聊下去啦,比如補充提供一些點子幫助他緩解無聊時光和工作疲憊,此間我也竭力聯想出一萬種方法,發呆啊,打游戲,看電視,上網,做家務,看報紙,連花前月下喝紅酒翻舊照寫日記練毛筆字這樣文藝不靠譜的錯想我都腦洞到了。
但過了會,手機震開來,江醫生還是很有禮貌地搭理我了:
「還是有有意思的事的」
我有點好奇:「什麽?」也許我揣摩出的那些事情裏有一個能對上號。
沒多久,江醫生就回複了,
我按出短信框,一下子就怔在原處。
……
……
我把那條短信看了一遍接一遍,反反複複,正着看倒着看,舍不得移開眼睛,以咕嚕一樣的貪婪和着迷,它就是我的魔戒。
一個世紀內,恐怕都不會在出現任何一條短信比江醫生的這一條還要美,還要好,我這輩子恐怕都很難再經歷這麽美這麽好的回答了。房間裏的光線愈發清明,床頭的盆栽更鮮活旺盛有生命力,枕頭松軟得像躺在花蕊裏,而我埋藏在床褥裏的些許懈怠和慵懶,都帶上了香味,這一切,都只因為這個回答:
他說,「等小朋友的信息,然後回小朋友的信息」
☆、第二十一張處方單
第二天早上,我精心整頓好行裝,拉開抽屜,打算把江醫生送給我的“lucky100”帶去醫院報考。
抽屜最深處藏着一百塊的小禮盒,傳家寶今天總算得以重見天日發揮功效,我小心翼翼把它捧出來,假裝蓋子上還有灰一般将它吹了吹,打開……
诶?我的錢呢?錢呢????
我還是翻團團簇簇的紙絲兒,簡直要把每一根扒開來看了,還是沒瞧見毛爺爺的蹤跡。
我大概猜到是誰動了我的奶酪,踹開房門,一路啪嗒啪嗒狂奔到客廳,估計我兇神惡煞的氣場那把刀可以直接入職黑社會當主力:“吳憂!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錢!”
我弟正吸溜完最後一根面條,站起來打算去衛生間擦嘴,他手搭在椅背上頭,回頭看我,很緊張:“怎麽了?!什麽錢?!”
“我放抽屜裏的錢呢!”我激動到要獸性大發跳到半空去咬斷他頸動脈了:“藍盒子裏面的那張!”
他肩膀一塌,神情換輕松:“那個啊……我還以為什麽呢,就一百塊你至于嘛。”
奶奶正在喝棗子茶,淡定地吐着皮和核加入我們:“憂憂剛才還跟我聊起這事呢,說你窩藏私房錢。”
“你憑什麽随便拿我的錢啊!那是我的錢!你把它拿哪去了?”我沒理奶奶,大聲诘問老弟。
吳憂食指點上嘴心,作噓,接着甩上書包湊近我兩步,神秘兮兮得如同要規勸我加入安利傳銷:“你別這麽大聲行嗎……那一百塊,我昨天用掉了,”他雙眼擺上信誓旦旦:“急着買個lol英雄,下次還你行嗎?”
“你用掉了?!”我不知道該用什麽臉來面對他了,我情緒糟糕得想往他背上招呼天馬流星拳,可惜的是,他提前背上了一個保護殼書包作後盾:“你知道那個錢對我有多重要嗎?你個小無賴小癟三,整天打游戲!就知道打游戲!”
我說對了,吳憂的确是無賴癟三,并且他立刻就開始把這個形容付諸實踐:“咦,我用你一百塊錢怎麽了?上次在餐桌上幫你說話,讓你有機會去看江醫生,你可是各種ok答應我給我買充值卡的,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我一分錢都沒撈到,去你房間翻翻有沒有鈔票有問題?我打游戲怎麽了,你還熱衷于追醫生呢,這是人各有志。”
“……”我說不過他,輕聲跟他講道理:“你還知道我熱衷追醫生啊,那錢是江醫生借我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用。錢是不多,但你懂那一百塊錢對我的意義嗎?”
“那我一個小舅子用姐夫——的錢有問題嗎?老姐——”他振振有詞。
“……”
吳憂真厲害,讨厭鬼,他贏了。脾氣在一瞬間掉線,我徹底原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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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公交到省人醫後,我揣着一文件夾的身份證、學歷、學位證書、英語計算機等級證書、獲獎證書等證明跑去審核登記了一番。
來報名的應屆生和往屆生有許多,人擠人,不過進展還算順利,筆試時間在四月十二日上午九點。
我在小本子上記好時間和一些注意事項,就整理好一切,背着書包小跑到住院部十八樓。
今天是周五,江醫生不坐診,全天應該都坐樓上辦公室。
不過我撲了個空,上回那個戲稱我“田螺姑娘”的同事剛好在這,他告訴我,江醫生受邀去北京一家醫院交流學習了。
Sad……
他怎麽都沒告訴我,不過他好像也沒什麽義務告訴我吧……
可是,還是sad……
那個男醫生笑眯眯看着我,完全參透出我的失望,失落,失魂落魄:“怎麽,他沒提前通知你麽?”
“沒……”我手扒在門邊嘟囔。
“看來你晚飯送的還不夠多啊。”他果然還記着這茬,見準了時機調侃我。
江醫生不知道今天是我報名第一天嗎?想不到我會來找他嗎?昨天還跟我發着短信也不順帶着告知我一聲嗎?可是你又不是美元非得人人喜歡你全地球的貿易經濟都圍繞着你打轉嘛?
我問:“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啊?”
“就半個月吧。”是,就半個月,只有半個月,在我聽起來像一百五十年,公元後十五世紀。
“那,有沒有可能提早回來啊……”我不甘心地追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诶,”男醫生忍不住地笑,好像我很有趣,活體移動笑話一般:“你自己去問他啊。”
“唔……好吧。”我退出辦公室的門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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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樓梯的時候,我翻出手機,開始輸短信:
「我今天順利報名了,下個月就考試了。」删,感覺在硬要脅迫他配合着我的小痛小癢一樣。
「聽說你去北京了?」删,說明我來找他了,還撲空,真夠丢臉的。
「我今天來省人醫報名了,順便想來看看你的,你同事說你去北京交流了,祝你在首都玩的開心,雖然那邊空氣不太好。」删,怎麽能把江醫生給“順便”了。
「我今天來醫院報名,特地來過來看你的,結果你同事說你去北京了,祝玩的開心,出門記得戴口罩。」一個南京,一個北京,一看就是路途迢迢千裏之遙。
「……」
就這麽不依不撓地組織了好幾條短信,我都快不認識報名、北京、同事這幾個字了,就只是為了能成竹在胸地按下一個發送。
江醫生大概在飛機上?手機還關閉着?希望他路途順利,交流愉快,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麽冷豔美的高智商女醫生一拍即合……
總而言之,他一直沒回我,從早上lucky100意外流失,我感覺我于之江醫生的好運值,就一直在下降。
恨透吳憂了!
渾身沒勁回到家,躺沙發上舉着《公基》一目十行地複閱,裏面每一頁的白紙黑字,都被我煞有其事地用熒光筆和紅墨水劃出重點,滿江紅,岳飛都自嘆不如。扉頁上沾好标記貼,小楷筆記做得密密麻麻,誰看到這本書不誇我是學霸我跟誰急。
被我拍在茶幾玻璃上的手機震起來,是驚天動地的長震,不是短不溜秋的屁囊,我單手撈起來一看,江醫生的電話,他打電話給我了!
我倉促地接通,坐正身體,怕江醫生聽出來我正吊兒郎當躺着:“江醫生,你去北京啦?我查了下天氣,北京今天還挺冷的呢,最低溫度零下三度,比南京冷,不過是晴天,你要加點衣服啊。”
我沒忍住劈頭蓋臉講了一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反感我都不經過打磨和潤色,就“砸”下去的這些關心的璞石。
“我不在北京,”耐心地等着我把話全部講完,江醫生才笑開了:“我在南京。”
“啊……?”哦……我登時明白了,是那個男醫生騙我的,他怎麽可以這樣?我心裏五味雜陳:“嗨——你那個同事真無聊,你沒去北京交流學習哦?”
江醫生還婉轉地替他同行降仇恨:“他沒有完全騙你,我沒去北京,但今天的确在南京軍區總院交流學習。“
“我今天去你們醫院報名了。”邀功的願望這樣熱烈,我迫切地就說了出來。
“我在短信裏看到了。”他像一個一百天後即将目送我上高考考場的長者,“還是老話,好好複習,好好考。”
“有沒有什麽鼓勵啊?”我得寸進尺魔高一丈:“比方說筆試過了之後,陪我去看個電影什麽的……”
“行,”他很快定下約定,快得出乎我意料:“你這個月就專心看書,行嗎。”
“真的?”這兩個字的每個筆畫,大概都在随着我昂揚的語氣飛舞吧:“那我們去看美國隊長2啊,好像四月份就這部能看看,其他都是國産,好不好?”
“嗯。”江醫生是天生的魔法師和藥劑師啊,一個輕輕的鼻音,就像鎮定劑打在我心上,我還中了定心術,渾身是說不出的安穩和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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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差不多一個月,我都把自己埋在公用基礎和行測的書裏不見天日,每天一篇公文寫作,反正,以至于跟江醫生的聯系都比之前少了些許。我答應他一心一意看書的,然後還每天眼巴巴地給他發短信的話,擺明太不信守承諾了。
四月十二號,我又是個有早上的人了,八點之前就跑到醫院,星期六,這個上午有江醫生值班。
從電梯拐彎進門,我在走廊就碰見他了,他正從茶水間出來,白大褂,拎着一只銀色的水瓶。
他對我的出現大概是有些意外的,但他很快又恢複常色,不再往辦公室走,就站那,等我